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奔跑的那些日夜

魚缸

青春期的我們總會格外關注自己的不足之處，甚至將自身的那些不完美拿去與他人身上的種種優勢相比較，而后我們會自卑，但仍會偷偷以此為激勵不斷向前。世界寬廣，在不同的人生階段，總會有令我仰望的人，他們身上有我所憧憬的美好，有我所渴望的光芒。

于我而言，任嘉陽就是這樣的人。認識他之后，我的高中三年似乎成了一場不停歇的長跑。我不斷地想要縮短和他之間的距離，想要站到他曾經的位置，想要看到更廣闊的未來。

高一入學后，我的分班考試成績一塌糊涂。雖然踩著分數線進了重點班，但等待我的卻是越來越多的無奈和失措。高中的第一堂數學課，講解過堂測后，數學老師又在黑板上列出一道附加題。大部分同學還在捋順題干思路時，任嘉陽已站到講臺前，快速而又準確地寫出了兩種算法。彼時，我就坐在他身后——講臺旁邊的座位。震驚之余，我不甘地握緊了手中的筆，不想抬頭瞥見答案。結果，我思考了好一陣，卻只寫下了一個“解”字。在悻悻地將草紙揉成一團扔進桌洞里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明白：雖然坐在同一個班級里，但大家的天資與起點卻是不盡相同的，至少我和任嘉陽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任嘉陽轉身時，校服外套勾住了我的桌角。他停下來，我卻低垂著頭，不敢與之對視。他走后，我悄悄地一筆一畫地寫他的姓名。那時候，我做出了一個決定：趕上他！

與班里其他的尖子生不太一樣，任嘉陽不會該上體育課時悶在教室里刷題，也不會格外排斥集體活動。他不吝嗇時間和熱情，快樂地享受著高中生活。在他身上，似乎天分比努力更惹人注目。

任嘉陽作為升旗手發言時，我和很多同學就站在教學樓的陰影里。我抬頭望著飄揚的旗幟，若有所思。他的聲音在空中回蕩著。我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一大步，然后看見自己的影子逃出教學樓陰影的籠罩，最終落進陽光里。那個時候，我以為他是永遠站在陽光里的人。

誰知到了高一下學期，一切都逃離了我的既定認知。全省數學奧賽結束后，任嘉陽不再是從前那副永遠站在陽光里的樣子了。課間，一向消息靈通的同桌李琦用手肘碰了碰我，說：“王頌荏，你發現了嗎？學神任嘉陽最近怪怪的，上課經常走神，聽說他奧賽失利，沒能挺進復賽。這對他打擊夠大的。”

晚自習前，我和李琦偶然撞見任嘉陽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然后逆著人流，一個人從樓梯口拐進露臺。我想要拉李琦過去，她卻退卻，支吾著說：“我……就不去了吧。”晚自習開始后，我實在放心不下，還是偷偷去了露臺。露臺安靜又空曠，與前一秒課間的喧鬧形成了鮮明對比。此時，夕陽的光芒即將褪盡。我四處搜尋，卻并未發現任嘉陽。

“你是在找我嗎，王頌荏？”

我聞聲回頭，發現他原來就站在門后，正一臉疑惑地望著我。

夕陽完全消失，此刻，我和那個我以為會永遠身披光芒的人共同站在黑暗里。一步，兩步，三步，我向他走近。我的目標近在眼前。組織好語言后，我一臉認真地說：“任嘉陽，你要永遠向前，一直向前，你不能停下，也不能回頭，知道嗎？”

一口氣說完，我窘迫地從入口跑下去。我聽見他說：“你怎么對我這么有信心？我自己都沒有信心。”

慢慢地，我的各科成績開始有了起色。“奧賽風波”平息之后，任嘉陽也重新振作了起來，每次考試依然霸占著榜首。我不知道是我那天對他說的話起了作用，還是他原本就不像我們想的那樣陷入了困境。

高二時，班里傳出了任嘉陽要轉學到鄰市的消息。第一次月考前，他果然沒再出現在教室里，他坐過的位置空了出來。傳奇一樣的人物就這樣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李琦偶爾會望著空座位嘆氣，可班里總會有新事物，漸漸地也就不在意了。再說了，對于我們而言，高考之外無大事，很多人很多事，總會被大家習慣性地忘記。

任嘉陽轉學后，排名表第一的位置不再固定由一人占據，可我仍然期待著未來某日能與他交鋒。我對自己說：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一定要努力。我不再是入學時無法與他相提并論，只能寫下“解”字的我，也不再是升旗儀式中被陰影覆蓋的我。他走后，我成了班里最喜歡主動回答老師提問的人。成績起起落落，好在最終穩定在了前幾名。

學校辯論社的“高三告別賽”是省內幾所學校聯合舉辦的。最后一次參賽，我異常興奮地走進大禮堂。在其他的參賽隊伍中，我看到了任嘉陽的身影。一年未見，當初無法與他相提并論的我，如今已站在擂臺對面。在分出勝負之前，我們也算是旗鼓相當了。高中三年，我陷在不停追趕他的輪軸里，終于在這一刻，我們的指針相互重疊，又各自迎來新的起點。

辯論賽結束，我雖然輸了比賽，卻還是很激動，仿佛找到了見證我成長的人。退場時，我踮起腳搜尋，發現任嘉陽正隔著人群朝我揮手。

再相見是在高考后的暑假。沒想到他還想著回來看看曾經的老師和同學。

“王頌荏，”他撓撓頭說，“一直沒有機會說，那天的辯論賽你真的很出色。”

我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側過頭。風輕輕吹起，抬頭，高一那年被任嘉陽升起的旗幟似乎還飄在空中。教室里，他曾寫下的兩種算法似乎還留在黑板上。心中有時鐘走動的聲音，我的時間終于回歸自己的軌道。向他奔跑的日日夜夜，也在他的肯定與認可中畫上了句號。

有人說，年輕人的才能，是通過互相碰撞、互相磨礪才得以綻放光芒的。我覺得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又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個小太陽。

很感謝每個成長階段我所遇到的光芒萬丈的人，讓親眼見證過優秀與美好的我也有勇氣默默蓄力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