王才范 王 濤
自2020年初爆發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席卷全球,“鉆石公主”號郵輪在這場疫情中的遭遇引起了全球各界的極大關注,各方處置該事件中涉及的海事公約和法規相關問題也引起了業內人士的思考和探討。
2020年1月20日,隸屬于美國公司、船籍英國的“鉆石公主”號豪華郵輪搭載著3 700多名來自多個國家(地區)的乘客和船員,從日本橫濱港開航,計劃途經中國香港、越南、中國臺灣等地,并于2月4日返回橫濱;1月30日,得知25日在香港下船的一位乘客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肺炎,“鉆石公主”號緊急返航;2月3日,“鉆石公主”號抵達目的港橫濱,但乘客和船員不被允許上岸,并于2月5日正式開始為期兩周的封船隔離;直到19—21日,隔離期滿、病毒檢測結果為陰性且沒有發熱癥狀的船上人員陸續獲準下船。目前全船累計確診感染病例712例,其中13名患者死亡。
“鉆石公主”號郵輪的人員受到病毒感染的比例極高,顯而易見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船上的防控措施不到位。那么當該輪在公海上航行,以及2月3日進入橫濱港后,應該由哪國政府對船上防疫檢疫承擔管理責任?
《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第94條“公海”中規定:“每個國家應對懸掛該國旗幟的船舶有效地行使行政、技術及社會事項上的管轄和控制。”另外,按照國際法及各國對船舶登記的規定精神,船舶可以被看作是船旗國的“浮動領土”,受船旗國的保護和控制。所以,無論在公海上航行還是進入橫濱港后,“鉆石公主”號都應由它的船旗國——英國對船上防疫檢疫承擔管理責任。
此外,《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也規定了沿海國的責任:外國商船如獲準進入內水和港口,必須遵守該國的有關法律和規章。這說明日本當局也應當對在港內船舶各方面的管理負責。即,進入橫濱港后,應由英國和日本共同承擔船上的防疫檢疫管理責任。
既然英國作為船旗國應全程對船舶的管理負責,那本事件中英國對最后的結果應承擔的責任有多大?
船旗國對船舶的管轄和控制責任主要來源于各種國際海事公約的具體約定。而當前各種有效的海事公約中,涉及船舶與船員安全和防止事故、防止造成海洋環境污染等方面的較多,這些公約對船旗國在這些方面進行管轄控制的要求也非常具體和詳盡,但是幾乎沒有涉及船上防疫工作管理的國際規范。
此外,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國際衛生條例》是專門針對船舶衛生和檢疫的,但是其內容主要涉及國際航行船出入境、進出港的衛生檢查手續及處理措施,涉及船上日常防疫工作的內容幾乎沒有。
所以,英國應該承擔對“鉆石公主”號疫情控制的船旗國管理責任,但是由于沒有公約法規對管理內容做具體要求,英國對本次疫情事件的責任不應該很大。
既然船上的防控措施不到位導致船上人群大面積受染,那船長和船員在對船舶工作的管理上應該承擔多大責任?
如前所述,目前各種國際海事公約和各國法規當中,都缺少對船上防疫工作的具體要求。從實際情況來說,船長和船員也不具備相關的防疫知識和技能。“鉆石公主”號的船長在發現疫情或有疫情可能時,已第一時間和相關各方聯系,并積極尋求岸上專業機構的幫助,可以認為其已盡到應有的職責。
另外,關于船長和船員的職責,主要依據是各國的“船員法”一類的法規。以我國為例,我國自2007年實施的《船員條例》第22條規定:“船長管理和指揮船舶時,應當保障船舶上人員和臨時上船人員的安全。”但是對所規定的船長要保證的此種“安全”的理解,一般認為主要針對的是防止發生事故、避免人員傷亡方面,是否包括防疫安全,以及具體在防疫方面要做哪些工作,都沒有明確規定。各國的“船員法”也基本都類似。所以,即使船長和船員要承擔一定責任,這種責任也是很小的。
本事件中,“鉆石公主”號抵達橫濱港時,日本當局接受了其入境和停靠,并對該輪采取了相應衛生控制措施。但幾乎在同一時間、同一公司旗下的另外一艘郵輪“威士特丹”號卻是另一番遭遇:該輪1月16日載有2 000多名乘客和船員從新加坡啟航,然后在海上漂蕩了近1個月無法靠岸。因為疫情原因,5個國家和地區的港口都拒絕其停靠;2月13日上午,該輪終于被允許停靠在柬埔寨某港;至19日,所有乘客在柬下船,檢測結果均為陰性。
沿海國家能否拒絕郵輪入境,首先來看《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公約規定了沿海國對其內水和港口擁有完全的排他主權,有權禁止外國籍船舶進入。因此,從海洋法的角度來說,日本也可以拒絕“鉆石公主”號入境停靠。
但是WHO《國際衛生條例》第28條規定:“除另有規定之外,不應當因公共衛生原因而阻止船舶在任何入境口岸停靠。如果入境口岸不具備執行衛生措施的能力,可命令船舶在自擔風險的情況下駛往可到達的最近適宜入境口岸。”這就是說,《國際衛生條例》不允許日本拒絕“鉆石公主”號入境停靠。
這里需要注意的是,如果僅為處理染疫人員或船舶而請求停靠某國港口,該國是否應適用《國際衛生條例》的規定,有待于法學專家進一步探討和解讀。而本事件中,橫濱本來就是“鉆石公主”號計劃的目的港,所以日本作為WHO的成員國,執行《國際衛生條例》的規定,接受了“鉆石公主”號進港停靠。
此外根據慣例,國際航行船一般提前7天以上就要向目的港當局提交入境申請,雖然本事件報道中沒有更詳盡的手續過程,但是很可能在船上發現疫情之前日本當局就已經接受了“鉆石公主”號的航次入境申請。另外,據報道船上乘客有接近半數是日本公民,日本政府也必須對本國國民生命安全負責。
日本當局接受了“鉆石公主”號的進港停靠,那是否有權禁止乘客和船員下船?其處置措施是否恰當?
《國際衛生條例》第28條規定:“除另有規定之外,締約國不應當出于公共衛生理由拒絕授予船舶‘無疫通行’,特別是不應當阻止它上下乘員、裝卸貨物或儲備用品,或添加燃料、水、食品和供應品。”這就是說,不可以禁止乘客、船員下船。那日本當局是否違反了條例規定,且侵犯了船上人員的人身權利?
《國際衛生條例》第27條規定:“如主管當局認為交通工具受染,可以對交通工具進行適宜的消毒、除污、除蟲或滅鼠。主管當局可執行補充衛生措施,包括必要時隔離交通工具,以預防疾病傳播。”另外條例的第1條對于“隔離”這個詞給出如下定義:“隔離系指將病人或受染者或受染的行李、集裝箱、交通工具、物品或郵包與其他個人和物體隔離,以防止感染或污染擴散。”
所以,日本當局實際上并沒有禁止乘客和船員下船,只是對船舶依法進行了隔離。隔離期結束以后,經檢測沒有感染病毒的人也都獲準下船上岸了。所以可以認為,日本當局所采取的措施都是依據《國際衛生條例》的規定,總體是比較恰當的。
根據前面的探討,目前在船舶防疫管理方面的國際和國內立法基本都是空白,而已發生的殘酷結果讓我們必須在這些方面有所改進。疫情發生以后,各國際組織、各國主管機關以及船級社等機構紛紛發布了通函、指南一類的文件,以指導船上的疫情防控工作。但是這些通函、指南類的文件一方面并不具備強制性,另一方面針對不同時期、不同種類的疫情也難以產生通用的長效機制。所以在此建議加強在船上防疫方面的國際和國內立法,可以從以下幾方面著手:
(1)制定和通過新的專門的國際公約,明確船旗國、港口國等各方面的責任,并把船上及早發現疫情、防止疫情傳播擴散的要求納入強制性規范。
(2)一般來說,新公約通過和生效的法律程序復雜且周期長,所以還可以通過修正案在原有已經生效的海事公約中增加新的內容。例如在SOLAS公約增加“船上防疫管理”一章附則,或制定“船舶防疫管理規則”這類單項規則,通過附屬于SOLAS公約來強制實施。
(3)修訂《國際船舶安全和防污染管理規則》(ISM規則),要求公司的安全管理體系中增加“船上防疫程序”,明確公司船岸各方面職責,規范船上設備、人員要求,制訂應急預案,定期進行培訓和演練,提高船上疫情處理能力。
(4)在國內立法方面,交通運輸主管部門或海事主管機關可以制定和施行《船上防疫管理規定》等法規指導和規范中國籍船舶的船上防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