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晨一碗面,賽過活神仙。”蘇州人的清晨是被一碗湯面喚醒的。“一望二三里,面館四五家”,形容的就是星羅棋布在蘇州大街小巷里數不清的面館。
老一輩的蘇州人講究“早上皮包水”,吃面要早上去吃,講派頭的人,還要吃頭湯面。我的祖父曾是觀前街一家老布店的“大當家”,每天起早去對面的松鶴樓坐等頭湯面,因為早上第一鍋下出來的面湯顏色最清冽、面條最爽滑。蘇州有句老話:“吃面要吃湯,聽戲要聽腔。”吃面最講究一碗湯水,因為湯里藏著蘇式面的靈魂。
外地人初次來到蘇州面館,僅僅看到價目表上的澆頭,就會眼花繚亂。澆頭,即佐面的菜。2018年,蘇式湯面憑借518種澆頭,成功創下“世界上澆頭種類最多的原湯面”的世界紀錄。
蘇州人素有“不時不食”的講究,不同季節去蘇州吃的時令面也不一樣。當澆頭遇上時令,就是一場靈魂的碰撞。
開春有三蝦面,三蝦是老蘇州記憶里的味道。蘇州乃魚米之鄉,河蝦常有,不過蝦籽、蝦腦只有在每年四五月太湖河蝦抱卵期才能吃到。三蝦面的澆頭由蝦籽、蝦腦、蝦仁一起炒制:先剔蝦籽,再剝蝦仁,剩下的蝦殼和蝦頭一同小火煨煮;再從蝦頭里剝出深橘色的小塊蝦腦,放上蔥末入鍋略炒后加調料、雞湯,淋上麻油,一盤香氣撲鼻的三蝦面就這樣問世了。面條上裹滿了蝦籽和蝦腦,一口下去,仿佛整個春天的味道都在這碗面里了。
到了深秋,螃蟹成了蘇州人餐桌上的佳肴,一道禿黃油拌面絕對是面中精品。禿黃油全是蟹黃和蟹膏,連一絲兒蟹肉都不放。與尋常蟹黃粉的制作方式不同,禿黃油拌面得等過了重陽,取公蟹的膏、母蟹的黃,加上蔥姜爆香,再用黃酒燜透、高湯調味,最后淋些油、胡椒調味。蟹膏的醇厚、蟹黃的鮮美、肥膘的濃香、胡椒的辣香混在一起,充分拌勻,每根面條上都沾滿了禿黃油的香氣,這味道大概只能用“嚇煞人鮮”來形容了。
凍雞面是蘇州一道傳統冬令面,做工繁復精細,從清洗到火焐,從調料到裝盤,前后足足花費10小時方能得到一顆色澤透明、鮮香嫩爽的“凍雞明珠”。吃的時候,用筷子撥開凍雞,夾一小塊品嘗,雞肉鮮嫩酥軟,湯的鮮味仍鎖在凍汁里,只消一口,便迅速彌漫唇齒間。

人活到極致,一定是素與淡,面也如此。母親說,我的外祖父從來不吃稀飯、包子之類的早餐,天蒙蒙亮,他就會去面館叫上一碗光面。后來,店家覺得賺不了多少錢,加上吃光面的客人越來越少,便逐漸停止供應。最近,光面又現身蘇州某老字號面館。我懷揣十二分的好奇,特地跑去嘗鮮。叫上一碗,乍一看,白花花的面條撒上幾點碧綠的蔥花,聞起來也沒什么香味,可一入口,鮮味就在嘴里爆開,每根面條宛如在舌尖上動情。老板說:“可別小覷這碗面條,湯底可是用整只老母雞、火腿、老鴨架、瑤柱同煮,連吊三天三夜,湯色要三白三清,到了最后一輪清湯,把牛肉、雞胸肉敲成泥子,放湯里輕輕攪拌,用泥子吸收掉所有的油脂雜質,剩下的就是清湯,和面、煮面都用它。”一碗清湯光面,在蘇州卻能吃出“陽春白雪”的味道,因此又叫陽春面。
一碗蘇式面,就像一位溫柔婉約、情深意濃的吳地美人,將蘇州人的細膩精致發揮得淋漓盡致,也讓外地游客產生了“對一個城市的記憶只需一碗面”的認同感。
(摘自《知識窗》2020年第2期,水云間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