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繡與蘇繡的發展與流變

曹 亮

(無錫職業技術學院 團委，江蘇 無錫 214121)

廣義上的蘇繡是指以蘇州為中心的吳地刺繡品的總稱，它與廣東的粵繡、湖南的湘繡以及四川的蜀繡一起被譽為“中國四大名繡”[1]。江南刺繡的構思巧妙、繡工細致，使其藝術特色有別于其他繡種，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在廣義蘇繡的諸多流派中，無錫刺繡和蘇州刺繡作為兩個最具代表性的地方繡種，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在表現手法和技法工藝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但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二者終于因為文化背景、地域差異、經濟發展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在演變過程中漸漸形成了不同的藝術特色。但由于蘇州刺繡的迅速發展以及杰出的影響力，人們常常將蘇繡誤認為蘇州刺繡，或把無錫刺繡看作是蘇州刺繡的一個分支[2]。文章將會厘本溯源，從兩地刺繡的起源發展與技藝風格開始分析，旨在推動兩地刺繡的賦興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錫繡的傳承保護，文中所指蘇繡是狹義上的蘇州刺繡。

1 兩地刺繡的歷史淵源

1.1 一脈相承

無錫和蘇州均位于江蘇省，地理位置相鄰，無錫刺繡與蘇州刺繡是廣義蘇繡一脈相承的兩種刺繡分支，二者可謂是同宗同源[3]。江南吳地山清水秀，風光旖旎，自古以來便十分富庶，這里經濟商貿匯通，人民生活富足，優越的自然環境和豐厚的物質資源為孕育出多樣的吳文化奠定了基礎，也賦予了江南人民非同尋常的文化靈性和精神氣象，正是吳地人民“尚智”“巧智”的文化基因，為錫繡和蘇繡的誕生增添了無限生命力。由于實物資料和文獻的限制，關于蘇錫兩地刺繡究竟起源于何時，現在還尚難斷言，但從20世紀50年代吳地發現的新石器時代的織物和骨針等實物來看，早在上古時期吳地就可能已經有了刺繡。西漢劉向在《說苑·正諫》中對吳人迎送外交使節排場的記述則是關于錫繡最早的記載[4]。從上古時期到春秋戰國時期應該是蘇繡和錫繡的初創時期。

1.2 交叉融合

兩漢時期吳地的農業、手工業逐步發展，孫吳時期，刺繡已在吳地生根，上千吳人身著“繡衣”和“錦衣”，意味著刺繡已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隋唐五代，大運河的開通使兩岸城市全面發展，唐代安史之亂之后全國經濟中心逐漸從中原移向江南，蘇州、無錫日益富庶繁華，尤其是絲織業欣欣向榮，經濟的昌盛帶動了文化的繁榮。蘇錫兩地向來是文人墨客的集聚之處，人才輩出，對兩地的刺繡文化產生深遠的影響，蘇錫兩地的刺繡相互影響，交融發展。元代是中國織繡史上的一個高峰，到了清朝時期蘇錫兩地的刺繡藝術達到了鼎盛[5]。

1.3 各成一派

20世紀40年代起，戰爭導致藝術品繡制日漸衰落，日用品生產也因為粗制濫造而走向沒落，錫繡和蘇繡開始逐漸走向了兩個不同的發展方向。新中國成立以后，由于政府的支持和重視，逐漸恢復了錫繡的研究和生產，經過了長時間的人才培育和生產發展，在20世紀80年代錫繡終于不負眾望迎來了又一次巔峰。1981年，一種由無錫刺繡藝人發明出的創新繡種“精微繡”面世了，無錫“精微繡”幅面微小，繡技精湛，一經問世便屢次在國內外重要的工藝作品評比中獲得殊榮，使得錫繡藝術得到了空前的發展。與錫繡逐漸衍變為欣賞藝術品相比，蘇繡顯然更注重日常實用性，并走上了一條產業化的發展道路。在生活日用品上，各種扇子、箱包、掛件、裝飾品圖案精美，充滿了蘇繡氣息；在紡織服裝用品上，蘇繡更是被廣泛運用，利用各種刺繡手法設計出花樣繁多的紡織制品。發展到今天，錫繡與蘇繡在工藝、風格、用途上均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兩地刺繡開始呈現出鮮明的地域風格和獨特的藝術風格。

2 兩地刺繡技藝風格的比較

2.1 紋樣比較

在無錫和蘇州出土的傳統刺繡文物中可以發現，吳地早期的繡品紋樣主要是對宗教人物的刻畫，輔以簡單的云煙圖樣或者文字以豐富畫面。隨著時代的推進，受到宋代“畫繡”和明代“顧繡”的影響，清代繁盛的蘇繡和錫繡的紋樣主要是以名家書畫為靈感來源，以精湛的繡技將名家書畫中的花鳥魚蟲、山水草木、飛禽走獸和人物建筑等以繡制品這一全新的形式呈現出來。而當下，錫繡與蘇繡在題材的選擇與紋樣的設計上逐漸出現了差異。

無錫的創新繡種“精微繡”絲縷合理、設色精妙、光彩奪目，無論是細若蠅毫的文字，還是寸人豆馬的圖畫，都能清晰完整的表達。正是“精微繡”的這一優勢，使錫繡漸漸脫離了日用品，衍變成為獨立的欣賞藝術品[6]。在“精微繡”創作過程中，先后有陳舊村、唐原道、顧青蛟等知名書畫家為無錫“精微繡”進行畫稿創作。正因他們曾經是畫家，故而在題材的選擇上更多偏向于中國傳統書畫。

蘇繡紋飾一直以雅致清麗著稱，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題材愈發開拓。凡山川花樹、鳥獸魚蟲、日月風云、林園亭榭，只要寓意吉祥，具有認知教化和情感寄托功能，均可作為繡品中的紋樣。相比錫繡而言，蘇繡的品類繽紛，有欣賞品，更多的則是日用品，因此紋樣造型便顯得更加豐富。在現代化發展的今天，當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經過不斷地相互碰撞后，蘇繡勇于突破創新，出現了以現代的抽象圖案或元素構成為題材的作品，設計出的作品時尚、簡約、迎合現代審美[7]。

2.2 色彩差異

顏色對人體的感官刺激是最為強烈的，色彩是刺繡藝術重要的構成部分，也是支撐這一藝術形式或傳達信息最為重要的符號之一。錫繡受到自然環境和文化氛圍的影響，在顏色的選取上更多反映了江南人細膩精致的審美傾向，呈現出柔和雅致、真實自然的配色特點。或用溫和色搭配底色形成類似的格調；或用中間色相搭配，或用冷色調來配合，或用一種色的深中淺相配合，以實現繡品色調的統一與變化，同類色的漸變與遞進、色彩與形體的和諧統一。趙紅育在繡“精微繡”作品《阿房宮》時，為了表現出作品的歷史厚重感，特意將底料染成仿古色，使之與規模宏大的阿房宮建筑群畫面相統一，如此，整幅作品便顯得十分古樸典雅。現代錫繡受到了西方繪畫的啟發，將光色與明暗的變化也運用至刺繡藝術之中[8]。華璂的作品《風景》就在刺繡時自由放針，巧妙地利用絲線的光澤，靈活多變的線條，使色彩明暗豐富，增強光線的表現力，作品給人以光影交錯之感。

蘇繡受到蘇州文化“醉里吳音相媚好”的影響，在配色上呈現出一種富麗堂皇的風格特點，具有濃郁的蘇州氣息。蘇州自古交通便捷，經濟發達，因而蘇繡在表現風格上十分華麗，具有鮮明、自然、豐富的設色特點，在色彩表達方面絢爛多姿而又明快不俗。與此同時，蘇州士風濃郁，蘇繡的用線設色受到文人世子尚雅觀念的影響，講求脫俗成為蘇繡的藝術取向，蘇繡的設色追求用重彩艷而不俗，施淡彩雅而不薄，從而使蘇繡在表現風格上艷而不俗，華而不膩，在色彩風格上具有強烈的文化符號[9]。

2.3 針法差異

刺繡的核心在于針法的運用，針法就是針與線的運用技巧，不同的運針方式形成獨特的繡地凹陷、色線突起及針腳機制，達到特定的藝術效果。根據刺繡作品的風格，針對不同的紋樣和圖案色彩，需要選用不同的針法對作品進行精準的表達。

錫繡創始人李佩敝注重繡稿的清麗淡雅，強調要通畫理，才能做到畫繡合一。在運針技巧上，有長、短、插、跳、點、接一系列不同運針方式，繡法則以纏針、列針、散針，套針為主。根據所繡物象的不同，采用不同手法，如切馬鬃、高繡和堆絹等，使刺繡的藝術效果得到更好體現。無錫市工藝美術研究所于1959年將錫繡的104種傳統針法進行了整理，并在1981年發明了雙面刺繡的“精微繡”。以趙紅育的作品《絲綢之路》為例，該作品采用雙面“精微繡”技法，畫幅僅為38厘米×18厘米，但卻將一支浩浩蕩蕩的商旅隊伍栩栩如生地呈現在我們面前。為了表現畫中眾多人物和動物的質感，使用了上百種顏色的絲線，巧妙地運用了刺繡中的各種針法進行展現[10]。如駱駝毛皮的厚重感由亂針繡法來體現，絲綢絹緞12潤澤的質感則由平繡法繡出。而人物面部的細微傳神處需要對使用的絲線進行劈分處理，有時甚至將一根絲線劈成70或80份，稱之為“劈絲”技術。絲線的劈分越精細，繡工越精巧，繡面可達到的精致程度也就越高。相比于如今無錫“精微繡”的精致巧妙與工藝繁雜，蘇繡用到的針法大致可以歸為兩個主要派別。一類是根據針法表現效果來分類，可分為包括點繡、平繡、編繡、條紋繡、輔助針法等九種；而另一類是根據針法再細分成3種類型：第一種是按基本針法的排列方式分為排針和接針；第二種包括加/減物繡和自由繡，分類依據針法與繡地的關系；第三種按單元針跡的結構特點分為列直針、環針及打子繡3種基本針法[11]。打子繡是指用線條繞成小圈再用短針打結，形成空心小顆粒狀，常用于裝飾性圖案，修面飽滿，效果介于掛毯及刺繡之間，異常精美，是蘇繡的一大特色。蘇繡的繡法和針法多種多樣，根據不同對象的風格形態，靈活準確地使用線條的不同方向、粗細、針法及顏色，使之達到理想的藝術境界。

2.4 市場差異

錫繡雖與蘇繡一脈相承，但蘇繡產業性的發展是錫繡無法比擬的。錫繡由于“精微繡”的發展和研究，風格更加細膩精巧，對刺繡者的技藝及審美設立了更高的門檻。趙紅育是目前無錫“精微繡”的唯一繼承人，傳承“精微繡”技藝，培養出耐得住清貧、守得住寂寞的刺繡人才，確是一條艱苦的傳承道路。缺乏一定規模的刺繡從業人員，使得錫繡無法發展成為一個產業。要繡一幅精美的“精微繡”作品，需耗費很長的時間，有時需要數月甚至幾年，所以繡品成本高，自然售價也高。而廣大消費群體尚未到達大量消費文化產品，特別是高水平欣賞性質繡品的階段，因此錫繡的價值主要體現在觀賞、收藏方面，一般作為貴重禮品贈送或收藏。錫繡作品蘊含了較高的藝術水平及制作技巧，因此曲高和寡，加之宣傳力度匱乏，外銷又不暢，迄今為止，市場化尚未成熟。

相比之下，蘇繡在如今的商業模式中逐漸站穩了腳跟。蘇繡品種更新換代的速度較快，已達每年20%以上，品類越分越細，包括造型精致的衣飾鞋帽、被面枕套、扇袋扇面等生活用品，也有價格昂貴的可作為饋贈友人的高檔禮品、裝飾擺設的工藝精品，都成為到蘇游客的必買產品。并且，在蘇州鎮湖鎮形成了大規模的產業聚集地，鎮湖街道修建了長達1 670米的繡品街，280多家繡莊，已形成了集刺繡設計、制作、生產、銷售、服務為一體的刺繡專業市場[12]。蘇繡已經擺脫了從前作為家庭副業，僅僅制作日常用繡品的閉塞局面，通過產品的批量生產與品種多樣化，更廣泛地開發了蘇繡的經濟價值與文化價值，形成了研發、生產、銷售三位一體的產業模式，并成為蘇州特有的文化品牌。

3 兩地刺繡的賦興之路

以“精微繡”為主要模式的錫繡，繡品精美細膩，技藝巧奪天工，但由于成本高、耗時長、堅持發展觀賞性繡品的單一局面使得不能很好地與市場需求接軌。進入21世紀，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大大提高，更注重精神生活的豐富。市場上對于室內裝飾、文化禮品以及收藏工藝品的需求持續增加，這就為傳統工藝美術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契機。傳統錫繡工藝品想要復興，不能只顧孤芳自賞，應當回歸現代生活，融入大眾的日常消費需要，迎合現代審美，結合現代科技，這樣的發展創新才具有生命力，才能經得起時間的檢驗。一方面，錫繡繡品制作既要繼承傳統，由知名畫家和工藝美術大師設計創作收藏級珍品，革新刺繡針法，提高刺繡用料品質，追求更高的藝術境界；另一方面，也要結合現代機器自動化生產技術、創新設計理念，積極培養更多的青年刺繡人才，以批量生產能夠滿足普通消費者日常使用、饋贈他人需求的中低檔產品，開發新的產品種類，最大限度地滿足不同消費群體的需求，拓寬消費市場。

缺乏一定規模的刺繡從業人員，也是錫繡產業化進程上的一大阻礙。要想吸引更多的從業者，僅靠政府的政策規范、資金扶持是不夠的，錫繡技藝的傳承依賴于錫繡文化的廣泛傳播。建立更多的刺繡博物館、展覽館或工作坊，借助VR等技術手段，對刺繡工藝過程進行生動全面的展示，將刺繡珍品的材質紋理、紋樣造型、色彩光暈等各方面通過3D等手段以逼真的效果展現給人們，充分調動體驗者的感官體驗，才能喚起體驗者對于刺繡文化的濃厚興趣與喜愛。此外，還可從在微信等社交平臺上進行刺繡產品展示，在慕課等教育平臺上開放在線刺繡教學的課程，線上線下相結合，讓更多的年輕人深入體驗刺繡之美，喚起其投身到刺繡行業的興趣與意愿。

對于市場蓬勃發展的蘇繡，要想進一步開拓新的局面，就要從鎮湖繡品街基層市場出發，向中小城市、一線城市、國外城市步步進發，構建起蘇繡的市場網絡體系。優秀的繡娘要有敢于創業的勇氣與魄力，積極捕捉商機，通過創建個人品牌，參加國內國際比賽，舉辦個人繡品展等方式擴大知名度，獲得認同，贏得國內外市場，實現個人子品牌與“蘇繡”母品牌的良性互動，推動蘇繡的可持續性發展。

4 結語

錫繡與蘇繡的發展與各自特定的地理位置、歷史背景、社會環境、生活方式和文化積淀息息相關，由于地理位置接近，文化與歷史背景相似，兩種刺繡風格交匯融合卻又有各自獨特之處。無錫“精微繡”在長期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出靈活多變的刺繡針法，多取材名人書畫或歷史事件，色彩柔和雅致、真實自然，精巧逼真，作品達到極高的藝術水準。蘇繡色彩豐富明快，題材更加廣泛，既有賞心悅目的裝飾品，又有實際應用的日用品，在滿足日常所需的同時還承載著濃厚的情感依托，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產業模式。兩者應根據自身的發展特點，在繼承傳統藝術的基礎上，不斷創新開發，相互借鑒共同發展。錫繡應考慮到大眾的審美偏好與消費需求，開發設計日常用中低檔繡品，方能打開市場，同時增強刺繡文化傳播，利用刺繡魅力與政策支持吸引更多青年人投身此行業，推動錫繡的產業化進程。蘇繡要進一步開拓國際市場，利用現代技術，提高品牌知名度與核心競爭力，為江南刺繡藝術的可持續性發展營造良好的氛圍，使傳統工藝美術煥發出應有的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