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白族民俗中海棠象征及其文化內涵

王倩倩

（云南大學 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091）

一、海棠及海棠的象征

關于海棠的科屬，有資料記載，“海棠是產于我國的薔薇科蘋果屬落葉花木，以其花色驕艷而著稱，歷史上是重要的觀賞花木，倍受古人青睞。”[1]人們喜歡贊頌海棠，海棠也成為了文人墨客筆下的一個個生動鮮明的意象，被賦予了不同的文化內涵，寄托著人們的情感與愿望。海棠的意象成為人們吟誦的一個主題，一些早期文獻如《爾雅》《詩經》中都有海棠的出現。有學者提出這些有關海棠的詩歌，“一是單純稱贊海棠的絕色風采，花開勝景，描繪其令人賞心悅目的姿色，如唐人鄭谷的詩；二是借海棠抒發傷春、惜春之情，如易安居士的《如夢令》、元好問的《清平樂》。”[2]海棠作為人們生活中的一個典型的形象，在文學作品中也有著重要的象征意義和敘事功能。如在《紅樓夢》中就把海棠作為愛情、富貴的象征，聯結著事物之間的發展，起到了解釋說明故事情節發展的作用，體現了海棠的隱喻功能，從這些方面來講，海棠的形象已經內化為創作者在日常生活或進行文學創作中的一個象征意象，它與外部的環境相互關聯，將它引入到不同的敘事語境中，能呈現出多種不同的含義。海棠的花語眾多，它大多被人們視為懷鄉、呵護、苦戀（斷腸）、思念、輔佐等蘊意，表達了人們的情感。

白族與漢族的文化、傳統和觀念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但白族的海棠寓意除了上文所提及的方面外還有著另外的隱喻內涵。在白族，“棠”字的音節為[ta]24，是“大腹便便”和“懷孕”的意思，而大腹便便正是描寫了婦女懷孕后身體的形態變化，因此，它代表了一種妊娠行為，是婦女懷孕的意思，同時引申為婚姻、繼承、忠貞等意義。除此之外，海棠在不同的民族事象中有著不同的象征意義，筆者結合白族的傳統民俗，探討“海棠”的文化寓意與象征。

二、海棠在白族傳統民俗中的意義

（一）海棠形象與白族火把節

我國眾多民族都有高燒火把的習俗，不同的地域特征下也孕育了不同的民俗和文化觀念。“火把節是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的一個共同節日。彝族、納西族、傈僳族、苗族等多在夏歷六月二十四日舉行，白族則多在六月二十五日舉行。”[3]火把節是白族一年中盛大的節日，受到白族地區人們的重視，其規模和熱鬧程度堪比漢族的新年。大理白族的火把節稱為“付哇武”（白語），還有一些地方的白族根據它的舉行時間普遍稱其為“六月二十五”等。人們祭火把時，點火把需要請當地受人尊敬的長者用竹竿把廣場中豎起來的大火把的火種引燃，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點燃自己手中的火把圍著大火把載歌載舞，共渡這隆重而吉祥的節日。白族的火把節表現了人們對原始農耕社會中使用火來驅趕野獸、去除污穢、維持生計、與自然共存的一種生活狀態。同時，蘊含在火把節中人們關于“海棠”的象征也可以從這種古老的節日儀式中發現其蹤跡。

李正清在《白族“火把節”探源》一文中提到，“海棠”是“載震（娠）載夙”的象征，即為求子和生命延續。他指出，“‘娠’是白語[ta]24的音義對應字，‘棠’則是同音假借字。由于娠本指胎兒在母腹中微動，泛指懷孕，這雖然是火把節的主要目的之一，但比較抽象，不容易直白而又含蓄地加以表達；而海棠之棠，它雖然不含有妊娠的意義，但是它卻有著表示妊娠的語音形式，而且有著具體的形象，以之作為妝飾物，能成功地表達言此意彼的效果。”[4]這種說法在上文中也有提及。那么以李正清的說法為例，筆者認為，火把節中高燒的火把中“海棠”圖案的象征也可以進行這樣的解讀：一方面，從字源角度來講，白族的“海棠”寓有“妊娠”之意，它從語音和音系的角度含蓄地表達了“海棠”這一名詞的意義，即祈求生育繁衍。將之附于火把中，也委婉地表達了人們希望子孫后代生生不息的美好愿望，這是從人們的主觀意愿生發出來的含義，與人們的心理訴求有關。另一方面，從海棠的植物屬性來講，它與火把節儀式中其他植物的出現如豆金娘、桃子、鳳仙花等傳統的的寓意一樣，它們既裝飾了火把，表現出人們對美的追求，又代表著傳統民俗中對婚姻、生育、繁衍的祝福，是白族先民原始的生殖崇拜的表現。

（二）海棠形象與白族扎染藝術

“白族是聚居在我國云南西部地區的少數民族，白族扎染，是這一民族傳統的紡織品印染工藝，也是白族獨特的民族文化的重要載體。白族扎染是一種優雅高檔的染色紡織品，做工十分精妙，其在圖案的造型、構圖以及色彩運用方面都獨具一格，具有美妙的裝飾效果和高超的美學價值。”[5]扎染技術中的圖案設計巧妙，其中對植物圖案的設計更是展現了白族人民高超的制作工藝和對美的追求。扎染圖案設計中常見的自然類圖案如花草植物、自然景觀、蟲魚鳥獸等，而其中最常見的就是花，“這是由于大理的自然風光中，四美之一就是‘花’，而花的柔美又能很好的代表女性，所以在花的紋樣在白族扎染中非常常見。”[6]“海棠”圖案在白族扎染工藝中也較為常見，白族的海棠色扎染印花，美麗多姿，海棠的“棠”字蘊含玉堂富貴的含義，此外在扎染的過程中，白族經常將海棠與牡丹、玉蘭、桂花圖案放在一起，不僅體現了花的富貴，也是在“以花喻人”，表現了女性的柔美和瑰麗多姿。白族扎染藝術技藝高超，他們設計的扎染圖案中也無不顯示出勞動人民的辛勤和智慧，以海棠花的繁盛來象征人事的興旺發達，在表現過程中又注重用色彩的搭配和各種花紋的裝點，讓主題更加突出。在白族的日常生活中，會將扎染后的織品制作成沙發墊、圍巾、披肩、電視罩等多種日常用品，使用的范圍也比較廣泛，貼近人民的日常生活。

在白族的扎染圖案中海棠形象也是人們自然崇拜的表現，白族地區秀麗的風光，山川河流、蟲魚花草等給人們帶來了美的感受，身處在這樣一種美的環境中，大自然豐富了人們的生活，這些自然元素也都為人們所用，人們將大自然中美好的風景運用在日常生活中，創造了一幅幅自然、生動、造型各異的藝術品。因此，扎染工藝中海棠等其他自然形象的出現表達了人們對大自然的喜愛與尊敬，從這個角度來看，白族的扎染藝術中海棠形象也是人與自然共生理念下產生的藝術品，與自然、人文環境因素密切相關。

（三）海棠形象與白族傳統建筑

“白族民居中局部的或者說一些構件和裝飾符號上的象征性則主要表現在一些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上，如民居中的山墻、外墻、照壁等部位，常有寓意吉祥的圖案符號、雕刻、裝飾等。這樣的象征符號在白族民居中寓意非常深刻。”[7]白族民居建筑中也會運用到海棠的元素。以大理張家花園為例，張家花園是白族民居建筑群落，被人們稱之為“夢幻民居”，可見其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海棠春苑”備受歡迎。關于張家花園的題材內容，有學者指出，“張家花園建筑彩畫動物題材、植物題材、器物題材的內容廣泛，囊括了神話中的祥瑞動物、生活中常見的花草瓜果、日用器具及神仙手中的寶物法器。其裝飾造型特征鮮明，具有含蓄而吉祥的藝術表現語言，反映出滇南邊地少數民族的價值觀念與審美情趣。”[8]其中“海棠春苑”建筑群落古樸雅致，古風古色的戲臺映于水上，所謂“圖必有意，意必吉祥”[9]海棠花圖案的出現自然蘊意著白族人民對“花開富貴”“滿堂生輝”“繁榮昌盛”的追求。這些經典的藝術園林的出現，豐富了人們的生活，符合當地原生態的自然環境，又突出地方特色，帶給人們豐富的象征文化和獨特的審美感受。

德國學者利普斯指出，“一個部落愈是居住穩定，其成員便能以愈多的時間繪畫或雕來美化房屋內部和外部的墻壁。”[10]20從白族傳統建筑中對海棠形象的塑造也可以認識到白族的社會狀態在一定時間內趨于穩定，人民生活祥和。在白族傳統的民居建筑中，窗柩雕刻的裝飾種類繁多，造型變化豐富，有時會運用比擬、借代等手法進行設計，制作者技藝精湛，想象豐富，設計巧妙，這樣設計出來的海棠的造型各異，形象豐滿。同時，將海棠的形象運用到房屋建筑設計中也暗含房主對閑雅居士、家宅平安的美好訴求。海棠形象與其他植物花草相陪襯，突出創作主題，使整個建筑設計展現了白族文化的多樣性和融合性，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和多樣的文化內涵。

三、海棠圖騰崇拜及其文化功能

（一）個人情感訴求

海棠圖騰崇拜表現了個人情感的訴求。海棠的圖騰，寓意花開吉祥，富貴滿堂，它滿足了人們在生活中求吉、求善的一種群體心理。白族地區美妙的風景陶冶了人們的情操，同時，人們把位于這些自然景物中的山川河流等元素運用到實際的創作中來，豐富了自己的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人們在生產發展的過程中對“海棠”的形象進行了一系列的民俗方面的設計，在這種民族設計中也體現了人們對心靈的滿足。“卡西爾的符號論美學認為一切符號都是人類內在精神的外化，而藝術符號更是人類情感的創造性顯現，這也正是藝術符號具有審美特征的原因。”[11]因此，海棠圖騰信仰文化在傳統民俗中，海棠作為一種藝術符號起著表達個人情感的作用，如祈愿生育多子多福、家宅吉祥等。人們在這種圖騰文化中獲得一種精神力量的鼓舞，表達了白族勞動人民熱愛自然、欣賞自然的感情，海棠花表現著人們對生活的憧憬，將其運用到建筑設計中，代表著書香高雅。海棠圖騰崇拜，其實是個人情感訴求的一種表達，這與文學作品中某些意象的的敘事有著相似的功能，即用隱喻象征的方式來“書寫”“刻畫”情感，從側面進行烘托解讀，揭示人們所要表達的情感和價值追求。

（二）優秀民族文化的傳承

海棠圖騰崇拜，表現了白族對于本民族傳統優秀文化的繼承。一方面，人們通過海棠這種生活中常見的植物，對它寄予多種含義，使海棠的形象能夠在發揮自身的象征性作用的同時，得到高于其本身的價值。另一方面，海棠圖騰崇拜，在傳承民俗的過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人們通過在民俗中的圖案方面的設計運用，向我們展示了一幅幅生動的畫卷，從中可以透視白族生活的歷史，從中可以探析白族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的生活經驗，以及他們的精神世界。“雖然隨著時代的推移，紋飾和圖案也在生活中不斷變化和改進，但其文化實質和象征性是不會動搖的，那是民族的標志。圖騰紋樣運用于現代服飾，除了起到美化裝飾作用之外，服飾便成為了圖騰的載體，把傳統圖騰所含有的藝術韻味恰如其分的表達出來，融入到我們的生活，在繼承的基礎上創新并做到與時俱進，進一步弘揚民族文化。”[12]海棠圖騰崇拜可以傳承白族優秀民族文化，通過海棠形象的設計運用，把它運用在傳統的民族節日中、運用在白族的各種手工技巧中、園林設計中等生活的各個方面。它的用途廣泛，是優秀傳統民族文化的一種承接，人們在世代傳承中得到文化的延續。

（三）連接個人與社會的紐帶

圖騰崇拜，自古有之。“圖騰在原始人的生活中有著重要的地位，不僅可以在他們的房屋上、武器上、日用品上看到圖騰圖案，而且在人們的身體上也可以看到，圖騰甚至是原始人身體的一部分。”[13]白族民俗中的海棠形象是圖騰符號的一種，屬于白族的自然崇拜。在白族的植物圖騰符號中，海棠形象代表了白族先民對植物的崇拜，實際上是人們將自然力量人格化，賦予其“神力”的方式，這便是“巫術”。利普斯提到，“象征的形象若為象征的姿態所代替，也可以達到同樣的巫術效果。”[10]265在白族傳統的民俗中，海棠形象的出現，體現了一種圖騰崇拜的傳承，白族先民在古代生產力比較落后的狀態下，把他們的精神寄托在圖案和符號上，來表達自己的感情的途徑，通過這種方式，人們可以得到心靈的慰藉，得到對自然、對美的深刻體會。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海棠形象作為白族傳統民俗中的一個典型形象，具有較高的審美價值，它既是花開富貴、祈愿多子多福的美好愿望的一種表達，同時也是人們傳遞信息、開啟智慧的方式。在神圣與凡俗相互對立的狀態下，海棠圖騰因為獲得了族群文化的認同，在族群內部廣泛傳播，使自我與集體意識得到了加強，個體與社會在圖騰觀念下得以連接，打破了神圣與凡俗的枷鎖，活躍了人們之間的交流方式。從這點看來，海棠圖騰由自身“微小”的方面擴大到文化符號背后所隱含的寓意上來，起到了一定的社會成員之間溝通、聯結的作用。

四、結語

在白族的傳統民俗中，海棠圖案具有不同的文化內涵，火把節中的海棠形象是生育和繁衍的象征，表現了人們對多子多福的祈求。同時，在白族的一些傳統的民俗藝術中，如扎染技術、建筑設計中，海棠的造型設計與其他花朵一起構成了花開富貴、吉祥如意，同時，它還代表著居室主人的雅致雅趣，反映了白族生活的安定和團結。在白族的其他民俗事象中，海棠形象的存在也是民族認同感、歸屬感的表達，是一個民族的歷史記憶和文化傳統。海棠的形象在不同的文化事象中承載著不同的文化功能和象征意義，當然，海棠形象的塑造并非固定不變的，而是在社會發展的過程中不斷滿足人們的心理、文化需求。對于白族傳統民俗中的優秀文化，一方面要加強保護與傳承，使其更好地發揮作用；另一方面，要在傳承文化的基礎上，結合時代的因素，不斷升級與改造，使其蘊含更多的先進文化因素，不斷與時俱進，使之發揮更大的作用。因此，從白族海棠象征文化的生發中，我們可以從中探尋到民族生活的更多方面，也能在歷史的大發展中將其所代表的文化內涵進行揮發、延展和傳播，了解民族特質和民俗文化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