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帆
(安徽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合肥 230061)
在孔子的《論語》中有這樣一段對話,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痹谄渲幸??!?《論語·子路》)在這里,葉公與孔子對于何為“直”抱有截然相反的理解,葉公認為任何時候都遵守社會的法是“直”,而孔子認為父子互隱是“直”。近年來,或有學者支持葉公所說的“直躬證父”做法,認為父子互隱推出的血緣關系是徇私枉法、腐敗的根源;或有學者贊同孔子的“父子互隱”,認為父子互隱是人之常情。那么孔子思想中“直”與“隱”的基本內涵到底是什么?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認為“直”和“隱”又到底具有怎樣的關系呢?在當代社會,研究儒家關于“直”與“隱”的道德倫理觀又具有怎樣的價值呢?基于此,文章從文本和語境兩個方面進行分析,指出儒家思想所強調的道德倫理觀對構建和諧社會倫理關系的意義。
“直”在《論語》中出現二十二處,是儒家思想體系中不可或缺的德目之一?!爸薄钡墓强淘瓐D是在眼睛的上部加一個直豎的形狀,后來逐漸演變成小篆字體,從“乚”,從“十”,從“目”。徐鍇認為:“乚,隱也,今十目所見是直也。”[1]10本義是不彎曲,與“枉”“曲”相對?!墩f文解字》中解釋為:“直,正見也?!盵1]10現代漢語詞典對“直”的解釋多達八種,不僅具有直爽、坦率的意思,還賦予其道德品質上的正直公正之意。
孔子在《論語》中首先反問微生高直來指出微生高的不直,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論語·公冶長》)魯國的微生高素來具有直爽的美名,但是別人向他來討醋的時候,他卻不坦率地說自己家沒有醋,反而要向鄰居借點醋來給別人。這種借用別人的東西來為自己謀取美名的行為,朱子認為微生高“曲意殉物,掠美市恩,不得為直也”。范氏曰:“是曰是、非曰非、有謂有、無謂無,曰直?!蔽⑸哌@種無謂有的行為雖然“所枉為小”,但是“害直為大”??梢姡嬲彼娜嗽谌魏问虑樯隙家獌韧庖恢拢荒芪鹨詯盒《鵀橹?,勿以善小而不為。因為“圣人觀人于其一介之取予,而千駟萬鐘從可知焉”。[2]80微生高既然被稱為直爽的人,就應該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坦率誠實,不能因為借醋是小事而不如實相告。即使不是故意獲取美譽,卻因為這件小事而不能被稱之為坦率誠實的人。
然而,在生活中并非所有直率的行為都會受到褒獎。儒家講究中庸之道,認為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是“中”,平常是“庸”。所以過于直率反而會過猶不及,物極則反。子曰:“恭而無禮則勞;慎而無禮則葸;勇而無禮則亂;直而無禮則絞?!?《論語·泰伯》)孔子認為“直”是要符合“禮”才能稱為真正的“直”,否則就是“絞”。
“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也?!盵2]53“禮”作為“四維”之首,“五?!敝弧K粌H是治國的綱紀,更是社會的道德規范。其核心就是要對尊貴者恭敬,對年老者孝順,對年長者恭遜,對年幼者慈愛,對卑賤者施恩[5]125??鬃釉唬骸安恢Y,無以立也?!?《論語·堯曰》)禮演變到今天,褪去了其濃厚的政治色彩,更多的是強調日常生活中的禮節、禮儀。中國以禮儀大邦著稱,為人處世追求彬彬有禮、有禮有節。而現實中總有些人說話做事過于直率,毫不懂得拐彎抹角,通常這樣的人并不會受到贊賞,反而會讓人覺得說話尖酸刻薄,莽撞無禮??梢?,“禮”是評判“直”的重要標準之一,人們之所以會出現無禮的言行舉止,是因為“不好學”。孔子曰:“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論語·陽貨》)好學以明理才能把握直率的度而有禮。如果僅僅喜歡直來直往而不學以明其理,那么就會有刻薄、不近情理的弊端。因此,直率的人還需要好學遵禮,才能使自己通情達理,說話做事松弛有度,使別人感到舒服。
孔子所創立的儒家思想,以其側重社會取向的價值觀,富有倫理特色的政治觀和追求自我完善的道德觀而成為古代正統思想。其對人所應具有的品質提出了很多要求,而讓居上者能夠接受儒家思想,對于居上者的品質也有所要求。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孟子·離婁上》)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霸,社會動蕩,民不聊生。如何使人民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順而不反,是居上者要思考的重要問題。孔子思想中第一次提到“直”,是魯哀公問孔子:“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論語·為政》)對此,程子認為:“舉措得義,則人心服。”[2]59程子認為“舉直錯諸枉”是符合“義”的舉措,即提拔正直的人,并把他們安置在邪惡的人之上符合“義”,所以民心順服。謝氏曰:“好直而惡枉,天下之至情也。順之則服,逆之則去,必然之理也。然或無道以照之,則以直為枉、以枉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也?!盵2]59所有人都喜好正直的人而厭惡邪惡的人,所以居上者如果順應天下之至情,即“舉直”,那么民服,反之“舉枉”則民去之?!芭e直錯諸枉”是居上者使民服的“道”,這就突出了居上者的德行要求,孔子的政治思想是以德為本,只有居上者作為道德表率,才能以道德教化民眾,使民歸順。
樊遲曾問智于孔子,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論語·顏淵》)樊遲不解,詢問子夏,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選于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于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論語·顏淵》)舜、湯之所以能成為明君,在于善于從眾多的人當中挑選出“直”的人。如果為政者都是正直的人,那么邪惡的人也就自然漸漸被疏遠而存在不下去了。樊遲這里并不是問政,而是問何為智??鬃又赋鼍由险咂焚|正直并且行事堅守“直道”為智。
“直道,無私曲也?!盵2]155“直道”就是依照正直公正的原則來行事,做事才能不偏不倚。子曰:“吾之于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論語·衛靈公》)孔子作為圣人典范,從不詆毀別人,也從不輕易稱贊別人。如果有稱贊別人,那必然是經過考驗的人,所以,“直道”首先必須要先了解客觀公正的事實。其次,不管處于何種順境或逆境,都始終堅守以正直公正的品質行事。柳下惠為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論語·微子》)柳下惠已經三次被罷黜了,但是其不計較個人的利益得失,仍然不改其道,堅守“是是是,非是非”之道。孟子又指出:“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孟子·盡心上》)朱熹贊揚柳下惠“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不怨,厄窮不敏,直道事人”。[2]355
隱,從阜從爪從工從手從心,《說文解字·阜部》:“隱,蔽也。”段玉裁注:“艸部曰:‘蔽茀,小兒也?!t不可見,故隱之訓曰蔽?!盵4]778“徐灝注箋:‘隱之本義蓋謂隔阜不相見,引申為凡隱蔽之稱?!队衿じ凡俊罚骸[,不見也,匿也?!稄V韻·隱韻》:‘隱,藏也?!稄V韻·隱韻》:‘隱,私也?!盵5]1732
“隱”在《論語》中出現七處,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論語·季氏》)學者許建良認為儒家的“隱”有三種含義[6],首先就是孔子所說的“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論語·季氏》),即該自己說話卻不說,這體現了對外界的一種消極應對。而父子互隱就是屬于第一層含義的隱,即因為父子關系而不率真坦誠,選擇對外界采取消極應對——不言。其次,是“匿怨而友其人”中自身情感的失真,是性格中不率真的另一方面。最后,孔子倡導“無道則隱”??鬃釉咽肤~和蘧伯玉在邦有道和邦無道時的行為作了對比,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論語·衛靈公》)孔子肯定了二者的行為,但是贊揚蘧伯玉是君子,贊揚史魚只是直。史魚作為衛國有名的直臣,生以身諫,死以尸諫,孔子只是贊嘆了他的忠直。而蘧伯玉在國家政治清明的時候出來做官,在國家政治黑暗的時候隱藏自己的智慧和才能,這樣進退有道才是君子。因此可以看出,孔子認為真正的君子不能僅僅堅守正直公正的品質,還要能做到進退有道,正如孟子所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孟子·盡心上》)但是,筆者認為這種對于“隱”的解釋沒有結合儒家思想中的“直”,三層含義本質上都是隱瞞、隱藏、隱匿,只不過境界不一樣。
廖名春從文獻學的角度指出,“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之“隱”應讀為“檃”,訓為“矯正、規正”之義,而不是隱匿錯誤。所以《論語·子路》中的章節應該是“‘父為子櫽,子為父櫽’,訓為‘父親要替兒子矯正錯誤,兒子也要替父親矯正錯誤’”。[7]對此,學者郭齊勇、肖時鈞認為將“隱”通作“檃”,訓為“矯正”并不正確。他們認為“檃”通常與“栝”一起,訓為“矯正”的意思,而“隱括”與“檃栝”只是假借字,并無實際意義上的聯系。父子互隱中的“隱”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不公開告發、宣揚,二是微諫,“幾諫謂之隱”,并不僅僅只是簡單的隱匿錯誤。在儒家的語境中,如果兒子遇到這樣的事,不只是隱諱不公開,同時還要在私底下微諫,和風細語地批評父親,講清道理,讓他把不請自來或順手牽來的羊,送還給羊的主人。只是在處理這類事情時,父子之間不公開扯破臉皮效果會更好[8]。
從上面對于“直”和“隱”基本內涵的探討中可以看出,學者們普遍認同儒家思想體系中的“直”具有公正正直和坦率直率的意思,而最大的分歧在于到底認為告親是公正正直的表現還是父子相隱為人之率性而為是正直的表現,以及由此引發出對于儒家倫理觀的一系列爭論。
筆者認為,父子互隱中的“隱”不能簡單地解釋為相互隱匿,其還具有微諫和矯正錯誤的深層內涵。前面兩位學者對于“隱”是否通“檃”的爭論不是本文的論述重點,但是可以看出兩位學者雖然論證方式不同,一個是從文獻學的角度來解釋,另一個是從儒家語境的角度來解釋,但是目的相同,都是為了證明父子相隱并非簡單地為對方隱匿錯誤。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微諫和矯正錯誤本質上是相同的。微諫的目的就是為了矯正錯誤,而矯正錯誤的手段就是微諫。不管是微諫還是矯正錯誤,都是支持孔子的父子互隱。但這并不能說明儒家支持父子互隱這樣的道德倫理觀,而是在儒家思想體系中“直”和“隱”各有其適用的范圍和條件。
首先,儒家以孝親文化為起點,但是其目的卻是維持社會穩定?!睹献印分杏校骸八幢M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孟子·離婁上》)朱子對此解釋為“是以天下之為子者,知天下無不可事之親,顧吾所以事之者未若舜耳。于是莫不勉而為孝,至于其親亦厎豫焉,則天下之為服者,亦莫不慈,所謂化也。子孝父慈,各止其所,而無不安其位之意,所謂定也。為法于天下,可傳于后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此所以為大孝也?!盵2]269《孟子》中的瞽瞍在今天看來不是個好父親,但是父子血緣關系的天性,是舜無法選擇亦無可逃避的。所以,當《孟子》中假設瞽瞍殺人,舜竊負而逃,遵海濱而處的行為就被認為是血緣關系導致的儒家“父子互隱”倫理觀的典型。但是舜作為天子,其此舉卻并非隱匿父親那么簡單。為政者作為民之表率,其德行關乎民心向背。舜對于瞽瞍這樣的父親盡事親之道,感化天下父子,從而樹立了家庭倫常的范例。儒家正是用父子兄弟間的孝悌來維持家庭倫理關系,推家至國,以維持整個社會的穩定。同時,舜作為刑法的執行者,其沒有阻止皋陶是為了維持社會法治的穩定,其棄天下如敝蹝,竊負而逃是為了維護社會仁治的穩定。此舉正體現了儒家“直”中有“隱”、“隱”中含“直”的倫理觀。
其次,中華法系的特點允許儒家思想中的“直”“隱”有其實施的范圍和條件。郭齊勇認為“中華法系”的特性是“倫理法”。在倫理法中,倫理與法并不對立,而是統一的,倫理法的基本品格是“德主刑輔”。“德主刑輔”的基本內涵,應是德者治國;對民寬惠,實行“仁政”,教育為主,“先教后誅”。以德治國是為了“立教”,而父子互隱就服從了這一目的[9]。古代中國是“人治”社會,其法律制定就是基于普遍的人情?!尔}鐵論·刑德》中指出:“法者,緣人情而制,非設罪以陷人也。故《春秋》治獄,論心定罪。志善而違于法者免,志惡而違于法者誅。”儒家的教育觀認為“圣人作、止、語、默無非教也”,雖然儒家思想家對于人性的觀點說法不一,但是他們的共同點都是認為人是可以教化的,德教高于刑教?!睹献印分兴幢M事親之道就是“德教”,和孟子的“性善論”一脈相承,天下父母的本性都是慈愛的,被后天事物遮蔽了慈愛本性,只要堅持以德教化最終能使父母理解和悔悟,而德教在門內就是微諫以讓父母矯正錯誤。小事微諫,大事則要再三諫之。
通過上述的論證,就很好理解孔子為什么不認為“直躬證父”是“直”了。因為門內之治里,攘羊不會危害社會秩序的穩定,父母之恩大于告親之義。另外,前面論述過孔子認為“直而無禮則絞”,孔子生活的春秋時期“禮崩樂壞”,社會動蕩,孔子一生致力于推動禮樂文化興起以穩定社會秩序,而“直躬證父”的行為雖然做到了直率坦誠但卻違背了“禮”,所以孔子不可能認為這是“直”。而“父子互隱”不僅符合人的本性更符合孔子所提倡的“禮”,所以孔子認為“直在其中”。況且葉公問的是門內之治的攘羊,并沒有涉及門外之治中的貪贓枉法、殺人放火的重大罪行??鬃釉凇蹲髠鳌ふ压哪辍分袑τ谑逑虼罅x滅親的舉動同樣給出了贊同,認為叔向“古之遺直也,治國制刑,不隱于親,三數叔魚之惡,不為末減,曰義也夫,可謂直矣。”因為叔向作為晉國賢臣,其身份不僅僅是叔魚的哥哥,在其位就要謀其政,所以叔向要以義和直為先。
儒家思想體系中“直”與“隱”的關系是二者相互包含,“直”中有“隱”,“隱”中含“直”。“直”倡導的是性格上的坦率真誠和品質上的公正正直的統一,即情與理的辯證統一?!爸薄钡幕緝群行愿裆系奶孤收嬲\就暗含了“隱”,維護父子血緣關系是人的本能反應,所以人的性格上的坦率真誠就是為父親隱瞞來保全父親?!半[”則一方面是其父攘羊時對于外界的一種消極應對,即不告發、不宣揚;另一方面是對內的積極應對,即勸諫其父矯正錯誤。這種對內的勸諫就是“隱”中含“直”,雖然對外隱瞞保全父親,但是對內仍然要辨清是非,公正的評判父親的所作所為,積極勸諫。而葉公的“直躬者”割裂了“直”與“隱”的聯系,只講理不講情,雖然體現了公正、正直,但卻為孔子所不滿?!拔狳h之直者”則兼顧情與理,代表了孔子理想的“直”,所以“直在其中”。儒家之所以倡導“直”與“隱”辯證統一的道德倫理觀,與儒家孝親文化和“無非教也”的教育觀密不可分。儒家孝親文化為“直”中有“隱”提供了文化土壤,“無非教也”的教育觀則孕化出“隱”中含“直”的道德倫理觀。
孔子倡導:“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論語·學而》)有子也強調:“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孟子·離婁上》)朱熹認為“仁主于愛,而愛莫切于事親;義主于敬,而敬莫先于從兄。故仁義之道,其用至廣,而其實不越于事親從兄之間……事親從兄,良心真切,天下之道,皆原于此。然必知之明而守之固,然后節之密而樂之深也?!盵2]268“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硬豢梢圆恍奚?;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中庸》)
古代社會倡導家國一體,國就是天子的大家庭,所以儒家倡導孝悌為本,因為儒家認為“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論語·學而》)。儒家推崇孝親文化,在筆者看來,其是以孝親文化為起點,來達到維持整個社會秩序穩定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推崇孝親文化而肯定父子互隱。孝親文化并不能為徇私枉法的個人行為擔責。近年來,一人落馬,牽出全家的“家族腐敗”現象頻繁出現,雖然許多人指責“父子互隱”是其根源,但是這種說法過于片面。儒家的“隱”思想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家族腐敗的可能性,但是導致家族腐敗的根源卻在于缺乏儒家的“直”思想。眾所周知,任何事物的變化發展都是內因起決定作用,貪污腐敗的根源是自身修養不夠,抵抗不了誘惑。
古人倡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大學》)。因為“人之其所親愛而辟焉,之其所賤惡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故諺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大學》)。朱熹認為“常人之情惟其所向而不加審焉,則必陷于一偏而身不修矣?!盵2]9儒家特別強調個人的內在修養,孔子在《論語》中多次提到的君子人格就是孔子教化大眾所應具有的理想人格。自身修養不夠,如何能齊家,因此,認為儒家的“父子互隱”導致家族腐敗實則是血緣關系為家族中個人自身修養不夠來買單的結果。
孔子認為,“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論語·雍也》)何晏注“人以正直為德,言人之所以生於世而自壽終不橫夭者,以其正直故也。”康有為在其《論語注》中說:“凡物之生,伏從旁折,人生則直立端正。故人生有忠信之心,是非之辨,故直心乃人性之本……人交所以能相信,人道所以能存, 皆賴于直。”康有為認為人的本性是正直的,所以人才會守忠信、辨是非。但是這種本性會被后天的事物所遮蔽變成“枉”,所以修身修的就是保持人的“直心”,使其不被后天事物所遮蔽。如果每個人都能保持“直心”,從根本上杜絕自身犯錯的可能,那么葉公所提出的這種兩難境地也就沒有太大爭論的意義了。
郭齊勇認為古代社會父子互隱是常態,除了父子二人中有違背人之為人或犯罪的情況。如果沒有出現上述情況,依然出現告親的現象,那就說明為仁之本,即孝悌出現了問題,會危害社會的合理化與秩序化[10]。儒家所倡導的孝悌歸根結底就是一種意識形態,它凝練成一種倫理觀來指導人們的行為。
儒家思想所倡導的倫理觀使其思想體系中的“直躬證父”與“父子互隱”一直被看作親情與法律的典型沖突,然而當今社會意識已隨著社會存在的變化而變化?,F今時代經濟發展迅速,人們在享受豐富精神生活的同時又更加迫切地追求物質,導致精神發展水平跟不上經濟發展的速度,人們的物質水平和精神水平出現了嚴重斷層。這種斷層投射在“直躬證父”和“父子互隱”的沖突時,其更多的是呈現出利益與親情的沖突。親屬之間的關系取決于是否有利可圖,有利可圖則“隱”,無利可圖則“不隱”。如果在現代社會,儒家的父子互隱要為這種唯利至上的價值觀背鍋,那么只能說這個社會是病態的、不和諧的。
對于這樣的社會現狀,要構建和諧健康的家庭和社會倫理關系離不開正確的個人倫理觀和社會倫理觀的引導。處于家庭倫理關系中的個人,要始終保持自身辨別是非對錯的“直心”和承擔建立父慈子孝的家庭倫理環境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