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世界末日

高源

1

這是一個關于西瓜子的愛情故事，最適合在夏天講給你聽。

你知道，每個西瓜都是一個獨立的星球。它們比地球好看，綠色的，大多帶條狀花紋。不過偏愛藍色的朋友大概不會認同這一點。它們不自轉，不公轉，也沒有月亮繞著它們轉（誰讓它們天生怕暈呢），所以西瓜星球的居民——沒錯，就是西瓜籽子——的地理課本非常薄，考試極其簡單。

地球上的居民住在地球表面，西瓜星球的居民卻住在星球里面。那是一個紅色的世界，擁擠的世界，濕潤的世界，名副其實的甜甜的世界（嘗過的人一定會贊同）。

西瓜星球從出生的那天起就在膨脹。課本上說宇宙也在膨脹。宇宙的膨脹我們可不容易看見，瞅瞅西瓜的膨脹就夠了。

西瓜星球太多了，特別是夏天，起名都起不過來。西瓜子們可不像人類那么省事。他們從不用數字充數。他們要鄭重其事地翻字典，直到想出滿意的名字才肯罷休。

今天要講的這個星球，還沒來得及起名字，就滅亡了。就在某家人的廚房里。

別傷感，我保證這會是個圓滿的愛情故事。

2

在這個星球還沒開始膨脹的時候，那兩顆西瓜子就認識了。

西瓜子男孩住在北半球，西瓜子女孩住在南半球。起初星球直徑很小，他倆幾乎是挨在一起的。當然周圍還擠著許多其他的西瓜子。

有一天西瓜子男孩感到無聊，正好西瓜子女孩也沒事干。

喂，西瓜子男孩說，你在干什么呢？

你沒看到我什么都沒干嗎？西瓜子女孩說。

確實，西瓜子男孩想，她還挺誠實的，所以我們可以做朋友。

可惜過了一段時間，他倆聊天就沒那么方便了。星球在變大，他倆離得越來越遠，后來簡直要撕破嗓子大喊大叫才聽得到彼此的聲音。

這樣可太難為情了，西瓜子女孩想，戀人之間的對話可不好意思讓別人聽到。

于是他倆開始寫信。

西瓜子男孩寫好信裝進信封，用西瓜汁小心地封住口，遞給他南邊的鄰居。他南邊的鄰居再遞給更靠南的鄰居。就這樣接力棒似的，一個挨一個，信被傳到南半球。

一開始還好，信幾分鐘就到了，等待的過程不算很煎熬。可是隨著星球直徑越來越大，信耗在路上的時間越來越長。萬一中途有西瓜子年齡大了耳朵不好使，聽錯了方向，信可能要繞幾個彎才能抵達終點。萬一有西瓜子睡著了，還要等他醒來才能繼續傳下去。西瓜子們從不忍心打擾別人睡覺。

那里沒有郵遞員，是因為，在西瓜星球，所有居民都是沒有腿和腳的。你也見過黑色的西瓜子對吧，頭尖尖的肚子圓圓的，像喝了太多啤酒或者懷了小寶寶似的。他們從不走動。他們像樹一樣，生來就有自己的位置，一待就是一輩子。反正整個星球的風景都是一模一樣的紅色沙漠，就算走到天邊也沒有新的東西可玩，所以他們看不出長出腿腳的必要。隨著星球膨脹，原本挨著的西瓜子之間會生出新的西瓜子，居民的數量不斷增加，周圍的鄰居也總在更新。

不然他倆住在一起該多方便，想寫多少信就寫多少信，一秒鐘就送到了。

現在這樣，他倆也沒有辦法，只能磨煉耐心，或者把信寫得老長老長，收到一次信就能讀上一整天。

3

有一天，這個星球忽然劇烈地震動起來。震動持續了很久，所有西瓜子都被晃得暈乎乎的。平靜下來后，全球唯一的西瓜子巫師開始了占卜。

啊，原來是這樣。她一臉憂郁。

什么情況？住在她周圍的居民們緊張地問。

世界末日快要到了。她拋下沉重的預言。

啊……那可太糟了！

恐懼和感傷的氣氛第一次彌漫了這個紅色沙漠，以前西瓜子們總是歡歡樂樂的。

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把這個壞消息傳遍了整個星球。

天哪，世界末日是什么樣子？

世界末日那天，我們的星球將被外界的力量剖開，我們的紅色世界將暴露在未知的另一個世界。

我們會死去嗎？

不知道。

西瓜子男孩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自己會不會死，而是遠在另一個半球的西瓜子女孩。他在信中寫道：

如果世界末日那天我們能待在一起，我會高興有這樣一個美妙的災難降臨。

西瓜子女孩在回信里寫道：

要是世界末日那天我們真的見面了，我可不會像別的西瓜子那樣膽小得連連尖叫。我會哈哈大笑。

4

世界末日真的降臨了。嗯，看來西瓜星球的巫師說得很準嘛。

幾天前，這個西瓜星球被運到水果店。今天上午被賣掉，這會兒已經洗干凈了，正蹲在某家廚房的案板上。

天真熱。殺一個西瓜吃吧。一個男人說。

再等會兒，等孩子放學回來。一個女人說。

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女孩拖著書包，滿頭大汗進了門。

男人拿起刀。刀刃剛剛擱在西瓜星球的赤道上，就聽見唰的一聲，裂縫迅速蔓延。

星球裂開了，一道陌生的光線把西瓜子們刺得睜不開眼。他們都嚇得捂住了嘴。其實即使大叫幾聲也沒關系，地球和西瓜星球的語言完全不通嘛。

嘿，這瓜不錯。男人滿意地說。

他把西瓜星球的北半球切成幾座三角形的小山，把南半球放進冰箱。

啊！不！西瓜子男孩絕望地喊道。這樣的話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男人和女人吃西瓜時懶得吐西瓜子，嚼一嚼就直接咽了。但小女孩開吃之前非要把西瓜子一粒粒摳掉不可。她同桌說完整的西瓜子被吞下之后會在肚子里發芽，她篤信不疑。

小山上出現了許多山洞，淡紅色的小溪流了出來。

幸運的是，西瓜子男孩就住在小女孩吃的那一座小山上。他平安地落入了垃圾桶。

北半球的西瓜被消滅干凈了。西瓜子男孩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星球被可怕的無底洞一口口吃掉，心里很難過。

最讓他傷心的是，在世界末日這天，自己沒能和西瓜子女孩在一起。

5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幾個小時吧，冰鎮的南半球也被拿出來了。

這次，男人沒有把它切成塊，而是拿來一個勺子。小女孩在中心部位挖了一勺，那兒的瓜肉最甜。

少吃點，太涼啦。男人溫柔地說，小心拉肚子。

我再吃最后一勺。小女孩用的是撒嬌的語氣。

為了多吃一點，她把勺子深深地插進去，轉了個圈，好容易才拔出來。

呵，這一勺可真夠大的，她分了三口才吃完。她一邊吃，一邊仔細地把西瓜子吐進垃圾桶。

一粒接一粒陌生的西瓜子掉在西瓜子男孩身邊，有的還砸在他身上。

好冷啊！西瓜子們打著噴嚏。

哎呦！其中一粒可能摔疼了屁股，叫出了聲。

這是真的嗎？西瓜子男孩不敢相信——這聲音和她的聲音多像啊。

他們離得很近。他像檢查試卷一樣，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眼前的她并不是小時候見過的那一個。畢竟他們都長大了。她也在看他，同樣不敢確定。畢竟認錯人還是挺尷尬的事。

喂，西瓜子男孩忍不住試探著說，你在干什么呢？

你沒看到我什么都沒干嗎？西瓜子女孩哈哈大笑。

他們找到了彼此，在星球的世界末日。他們真高興有這樣一個美妙的災難降臨，不然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