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醫藥大學科技人文研究院,上海 201203)
王履,字安道,號畸叟,又號抱獨老人,著名的醫家、詩人、畫家,元末明初昆山(今江蘇太倉)人。明洪武四年(1371)任秦王府良醫所醫正,并在此任職期間登臨華山絕頂,繪有《華山圖》40幅,記4篇,詩150首。其醫學著作有《標題原病式》《百病鉤玄》《醫韻統》等,均已散佚,今傳世者唯《小易賦》和《醫經溯徊集》[1]。其所著《小易賦》,幾近失傳,后發現于日本,見于楊珣1515年所編《針灸集書》中。另外尚有日本寬保二年(1742)刻本,藏于日本國立公文書館內閣文庫。卷首題署“小易賦/元崑山王履安道著/皇和信陽滕章曼卿校”[2]。《醫經溯徊集》成書于明洪武九年(1368年),包括“亢則害承乃制論”“四氣所傷論”“張仲景傷寒立法考”等21篇。
明末文人錢謙益《列朝詩集》載:“王安道篤志問學,博覽群集,能詩文,工繪事……游華山,作圖四十幅、記四篇、詩一百五十首。自有華山以來,游而能圖,圖爾能記,記而能詩,窮攬太華之勝,古今一人而已。安道畫少師夏圭,評者謂行筆秀勁,布置茂密,作家、士氣咸備。”[3]王履不是專職畫師,在盛行文人畫的元末明初畫壇,王履推崇并長期描摹南宋山水畫家馬遠、夏圭之畫,在52歲時登游華山絕頂,是圖繪華山的第一人。清初王宏撰《題王雨公華山文》說:“華山故無圖,有之,自安道始”。王履在《入山》說:“吾今判著浮生去,不見神奇不罷休”充分表明了其勇于探索真理、不斷進取的精神。
在創作《華山圖》時王履提出了“吾師心,心師目,目師華山”[4]的觀點,他在《華山圖》序中云:“畫物欲似物,豈可不識其面? ……茍非識華山之形,我其能圖耶?”因此《華山圖》以寫實的方式而就,不像韓愈描寫南山那樣放之四海之山而皆準,而像杜詩如實描寫泰山一樣具有獨特的華山風貌,表現了他認真求實的精神。
王履在《重為華山圖序》中說道:“謂吾有宗歟?不局局于專門之固守;謂吾無宗歟?又不大遠于前人之軌轍。然則余也,其蓋處夫宗與不宗之間乎?”作畫過程中的構圖、山石樹木的刻畫以及筆墨等方面,在繼承馬夏筆法的基礎上,融入自己的理解及觀念,其《華山圖》突破了院體和文人畫的傳統,以獨特的視角勾勒出了華山奇險峻秀的景象,展現了其繼承與批判的創新精神。
在其畫作中可以看到,他在構圖方面多采用“截斷法”,選擇中景、近景,以平視或仰視的角度描繪對象,善于從多角度觀察。譬如《蒼龍嶺上段》的創作,即是截取山峰的一段,上不見頂,下不見底,以細勁的線條來勾勒出輪廓。
在筆墨方面,用小斧劈,來再現華山特有的地貌特征,獨辟蹊徑;在山石樹木的刻畫方面,力求表現復雜的結構,如勾勒山石亦方亦圓,用筆墨濃淡來表現山石陰陽向背,描繪樹木用點葉法、夾葉法,化繁為簡。
在表現自然山水的同時穿插進行人的活動,將山水與人聯系起來,畫面充滿動感,一改馬、夏畫面以靜穆之氣為主的特征,使畫面生動有趣,耐人尋味。[5]《華山圖》山體作小斧劈披,奇峭偉岸,林木雜生,云煙流動,將華山與林木、云煙等結合起來,形成了變化多樣圖景。
兩宋的山水畫風在元朝受到打壓,明初已遭摒棄,王履卻依然臨摹南宋馬、夏的山水畫,認為其“粗也而不失于俗,細也而不流于媚,有清曠超凡之遠韻,無猥暗蒙塵之鄙格,圖不盈咫而窮幽極遐之勝”,并且在52歲時,以“不見神奇不罷休”的決心和意志來到了前人罕至的華山,展現了王履勇于探索的精神。明代受禮教影響深遠,對于生育、生理解剖很少涉及,而王履通過《小易賦》闡述了生育之事,指出生育可與天造地化的生生不息現象相配比,并指出胚胎懷孕按月出現不同的征兆、胎育與臟器生成的關系,論述關于解剖等生理學說,對全身各部位名稱等內容進行解說。[6-9]這在當時亦需要極大的勇氣與強大的心理素質。
同時王履汲取馬、夏注重立體感、質感的塑造方法,不強調刀劈斧削的形狀,力求表現復雜的結構。對于山石樹木的刻畫,都能夠化繁為簡,并善于處理復雜畫面,同時又具備有深厚的詩文功底,所以王履能夠想到以《小易賦》這種駢體文章,“一般的四六對句、二十余字之長聯”這樣的形式,簡潔明了地表現了關于懷孕時胚胎的征兆、胎育與臟器生成的關系等復雜的內容,化繁為簡、化難為易,確為創新之舉,難能可貴。
明洪武四年(1371)秋王履從江蘇來到西安為秦王府醫正,于洪武十六年秋七月到達華山。王履說:“及登華山,見奇秀天出,非模擬者可模擬,于是摒棄舊習,以意匠就天出則之。雖未能造微,或不為諸家畸徑所束。”其“師心”“師華山”“以意匠就天出則之”“不為諸家畸徑所束”正如他說的:“予非好斥前人之非,蓋為其有害大義,以誤后人,故不敢諛順而嘿嘿耳”。無論是他在“傷寒三百九十七法考辨”中考證三百九十七法,還是在“中風辨”中探尋中風病的實質,亦或是辨別傷寒溫病熱病、嘔吐干嘔噦咳逆、中暑中熱等,王履這種認真求實的精神一以貫之,覆蓋于《醫經溯洄集》整本書中。
同時王履的構圖多為俯視,從上看下,四面鋪開,層次豐富,畫面廣闊,區別于馬夏之構圖,以多角度觀察華山。他在看待傷寒與溫病時亦是從多角度看待,首先他認為傷寒、溫病、熱病三名稱,其中有病因、有病形,當辨其因,正其名,察其形,辨明各自范疇,才能進一步區別治療。指出傷寒、溫病、熱病三者,通以傷寒稱之,是由于“三者皆起于感寒”,傷寒以病因為病名,溫病、熱病則以天時與病形為病名;其次還從脈象上區別傷寒與溫病、熱病,“溫病、熱病或見緊脈者,乃重感不正之暴寒與內傷過度之冷食”;最后指出疾病的有“常與變”的不同,“素問之謂人傷于寒則為病熱者,是言常而不言變;仲景謂或熱或寒不一者,備常與變而弗遺也。”王履從不同的視角看待傷寒與溫病,從而發現了傷寒與溫病的本質差異,擺脫了傳統的“由表入里”的傳變觀念,指出了溫病治療以里熱為主的特點。
同樣在“傷寒三百九十七法考辨”中,王履并不執于林億等“權威”說法。即林億等在“傷寒論序”提到的:“《傷寒論》十卷,總二十二篇,證外合三百九十七法,除復重定有一百一十二方。”王履用多種方法進行分析,從多個角度,多種思路對“三百九十七法”進行了論述,且進行了詳細周密的考證,認為《傷寒論》三百九十七法之說不可靠。他認為應除去重復和“無方治者”,當為二百三十八法,應將“法”替換為“治”,得出“二百三十八治”。
王履在表現自然山水的同時穿插進行人的活動,畫面充滿動感,一改馬、夏畫面以靜穆之氣為主的特征,將山水與人物活動巧妙結合了起來。而12世紀起的宋金元學派有傷寒與溫病之劇烈爭辯,造成當時醫學界思想上一定的混亂,因此王履對此做了較為全面的探討。王履強調審因、正名、察形三者在診斷中有機統一的重要性,認為有了正確的診斷,才有正確的治療。繪畫上將山水畫與人物故事聯系結合起來的手法,與王履強調在診斷中審因、正名、察形三者有機統一的看法如出一轍。
《山外》顯現出華山的概貌,綿亙百里,奇峰陡立,云靄升騰于山巔,曲徑流泉縈繞于山腳。《蒼龍嶺頂》表現高出云表的華山,因其高而煙云開合,氣象萬千。盡管王履師從馬夏,但其不論從構圖、筆法還是畫面,都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全新創造出了《華山圖》這一杰作。就像王履自我評價的那樣“然則余也,其蓋處夫宗與不宗之間乎?”王履“宗”的是真理,“不宗”的是照搬與泥古,對于劉河間、李東垣、朱丹溪等提出的不同于《內經》《金匱》《千金方》的論述,王履沒有對德高望重的前人理論“奉若神明”,也沒有對經典理論“奉為圭臬”,而“唯唯諾諾”不敢提出不能提出自己的觀點,而是從實際出發,從臨床角度來探索真理。譬如其在“中風辨”中指出,“風火氣濕之殊,望聞問切之異,豈無所辨乎?”因而提出“辨之為風,則從昔之治,辨之為火氣濕,則從三子以治。因于風者,真中風也。因于火、因于氣、因于濕者,類中風而非中風也。”[10]開創了中風分“真中”、“類中”的先河。
無論是《小易賦》還是《醫經溯洄集》,核心內容都是對于人體本質和疾病本源的探索,而對這些內容的探究離不開內核的驅動力,而王履的詩畫所反映的其內在的精神世界與思維模式,就是這個內核,因此可以說王履詩畫對《小易賦》和《醫經溯洄集》的創作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