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花銀鈴

金舒苒

1

她在屋頂上望著這片大地。

西邊的土地泛著火紅的金光，紅色的宮宇，輝煌的朱色城墻，形形色色行走的人都有著如火一般燃燒的長發(fā)和赤色的瞳仁。

東邊好像整個兒被冰雪籠蓋，冰雕琢而成的宮殿，泛著清冷的光輝。一切都很安靜，她仿佛看到那透明宮殿的露臺上站著的男子，潔白的長發(fā)，藍色的瞳仁。

火狐族與冰狐族毗鄰而居。

“婆婆！”

一個身穿火紅長袍的女子跑了進來，雙眸如月牙般細(xì)細(xì)彎彎，長長的睫毛輕輕拂下，卻沒有遮住她美麗的赤瞳。她咧開嘴笑了，紅紗拂過地面，腰間的鏤花鈴鐺丁零零地響著。

“哥呢？”她焦急地坐下，雙腳在地上踢踢踏踏。

“來了。”低沉的男聲響起。他一身潔白的長袍，白發(fā)飄飛，薄唇微抿，淡淡地笑著。他坐下，刮了一下秦曦的鼻尖，又說：“以前總是你遲到，現(xiàn)在知道等別人有多急了吧！”

“你們兩只小狐貍天天來我這破木屋鬧騰，還把婆婆我甩在一邊……”婆婆一臉笑意。

“婆婆……”

秦曦挽住她的手撒嬌，卻被冷冷的男聲打斷。

“婆婆，今天發(fā)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大祭司占卜的時候發(fā)現(xiàn)狐族的歷史是斷代的，中間有一塊殘缺，說其中必有緣由。婆婆，您修行已久，一定能通過法力洞穿歷史，告訴我們發(fā)生了什么。”說完，他掏出懷中的銅鏡，放在布滿灰塵的桌上。

“殘缺？斷代？曜，你們說的是狐族歷史嗎？”秦曦困惑地?fù)u了搖頭，腰間系著的鏤花銀鈴又響了。

裴曜沒有回答，半晌，他才回頭搭著秦曦的肩，說：“沒事，你是火狐中法力最強的，說不定你能從婆婆的法術(shù)中看到什么呢。”

“那哥看到的一定要比我多得多。”她笑了。

2

整個狐族法力最強的，除了婆婆就是冰狐中的裴曜了。秦曦這小家伙對這點怎么記得這么牢，難不成想拜他為師嗎？他苦笑，心想：希望你真的能看到什么，記起什么，也不枉我等了你這么多年。

婆婆點了點頭，開始施法，鏡中開始變得喧鬧繁雜，那是一個集市。赤色的大地，一男一女，赤色、白色。隨后，背景又變成了一片雪白，高大的透明宮殿，一男一女站在上面看著大地。

“我等著你，嫁給我吧！”

突然鏡子一片漆黑，隨后就恢復(fù)了原來的顏色。

“咦，怎么沒了？”秦曦抬起湊在婆婆肩邊的腦袋。

“沒事，時間也不早了，婆婆要休息了，我們回去慢慢研究吧。” 裴曜嘆了口氣，朝著婆婆擺擺手，拉著秦曦的手往外走。秦曦當(dāng)然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悲傷。

可是婆婆看到了——對不起，孩子。若是當(dāng)年我沒有做那件傻事，你或許不會這么痛苦。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盡力幫你，看見你幸福，我才能安心。

婆婆望著他們緩緩遠去的背影，拉上了木門。

“曦，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找回那一段歷史嗎？”曜說。

“嗯……不知道！”

“那是因為一個可愛的女孩，一個我很喜歡的女孩。不過她現(xiàn)在不記得我了，我沒法履行我的承諾，我想這段過去能喚起她的回憶。”

“這個姐姐好幸福哦！哥，你這么用心，她一定能感受到的，我保證。”她朝著他笑。

“希望如此吧。”他將放在她肩上的手縮回，心口一陣疼痛。他們在森林盡頭分手，一個向東，一個向西。裴曜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走這條小路了，這條小路只有他傷心的時候才會走。

“若兒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裴曜啊！”而這一邊，秦曦在森林跑得飛快，腰間的鏤花銀鈴急促地響個不停。

她摘下銀鈴，找了塊石頭坐下，想起裴曜說的那句話——那是因為一個可愛的女孩，一個我很喜歡的女孩。她煩躁地?fù)u了搖頭，氣鼓鼓地說：“哼，我才不生氣呢！”

她也說不出對于“哥”是什么感覺，只記得那次自己在森林瞎跑時迷了路，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他是好人，雖然不認(rèn)識，卻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她又小心翼翼地把他送的鈴鐺系回腰間，回到那片赤色的大地上。只是，今天那句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好像幾百年前聽過似的——“我等著你，嫁給我吧！”

3

裴曜剛回到宮殿，一群法師就圍了上來。

“嗯，怎么了？”

“最近冰狐族、火狐族邊疆騷亂不斷，我們要隨時做好戰(zhàn)斗準(zhǔn)備。”

“不能打仗。”

“可是……”

“不打。”

他在心里說：曦，我知道一場戰(zhàn)爭對你、對狐族的傷害有多大。你是那么單純，我會盡全力保護你，因為700年前的若兒說過會等我，等我登上冰狐族王位的那一天，就嫁給我。可是這事終究沒有發(fā)生，那是我?guī)装倌陙碜畲蟮倪z憾。現(xiàn)在我成為冰狐族的主人，總喜歡站在宮殿上向西望，那片我向往的大地，有我愛的那只小火狐。

“我等著你，嫁給我吧！”承諾在心頭回蕩。

正當(dāng)裴曜深深陷在往事中時，一個黑影匆匆地從森林中躥出，一道紅光倏地閃過。

“婆婆，婆婆你在嗎？”秦曦將頭貼在門上。

“孩子，進來吧。”

秦曦推開門，輕輕地坐下，正準(zhǔn)備說話，婆婆先開了口。

“你是想問曜的故事嗎？”婆婆已經(jīng)算到她要問什么了。

“嗯。”她的臉上有說不出的堅定。

“好。”

700多年前，曜還是冰狐族的王位繼承人，而婆婆是冰狐族的大祭司。在他舉行成人禮之際，婆婆為他占卜，為他選定將來的王妃。占卜結(jié)果顯示，他會娶一位美麗的冰狐族姑娘，然后一起帶領(lǐng)冰狐族走向輝煌。或許是一時疏忽，又或許是其他原因，總之婆婆當(dāng)時沒有注意到白色直線之前的那條若隱若現(xiàn)的紅色分叉線。

后來，曜在森林里遇見了一個女孩，他們一見鐘情，每天都見面。他們就這樣開心地過了幾十年，直到老狐主為他指配婚事，他才說自己有了喜歡的女孩，叫若兒，是火狐族的。老狐主大發(fā)雷霆——冰狐與火狐是世仇，老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里，第一條便是“冰火永不通婚”。

老狐主越想越氣，便派人去抓那只火狐，不料在追捕中她從懸崖上跌了下去。

婆婆嘆了口氣，說：“若不是我盲目相信自己的預(yù)言，執(zhí)意讓老狐主為曜另外安排婚事，他們就不會天各一方了。”

自曜成為冰狐族主人的那一天開始，他通過諸多努力，終使冰狐與火狐消除了敵意，開始和平共處。

“哦，這樣啊。”秦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將緊攥著銀鈴的手松開。

“婆婆，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待秦曦走后，婆婆陷入了無限的自責(zé)里：孩子啊，其實你就是那只火狐。當(dāng)年為了阻止你們，我竟編出冰火狐族若是在一起，終將導(dǎo)致全族滅亡的謊言。為了掩蓋這一切，我還千方百計消耗法力，并借星辰之力，銷毀了那段歷史。后來，我找到了失憶的你，將你和曜留在自己身邊，讓你們成為“兄妹”，看著你們歡笑，我才安心一些。

夜深了，貓頭鷹沒完沒了地叫著。

4

次日，蔚藍的天空格外寧靜。

“婆婆，曦呢？”

“可能是睡過頭了吧，沒事，你先回去吧。”

裴曜隱隱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因為平日里她是不會不來的。回到宮殿，他又看見一群法師圍成一團，正鬧哄哄地嚷嚷著。

“我們已經(jīng)把火狐族法力最強的狐貍毒死了。大祭司找她，說您有關(guān)于狐族歷史的重要事情要告訴她，她就來了。大祭司給她上了點心，沒想到這傻傻的小火狐連毒藥都不會分辨……”

望著倒在地上的秦曦，他腦子一片空白。

“我們冰狐族可以一統(tǒng)天下了，我這都是為了您啊……”大祭司依舊絮絮叨叨。

他有些恍惚，僵硬地抱起她，為她施法，卻已無力回天。

“我等著你，嫁給我吧！”這是他許下的承諾，卻永遠無法兌現(xiàn)了。

愛已發(fā)生，卻沒有落地生根。鏤花銀鈴是700年前她送給他的，現(xiàn)在物歸原主，主人卻不記得他了。那銀鈴她天天戴著，上面還刻著她的名字“若”。

今夕何夕，轉(zhuǎn)眼間裴曜已經(jīng)1500歲了，冰狐族上下正在歡慶。

他一個人溜出宮，在集市閑逛。人山人海中，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鏤花銀鈴，和原先的一模一樣。他顫抖著拿起系繩，發(fā)現(xiàn)下端被拉住了。“給我，給我！”從人群中擠出一個女孩，披著紅袍，睫毛彎彎，“正好和腰上的配一對呢！”

他松開了手，卻已淚雨滂沱。

“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指導(dǎo)老師：黃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