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特約撰稿 鄭渝川
進入20世紀前期,中華民族面臨著最為嚴峻的生存危機。西化包裝的“孔夫子”形象在當時被重新定義。新儒家成為無法忽略的思想流派
近400年的東西方文化交流中,“儒”的概念變化極大,既有晚明以來耶穌會士在為中國人的信仰辯護時所作的發明,又有近代學者如章炳麟、胡適提出的新知。回顧這段交流史時,美國漢學家詹啟華(Lionel Jensen)在他的著作《制造儒家:中國傳統與全球文明》中特別提出,重要的不是去反思“本土”與“外來”是否相容,而是要反思“中國性”所具有的若干意義,以此來為當代文化提供一種批判性的視角。
詹啟華提出,孔子與“孔夫子”的含義,在明代末期以來的幾百年里,其實有著很大不同。“孔夫子”“儒教”是來華的歐洲傳教士通過中國文化典籍的譯介制造出的概念,這一概念跟歷史上的孔子不同,甚至跟明代末期之前中國人所接納和理解的孔子形象也不同。20世紀西方人所描述的“孔夫子”形象,推動了中國國內外儒學研究的復興。
歐洲人對于“孔夫子”的理解,顯然存在嚴重偏差。西方人將歷史上的孔子形象以及經過2000多年不斷演化的儒家的經義觀點,與歐洲宗教語境中的“圣徒”結合起來,從而創造出一個復合型的、完美型的哲人形象——恭敬、彬彬有禮、睿智、正直,理智而不盲目地遵從古訓,尊重有學問的人和家長制的權威。這種形象是16—18世紀的歐洲所急需的理性偶像的特質,這也是為什么啟蒙時期的許多歐洲名人,包括伏爾泰、盧梭、孟德斯鳩、孔德、魁奈、豐特奈爾、狄德羅、萊布尼茨、伍爾夫、培爾、笛福等人都相當重視“孔夫子”的教諭。

1. 《辦公室里的孔夫子》,蓋瑞?拉森(Gary Larson)作在這幅出自“遠方”系列(Far Side)的漫畫里,蓋瑞?拉森(Gary Larson)刻畫了一種流行的看法,即把“孔夫子”視為一位總在嘮叨一些陳詞濫調的聰明人。該圖中黑板上寫的是:“道路可能會分岔,所以請小心駕駛”“別讓床虱咬到你”“看起來一定會下雨”。“遠方”系列是蓋瑞?拉森繪制的一系列單幅漫畫,因對社會現象夸張、超現實的幽默諷刺而為人熟知,廣泛見于各類書刊中。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西化包裝的“孔夫子”,極大地推進了歐洲啟蒙運動,起到了鞭策歐洲人擺脫蒙昧、回歸世俗理性的重要作用。
進入20世紀前期,中華民族面臨著最為嚴峻的生存危機。西化包裝的“孔夫子”形象在當時被重新定義。新儒家成為無法忽略的思想流派。
詹啟華在全書開篇就指出,16世紀晚期來華的歐洲耶穌會傳教士,為了確保在當時的明朝立足,先是借用了佛教僧侶的服飾,貼近中國官員和民眾,降低有別于中國人長相的歐洲人在中國帶來的沖擊性。但是,傳教士很快意識到,佛教之于中國也是外來宗教,所以要實現文化上的貼近,更合適的辦法是換上中國文士的峨冠博帶——這就開啟了傳教士轉身為“儒”的進程。

2.《孔夫子》,出自李明神父(Louis le Comte)所著的《中國近事報道》(Nouveaux mémoires)木版畫,引自李明“神父”所著《中國近事報道》(Nouveaux mémoires surlétat présent de la Chine, vol. 1, Paris, 1697)。在其面世后的一個世紀里,這幅畫被翻印了數百次,它是歐洲人所繪“孔夫子”畫像中最為流行的一幅。

3.“Cum Fu ?u,或作 Confucius”(孔夫子)。此系西方第一幅“Confucius”(孔夫子)肖像,由一位佚名木刻畫工創作,見于柏應理等編著的《中國哲人孔夫子》(巴黎,1687)。在這幅畫里,“孔夫子”就像是文獻世界里巋然不動的坐標,而他的形象則帶有混雜性的特點。繪制這幅木刻畫,受到了明代流行的《圣跡之圖》的啟發 ,同時也參考了耶穌會士根據《論語》和《禮記》想象出的孔子形象。其實,法國畫工繪制這幅木刻畫有著確定的主題,那就是表現和反映“君權天授”;隨著“孔夫子”的形象被納入藝術構思,他的許多特征也變得更為西化了。日后與“孔夫子”有關的所有圖解,也都以這一形象為藍本。

4. 《中國的康熙皇帝》,木刻畫,李明所著《中國近事報 道 》(Nouveaux mémoires sur l’ état présent de la Chine,vol. 1, Paris, 1696)的卷首插畫。皇帝的肖像取代“孔夫子”的畫像成為當仁不讓的中國象征,這反映了耶穌會士中的“索隱主義”已然適應了中華帝國當時的懷柔政 策。1699年, 這幅肖像畫被復制用于萊布尼茨《中國近事》(Novissima Sinica)一書的第二版。

5. 《路易大帝誕生時的宇宙體系》(Le Système du monde au moment de La Naissance de Louis le Grand),木刻畫,藏于法國巴黎國立圖書館版畫館。它描繪了君主制與星象學相互交織在一起景象,它還說明,17世紀晚期皇家肖像畫的繪畫技巧也曾用到了那幅“孔夫子”的木刻畫里。
傳教士們在歷代儒家大師中,尤為推崇孔子,而對于包括張載、程明道、周敦頤、程氏兄弟等其他著名儒士的評價就要低很多。以利瑪竇為代表的傳教士竭力融入當時的中國士大夫圈子,學習漢語以及中國的傳統文化典籍,并設法將中國典籍與耶穌會宣傳的宗教教義融合起來。
耶穌會的傳教士當時開啟了一種全新的對話模式,這種模式不同于歐洲人此前在美洲、亞洲印度等地所施行的以歐洲文化、文字替代當地文化和文字的做法,而是賦予某些中國文獻以崇高地位,宣稱這些文獻與歐洲交易相統一。這種做法在明朝晚期和清朝初期,贏得了文人士大夫乃至皇室的接納。
如上所述,耶穌會的歐洲傳教士推崇中國古代文獻,目的是為了讓中國人接納歐洲宗教教義。他們系統地將包括四書五經在內的中國古代文獻進行了文字翻譯,加以注釋講解,并將這些內容傳回了歐洲,傳教士們還將“孔夫子”一語從音譯的“Kong Fuzi”改為更具西方色彩的“Confucius”。
傳回歐洲的中國古代文獻,在16—18世紀的歐洲被奉為至理名言。諸如《中國哲人孔夫子》等推介讀本,在當時很受歡迎,更是囊括了古代中國的大量歷史、文化、宗教內容。當時,歐洲的讀者驚訝于“孔夫子”的思想文化成果,把孔子奉為“亞里士多德式的人物”。而且,歐洲人還努力重構出從黃帝到“孔夫子”的中國帝王世系。
“孔夫子”的故事、教義以及形象的西傳,帶給歐洲人極大的震撼。歐洲人認為,拉丁語言是墮落的預言,與自然造物存在斷裂,這也是為什么德國哲學家、數學家戈特弗里德·威廉·萊布尼茨(他和牛頓先后發現了微積分)要試圖發明一套全新的符號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