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德化的白瓷和雕塑藝術

徐福坤

白瓷，是指釉料中沒有或只有極微量的呈色劑，生坯掛釉，入窯經過高溫燒成的素白瓷器。白瓷的燒制成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進化過程：新石器時代中晚期的白陶——夏商至漢代以白陶和印紋硬陶為基礎的原始青瓷——漢代至南北朝時期以原始青瓷為基礎的早期白瓷——隋唐時期以南方浙江越窯青瓷和北方河北邢窯灰白瓷為代表的“南青北白”瓷——北宋時期以定窯、汝窯為代表的白瓷。

德化燒制瓷器，源于隋唐時期中原人口大量南遷，將陶瓷生產技術帶入了德化。德化在唐代已開始燒制青瓷，宋元時燒制青白瓷，明代主燒白瓷。

德化白瓷，在宋元時期以生產瓷盤、瓷碗、瓷瓶等生活日用器為主，裝飾技法有刻花、劃花、印花、堆花、貼花、刻寫詩詞名言等，裝飾紋飾多選擇民間喜聞樂見的題材，如龍鳳、嬰戲、八仙、花卉（梅花、玉蘭、荷花等）以及云水紋、蓮花瓣紋、纏枝花紋和福、壽等吉祥文字等，本土文化和地方特色濃郁。

由于海上絲綢之路的興起，德化白瓷在元代已遠銷近百個國家和地區，它們從福建泉州港出發，經過三條不同的航線抵達世界各地：往北到朝鮮、日本等國；往東到達臺灣、澎湖列島等地；往南到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再轉運到非洲、歐洲等地。

到了明代，瓷藝師們從德化瓷土可塑性極強的特征中獲得啟示，開始探索將雕塑藝術引入陶瓷，開拓陶瓷雕塑藝術產品。可塑極強的德化瓷土讓瓷藝師們大顯身手，無一不能塑造。以何朝宗為代表的瓷藝師們，塑造出了佛教人物、道家神仙、儒家名人高士等惟妙惟肖的人物塑像。同時，瓷藝師們還將雕塑技藝用于裝飾生活日用瓷，比如用浮雕、透雕技法裝飾套杯、薰爐、筆筒等。這些精雕細琢的生活日用瓷（梅花杯、公道杯）和如絹似玉的人物塑像，一經銷往海外就受到歐洲皇室貴族的熱捧，浪漫的法國鑒賞家認為它們是“中國瓷器中的上品”，并為之冠名“中國白”，德國人則掀起了研究、仿制“中國白”的熱潮。

海上絲綢之路讓德化成為了福建沿海地區古外銷瓷的重要生產基地，也因此，德化成為了中國三大古瓷都（福建德化、湖南醴陵、江西景德鎮）之一。

德化白瓷，是“中國古代陶瓷生產領域中的重要系列之一，其制造工藝和藝術成就在中國陶瓷發展史上占有顯著的地位。德化白瓷區別于其他官窯的生產，她是純粹民窯的代表，是我國鄉土藝術和民間文化的直接反映”。

直接反映我國鄉土藝術和民間文化的德化白瓷，能夠得到歐洲皇室貴族熱捧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德化擁有優質天然瓷土資源，二是德化擁有視燒制白瓷和陶瓷雕塑藝術為生命的陶瓷藝人。

德化擁有的天然瓷土，因為氧化硅含量高，燒成后玻璃質較多，所以瓷胎致密，透光度好，更由于其含鐵量低，含氧化鉀高，使得燒成后釉面的白度很純，純白的釉面在光照下還會隱現或粉紅色、或乳白色，非常迷人。

德化視陶瓷雕塑藝術為生命的陶瓷藝人中有一位典范人物——何朝宗。何朝宗不僅“創造了一個嶄新的雕塑典范和完整的雕塑范式——‘何派藝術’”，而且將德化白瓷雕塑藝術推向了極致。

何朝宗在從事陶瓷雕塑藝術之前，曾為宮廟泥塑各種神仙佛像，不僅對宗教藝術了解至深，而且有豐富的泥塑經驗。何朝宗在進入陶瓷領域后，便將宗教藝術的表現形式和泥塑、木雕、石刻造像藝術的表現手法運用于陶瓷雕塑之中。“他所塑造的各種古佛神仙，發揮傳統雕塑‘傳神寫意’的長處，微妙地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富有神韻。在注意人物內在表現的同時，著意外表的衣紋刻劃，線條清晰、簡潔、瀟灑，多變化，柔媚流暢，翻轉自然，圓勁有力。塑造的形象既有共同特征，又有不同個性，形神兼備，富有藝術魁力”。

何朝宗最善塑觀音像。給大家介紹一件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何朝宗的作品——《盤膝觀音》（高28厘米，底座徑13.3厘米）：“這尊盤膝觀音寬額長耳，髻上頂戴如意花冠，上披一巾。豐腴端莊的容顏，顯露出安然慈祥的表情，雙眼低垂，正凝神靜思。雙唇緊閉，嘴角微微上翹，浮現出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觀音著袒領寬袖衣，酥胸裸露，胸前飾一串珠飾，頭部稍向前傾，意在表現居高臨下、俯瞰眾生的意境。但見觀音雙手藏于袖中，作左拱勢，盤坐于圓形坐墊上，衣褶層次明快清晰，自然舒卷，流暢飄拂。整個外觀形象顯得清秀俊逸、雍容大度、氣質不凡，尤其是那雙充滿智慧、沉靜入定的眼神，會令你感受到一種心靈的震撼，這種形象和神態正體現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所具有的容儀”。中國著名收藏家馬未都說：“見過明（代）何朝宗雕塑觀音的人無不為之驚呼，以陶瓷之脆性，表現衣褶之柔軟；以陶瓷之生冷，表現肌膚之溫潤；德化白瓷堪稱一絕，前后無人能與之比肩。”

北京故宮博物院還藏有何朝宗的《達摩渡海》雕像（高43厘米）：“達摩身披袈裟，前額寬大，鬢發卷曲，雙眉緊鎖，二目俯視，雙手合抱于袖中，赤足立于洶涌的波濤之上，衣袂飄蕩”；《鶴鹿仙人》雕像（高39厘米）：“人物鶴發童顏，雙眼微睜，面帶慈祥笑容，身穿寬大鶴氅，怡然自得地盤坐于洞石之上。其頭微偏，兩臂交叉扶于石桌之上，右手托一經卷，儼然是一位仙風道骨的老神仙。洞石左側臥一小鹿，昂頭豎耳，凝視老人。洞石右側立一仙鶴，長腿，曲頸，作尋覓狀”。

我們從上述作品中可以看出，何朝宗在進行人物塑像時，特別注重對人物神情的刻畫，特別注重表現人物的內心活動。他刻劃人物衣紋的技法，吸收了魏晉南北朝以來佛教造像的風格，有“吳帶當風，曹衣出水”之印跡。

何朝宗創造的“何派藝術”不僅引領了德化古陶瓷，而且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熱愛陶瓷雕塑的德化藝人。

我是德化陶瓷行業的后生，專業從事陶瓷雕塑藝術。受何朝宗影響，我作品的題材多取自歷史、神話、宗教、戲劇、民間故事，在塑造人物的時候，力求讀懂、讀透原始資料，注重通過人物的神態、姿勢反映人物的內心活動。雖然陶瓷人物雕塑作品都是一個個獨立的人物，不能像國畫中的人物畫一樣，將人物安排于場景之中，告訴讀者人物所處的環境和發生的事件，但我可以通過精心設計讓讀者讀出人物背后的故事。

比如我在創作雕塑作品《千手觀音》前，就仔細閱讀了有關觀音的資料：“我國民間信仰的四大菩薩之一，千手觀音又稱千手千眼觀世音、千眼千臂觀世音等，是觀音菩薩的化身之一。據印度佛教典籍記載，千手觀音菩薩的千手表示遍護眾生，千眼則表示遍觀世間。唐代以后，千手觀音像在中國許多寺院中漸漸作為主像被供奉。千手觀音的形象，常以四十二手象征千手，每一手中各有一眼。”我依據此信息塑造了遍護眾生、遍觀世間、豐潤飽滿、端莊典雅的千手觀音像。

比如我在創作陶塑作品《坐石彌勒》前，就仔細閱讀了有關彌勒佛的資料：“笑口常開，蹙額大腹，經常佯狂瘋顛，出語不定，就地而臥，隨遇而安。他給人歡喜快活、逍遙自在、大肚能容的深刻印象。手持禪杖，肩荷布袋，所有供身資具通通放在囊袋中。”我依據此信息塑造了笑口常開、大腹翩翩、憨態可掬的坐石彌勒像。

以雕塑技藝塑造人物，最重要的是線條的運用，因為人物的神態、姿勢和服飾的動感都是靠線條來表現的，所以，我在創作任何一件作品前都會反復畫白描圖，仔細揣摩每一根線條的走向，直至能夠以最少的線條塑造出精準的人物形象，將人物的內心活動準確地表現出來為止。

當代的德化白瓷，仍然是生活日用器和雕塑工藝品并舉，制作工藝承傳統，但有創新。

成型的方法：生活日用器的成型方法很多，有手工成型、機械成型、注漿成型、干壓成型等；雕塑工藝品則只有承傳統的純手工成型方式和現代注漿成型方式兩種。

施釉的方法：生活日用器可根據器型的特點，選擇不同的施釉方式，如蕩釉、浸釉、澆釉、噴釉等；雕塑工藝品則有素瓷（不施釉）和施釉瓷之分，施釉瓷可以根據需要選擇浸釉、澆釉、噴釉、涂釉等施釉方式。

燒成方式有二：一次燒成（溫度在1250℃至1400℃）和二次燒成（800℃至900℃低溫素燒或1250℃至1400℃高溫素燒；1250℃至1400℃高溫釉燒），需要根據成瓷的工藝要求來進行選擇。

為了能將先輩創造的事業好好繼承下來，好好發揚光大，我創辦了“福建省德化非凡陶瓷有限公司”，這是一家集研發、生產、銷售為一體的專業化陶瓷企業，選擇的方向是雕塑工藝品和生活日用器（茶具）并舉。我和我的職工們正在為弘揚德化傳統陶瓷文化，創新德化現代陶瓷文化而努力。先輩們為德化陶瓷藝術作出了偉大的貢獻，我們這些后生晚輩定會讓德化陶瓷藝術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