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談人物描寫的“重復”敘述智慧

統編版小學語文教材選文中運用“重復”敘述不在少數，但是學生寫作往往秉承“避免重復”之原則，令“重復”如明珠蒙塵。《兩莖燈草》選自吳敬梓的《儒林外史》，此文編排于統編版五下習作單元，該單元的語文要素為：學習描寫人物的基本方法;初步運用描寫人物的基本方法，具體地表現一個人的特點。習作單元，作為完整的習作學習系統，以習作能力的養成為根本目標，該單元內的精讀課文學習主要落實的應是寫作興趣的激發、寫作知識與技能的學習。根據交流平臺中梳理的該篇“選用典型事例，把它寫具體”的寫作手法，結合小說作品常用的敘事手法之一“重復”，筆者進行了如下的教學嘗試。

一、意象重復，讓“兩個指頭”成為經典

“意象重復是指作者對故事中出現的某些特殊意象反復涉及，使其構成故事或明或暗的敘述線索;或者對人物特征構成某種象征、暗示，以達到塑造人物、突顯主題的作用。”《兩莖燈草》中，嚴監生病入膏肓，在這種情況下，作者對嚴監生的人物刻畫重在動作、神態的描寫。縱觀全文，就會發現如此短小的文章，卻舍得花筆墨“重復”描寫嚴監生伸指時的相關動作。從彌留之際“還把手從被單里拿出來，伸著兩個指頭”，到兩個侄子未猜到其含義時“越發指得緊了”，再到奶媽也猜錯后的“那手只是指著不動”，直到趙氏猜中，挑掉一莖燈草后，才“點一點頭，把手垂下，登時就沒了氣”。這兩個指頭意蘊豐富，不僅代表著嚴監生臨死前未了的心愿，更推動情節的發展，成為嚴監生吝嗇的代名詞。意象重復，人物特征得到強化。因此，在“初讀，掃清障礙”后，筆者進行了以下教學設計：

（一） 默讀自學，還原畫面

1. 請大家再讀一遍課文，想怎么讀就怎么讀，讀完后，在你的腦海里把文字還原成畫面，待會來說說讓你印象最深刻的畫面。

2. 學生說畫面。

（二） 抽絲剝繭，聚焦手指

1. 這則小說短短355個字，卻在我們腦海中留下了一個個鮮活而清晰的畫面，這就是經典。剛剛有不少同學定格的畫面里出現了嚴監生的兩個指頭。文中幾次寫到它？

（教師根據學生回答板貼：伸著兩個指頭" " 越發指得緊了" " 指著不動" " 把手垂下）

2. 這兩個指頭一直伸著，尤為凸顯，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你們覺得這兩個指頭代表著什么？（兩莖燈草、未了的心愿、最后的牽掛）

3. 就像我們一看到“兩個指頭”，就想到——臨死前的嚴監生。這兩個指頭已然在我們腦海里盤旋不去。作者在典型的環境下，對嚴監生手指的“重復”刻畫，賦予了手指深刻的意義，手指的意義被不斷加強、放大，最終變成了一個將死之人最后遺愿的最佳代表。這兩個指頭也早已跟嚴監生捆綁在一起，成為嚴監生經典的符號。

帶著任務讀課文，努力將抽象的文字變成具體的畫面，再就印象深刻的某一部分與其他同學交流。在電影式的畫面還原、各抒己見的畫面碰撞中加深對古白話文小說的理解;并在畫面碰撞中發現共性，即嚴監生伸出的那兩個手指。隨即展開“你們覺得它代表著什么”的討論，激發學生對手指意象的探究興趣，回到文本，關注“重復”，將兩個指頭與嚴監生的心聲緊密相連，加深對兩個指頭所含意蘊的理解，并對“重復”敘述留下初步的印象。

二、情節重復，讓人物形象藝術升華

文學作品中的重復手法，是對該意象、情節、場景、細節的重新創造，它不是單一的死板的復制，而是靈活的、必要的創新。在《兩莖燈草》中，情節重復主要指以固定套路處理類似情節，傳達情節發展中的某種內在規律，以此塑造人物形象。親人三猜，嚴監生三否，三否中多次對嚴監生伸指、搖頭進行描繪，但卻沒有一處是完全相同的，極盡變化。基于此，教學設計如下：

（一） 一看情節圖，發現重復

1. 這兒有一張圖，一位同學讀片段，其他同學邊聽邊畫出相關內容，待會來填一填。

2. 三位學生填寫情節圖，教師相應補充板貼，形成下圖。

3. 仔細觀察情節圖，從作者幾次描寫嚴監生中，你發現了什么？

（二） 二看情節圖，走進內心

1. 請你再次觀察情節圖，聯系大家怎么猜的，仔細看看描寫嚴監生的部分，體會嚴監生內心的變化。（教師根據學生回答引導）

焦灼：幾次描寫？他內心愈發焦灼，他的內心也許在吶喊些什么？

期盼：他就算閉眼絕望至此，也絕不肯放下這兩個指頭，他在想什么？

憤怒：看看第二次猜測，他的反應緣何如此激烈？（引導關注“兩筆銀子”）

2. 他伸出兩個指頭的時候是什么狀態？

3. 健康的人是不會有痰的，人之將死，呼吸衰竭，痰堵氣道，這個氣要斷不斷，痛苦異常。最后一口氣，總不得斷，若非有極深的牽掛，怎會如此。此時此刻，你能猜度說說他的心底話嗎？（生答略）同桌一人讀片段，一人在破折號處說說嚴監生的心底話。（生展示略）

圖2 五下《兩莖燈草》課文內容變化圖

（三） 三看情節圖，體會描寫

（指著圖1情節圖）看，隨著情節的發展，三次伸指搖頭，嚴監生內心波瀾起伏。看似重復卻不盡相同的情節描寫，把嚴監生臨死前的狀態刻畫得入木三分。

在第一部分引導學生找出描寫嚴監生手指的詞句時，就已經埋下情節圖的影子。該線性結構情節圖以大家的猜測和嚴監生的反應為主線，相互勾連，將抽象的語言文字以形象的圖表方式呈現出來，情節重復一目了然。觀橫向，此圖能引導學生發現情節線索，以及對嚴監生四次反應的“重復”描寫，“重復”中又有個性，同中見異;觀縱向，嚴監生的一系列反映還需與親人的猜測聯系起來體會，方能理解情節重復描寫中的極盡變化，如嚴監生面對二侄子猜測“兩筆銀子”時，反映突然強烈的反應。

此環節兩次走進人物內心。先“扶”，縱橫觀察情節圖，在師生交流中，層層體會嚴監生在親人一次次猜不到兩個指頭含義時，那著急變焦灼，絕望夾期望的內心世界，在覺得侄子覬覦自己家產時，著急中帶有憤怒的復雜心情。后“放”，同伴合作，透過語言文字走進人物內心，朗讀體會、角色扮演，同桌表演完整的故事。在扶放之間，又引導學生回到文本的前半部分，回顧嚴監生的病情，明白此時此刻形勢的嚴峻，嚴監生已處彌留之際，瀕臨死亡，深刻體會他在臨死前的迫切心愿。至此，學生在嚴監生的內心世界里真真切切走了一遭，自然而然地能體會到作者三次情節重復，三次搖頭伸指的描寫，是那么恰到好處，不可替換。它不是一般性的機械“重復”，而是有創意的、不斷升華人物形象的藝術性“重復”。

三、智慧沖突，讓諷刺意味“躍然紙上”

文中，三次重復敘述，親人三猜，其理可曉。一猜親人，無可厚非;二猜遺產，合情合理;三猜舅爺，因原著中提到嚴監生知道自己病后曾把自己唯一的兒子托付給兩位舅爺，臨終托孤，更是符合情理。但是都不對。越重復猜測，與當下情感生活的距離就會越近;越重復否定，與當下情感生活的距離就會越遠;越重復敘述，讀者形成的閱讀期待就會越大;越重復敘述，當謎底揭曉時的諷刺效果就會越強，讓一個本應凄涼悲傷的臨終送別轉悲為喜，啼笑皆非。

（一） 制造認知沖突，凸顯吝嗇

1. 一般人臨死前，最牽掛的是什么？（親人、遺產、子女……）

2. 你們知道兩位舅爺有多重要嗎？嚴監生知道自己病重時，就把自己唯一的兒子托付給了兩位舅爺，奶媽的意思是問老爺要不要在臨終再次托孤啊，那是唯一的血脈！可惜，親人不是，財產不是，遺孤，還不是！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始終伸指、眼睛瞪圓、一再搖頭，不肯斷氣，為什么？（出示燈草圖片）

燈芯草的莖的中心部分，白色，用作油燈的燈芯。（生笑）

你在笑什么？

3. 這樣吝嗇之人，令人啼笑皆非！《儒林外史》對嚴監生的家底有著這樣的描述，讀——“嚴監生家私豪富，足有十多萬兩銀子。錢過百斗，米爛陳倉，僮仆成群，牛馬成行。”此時此刻，你心里在想什么？

4. 家財萬貫的人，卻死死糾結那一根燈草，諷刺！這么多人給他送別，他卻舍不得多點一根燈草，諷刺！只剩下最后一口氣，拼盡全力的遺愿卻是一根燈草，實在諷刺！

先引導學生理性分析臨死前的正常反應，體會三猜的合理性;接著出示燈草圖片，第一次形成強烈反差;再出示原著中對嚴監生的家底豐厚的描述，第二次形成強烈反差。就在這樣邊聊邊笑，邊讀邊看中，嚴監生吝嗇的形象呼之欲出，小說諷刺的意味躍然紙上。由此，諷刺不是說出來的，而是一步步體驗到的。當學生聚焦語言文字，隨著情節，走進嚴監生的內心，感性體會其痛苦、憤怒、絕望交織的內心世界越深;當學生走出他的內心，回到當下的情感世界，理性思考時，情感沖突就會越大。作者將重復敘事與當下人們情感生活緊密結合，形成劇烈沖突，為塑造人物形象提供有力的支撐，戲劇性的一幕，讓大家到最后不由哂笑。

（二） 回顧描寫方法，凸顯經典

作為敘述技巧之一的重復手法，在明清白話小說中已經得到廣泛運用。《兩莖燈草》從人物刻畫到情節琢磨，無一不體現中國古典小說的魅力。一部經典，需要細細地品，越品才越有味。特別是其諷刺手法，猶如神來之筆，值得細細品味。但是這篇課文被編排在習作單元，體會其人物描寫的基本方法仍是核心目標。

一個短小的臨終片段，卻把嚴監生的吝嗇刻畫得淋漓盡致。作者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教師引導學生交流：

1. 典型事件：作者通過寫嚴監生臨死時仍惦記節省燈芯、燈油這件事，充分展現他的吝嗇。人和事是分不開的，事例典型才能展現出人物的特點。

2. 重復折騰：《齊省堂增訂儒林外史》中記述：“越要緊時，偏慢慢細寫，拖延折騰，此乃行文一定不移之法。”臨死之際，緊要關頭，一直重復，作者越“折騰”，讀者越期待，期待越大，結尾就越大跌眼鏡。我們寫作時，也可以選取典型事件，對故事情節進行恰當的重復描寫，以突出人物的特點。但是記住：重復不是簡單的復制哦！

《兩莖燈草》因其獨特的視角、典型的事例刻畫出了一個吝嗇鬼的形象。學習此篇，重在體會選用典型事例表現人物特點的方法;并可以在前期學習的基礎上，引導學生嘗試運用重復敘事，刻畫人物的外貌、神態、語言、心理等。課堂中需要留有時間，分析其人物刻畫之妙招。再結合語文園地中的梳理、《齊省堂增訂儒林外史》中的記述，進行總結。

當然，現在有不少學者為嚴監生正名，直指“兩個指頭引發的冤案”。選文片段只是《儒林外史》的結尾，片段代表的是不完整。嚴監生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說他吝嗇，真的是在冤枉他嗎？在課堂最后，教師可以推薦學生走進《儒林外史》第五回“王秀才議立偏房 嚴監生疾終正寢”，還原一個完整的嚴監生。

（作者單位：南京金陵中學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