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欲至 惜此時

楊燕芬

知乎上有個問題：哪一刻突然覺得自己老了？大多數的高贊回答都是：感覺身體大不如前了。年輕時，熬個夜，第二天照樣生龍活虎；而現在，往往要好幾天才緩得過來；在以前，逛半天街，氣不喘心不亂；而現在，站得太久，腰酸腿疼；偶爾生個小病，都沒有以前好得快了，抵抗力也漸漸不如年輕的時候了。我的“老”，剛好在諸多答案之外。

我一直都是后知后覺。剛讀到“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這句話時，我還不能把人生的蒼涼與雪聯系起來，更不會把雪與人的某個部位劃等號。“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謫仙人的夸張之詞也并未引起我的注意。這些從小就背熟爛了的唐詩，生活中的實感，離我還是太遙遠。可是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有一天，我忽然特別關注起身邊親朋好友的頭發。有一次，我和學生相約帶娃出游，驀然發現，她們的頭發黑白相間，細問之下得知，其中看上去白發比較少的“法官”是染黑過后又長出的白發，其實大半的頭發都白了；另外一位老師，則任他風霜自在。于是，我們仨的帶娃合影照中，我的頭發顯得最“年輕態”。周邊年紀比我小的，甚至小很多的，也都有了白頭發。壓力？基因？飲食？還是什么？我有些困惑，按理說，這般年紀的女性，或者說我心里不愿意承認的老之將至，是不應該有“未老先衰”的白發問題。更不用說，那些同齡的男士了。“人老去西風白發，蝶愁來明日黃花。”每每看到別人的白發，不管多少，我都會覺得心里戚戚然。越是這樣，越愛關注。有點強迫癥，或者惡性循環的意味。當然，心里也有點為自己的“落后一步”暗暗竊喜！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抓住青春的尾巴成了一個時段的口號！

母親到了將近古稀之年，一頭烏黑的秀發上才跳出幾根白發，不細看，都不會發現。每次去打理頭發，美發師總是好奇地問，您這個頭發染黑多久了？嘿嘿，母親最得意的，也許就是這個時候吧。一向愛美的她，從年輕的時候起，一年里不知道要把她的頭發折騰個幾回回，燙發，是最常見的。可也奇怪，母親的頭發質量非常好，烏黑不說，還一直保持著柔軟的發質，真是令人羨慕啊！于是，我也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樣的好基因是會遺傳的。直到某一天忽然發現姐姐妹妹的頭發里有了白發，我才陡然驚覺，年輪見長，一切皆有可能！三歲多的佳寶很喜歡問我一句，“媽媽，你老了嗎？”或者逗弄我一下，雙手扶住我的頭說，“你看你看嘛，你自己看看，白頭發呢！”說得我心里發毛。都說“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我趕緊仔細察看了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秀發，也讓家人幫忙找，直到確認確實還沒有白發時，心里才寬慰了些。

王九齡在《題旅店》里說，“世間何物催人老，半是雞聲半馬蹄。”人生之旅行色匆匆，一半雞聲一半馬蹄聲。我們在前行的路上一路收獲一路失去，得舍之間，內在的不容易體會，外在附麗的最為直觀。我是什么時候開始關注起自己身體的衰老呢？說不清楚。印象最深的，應該是，今年夏天的某一天，做完家務活的我汗流浹背，然后，忽然間感到“淚流滿面”，甚至眼睛都感到難受。我有點迷惑不解，怎么臉上的汗水這么多呀？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陡然驚覺，呀，是我的眉毛少了嗎？不然，怎么擋不住汗水呢！天哪！那一瞬間，仿佛天快塌了一般。接下來的日子，每遇有大汗淋漓的時候，我就特別留意起眉毛部位的汗水情況。直到那次去修眉，美容師忽然嘀咕了一句，你自己修過了吧？我肯定回答沒有后，她笑著說，但是看上去好像有修過了，眉毛好像比較稀一些，新長的也少。我才在心里默默給自己下了結論，嗯，就是這樣吧！“良時光景長虛擲，壯歲風情已暗銷。”時間的烙印各不相同罷了！

那天，幫佳寶穿好衣服，我順口說了句，以后媽媽老了，不能自己穿衣服，你要不要幫媽媽穿啊？沒有想到剛剛還笑嘻嘻的小朋友，馬上換了一副很沮喪的神情說：“好！可是，媽媽，我不想你老！”然后淚汪汪地看著我。那神情，看得我揪心。現在，老，不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了。

都說人變老，并不是從第一道皺紋、第一根白發開始，而是從放棄自己的那一刻開始的。作家村上春樹曾說：“人不是慢慢變老的，而是一瞬變老的。”面對歲月不待人，我們可以讀書旅行運動，有自己的愛好追求、自律的生活、樂觀的態度……也許別人可以看到我們臉上眼角眉梢的皺紋、青絲變白發，但更讓你目不轉睛的是我們那種神采奕奕的面容和熱愛生活的精神狀態，讓老去的是年齡，葆有的是氣質和神色。

翻閱古詩文，曹操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令我沉吟不已，“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的詞章俯拾皆是，老就老了吧，人生渺小如滄海一粟，我無法阻擋時間的長河滾滾向前，但我依然可以“云鬢輕梳蟬翼，峨眉淡拂春山”。老去的是外在，附麗著的是良好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