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騰
(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朝陽學校 北京 100028)
本文所討論唐末及五代十國的牙兵,是中唐以后節度使的私人軍隊,是地方專兵的產物。唐末五代時期牙兵數量大規模增長,第一支牙兵由魏博節度使田承嗣在唐廣德元年(763)建立,隨后軍閥與節度使們紛紛效仿。牙兵的首要任務是守護牙城與保衛節度使,但在唐末五代十國的亂世之中也作為最精銳的部隊參與戰斗。本文從唐末藩鎮戰爭、兵制改革、牙兵自身的特殊屬性等角度,力圖探究牙兵在唐末五代時期爆發式增長的原因。
藩鎮,本是唐中央政府為防止邊疆異族入侵而置,希望達到以藩屏唐的效果,但最終卻適得其反。“及其末也,強臣悍將兵布天下,其后天子弱,方鎮強,而唐遂以亡滅者。”①安史之亂前后,地方藩鎮軍隊的實力已漸漸與中央并駕齊驅,中央政府所依賴的軍隊,只有一些忠于朝廷的藩鎮軍隊,以及中央禁軍,但是這種平衡在黃巢起義后被徹底打破。[1]
黃巢攻陷長安之后,唐僖宗出逃入蜀,不得不授予各地節度使以“墨敕”權力,即自由任命官員、招募軍隊的權利。這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黃巢被剿滅的速度,但中央政府完全失去了對藩鎮官員的任命權。墨敕的流向地方更導致地方軍隊的擴大,使其有與中央抗衡的實力。
從稅收上看,唐朝時期南方藩鎮承擔大部分的賦稅上貢,但是南北方藩鎮相繼出現獨立之心,使得唐中央政府的稅收不斷下降。[2]“江淮轉運路絕,兩河、江淮賦不上供,但歲時獻奉而已。”②唐中央政府實際控制的地區不過只有數十州,地方藩鎮大都施行內部自治管理。“常賦殆絕,藩侯廢置,不自朝廷,王業于是蕩然。”③
這表明唐中央政府失去了政治、軍事、賦稅的絕對控制權,國家逐漸走向分裂,“自國門以外,皆分裂于方鎮矣。”④牙兵也就是自此時,數量陡增。[3]
府兵制是兵農合一的軍事政策,滿足了唐初戰爭的需要。府兵以自耕農為主要兵源,配以少量官僚和大地主,府兵的裝備馬匹全需自備。唐玄宗時與少數民族政權的戰爭增多,玄宗前每三年補充缺額,玄宗改為六年,服役期變長也就意味著每個士兵的消耗變大,對自耕農來講負擔變重。士兵無法返鄉耕地,使土地荒廢與思鄉厭戰的情緒擴散。新老士兵交替時間長,融合難度大,使整支軍隊的軍事水平下降,府兵制逐漸崩壞。
唐代的府兵制與均田制掛鉤。隨著唐朝人口不斷增長,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政府手中的無主荒地越來越少,導致出現了授田不均、不足以及無田可授的局面,這使得均田制與租庸調制逐漸崩潰,府兵制已經失去了存在的經濟條件,開始瓦解。府兵的瓦解是個較為緩慢的過程,至天寶年間府兵制逐漸被廢止,到了德宗年間,中央禁軍竟也損耗殆盡,“河北盜且起,數出禁軍征伐,神策之士多斗死者,建中四年下詔募兵”⑤,募兵于是擴大到全國范圍。墨敕從中央流向地方,推動了募兵的私有化,提高了軍人擁兵專擅或割據的可能性。[4]
唐代施行的戶籍制度使得府兵制建立在軍戶相承的基礎之上,府兵制的破壞造成大量軍戶無地可耕,無役可戍,而政府禁止擅變戶籍,故產生大量擅自逃離的軍戶。唐朝中后期因為連年戰亂,賦稅深重,大量農民成為流民,嚴重影響社會秩序與社會安全。這些流民為了求得生存,最快的手段就是參軍入伍,這也無疑為競相割據的軍閥提供了充足的兵源,為牙兵的發展與壯大提供了客觀條件。
軍閥們又對牙兵給予良好的待遇來收買人心,或是建立義父子,或是戰友情誼,提高牙兵的忠誠度。募兵制將經濟利益與戰斗實力直接掛鉤,調動了軍隊的戰斗積極性,提高了軍隊的戰斗能力。募兵制在藩鎮內的推廣使牙兵正規化、制度化、規模化、社會化。
牙兵的建立是由地方軍閥直接推動產生的。唐天寶年間設立十方節度使,到元和十五年已有藩鎮48個,大多集中在黃河中下游附近,導致資源短缺,各藩鎮頻繁開戰以獲取更多的資源,鞏固在地方上的統治。軍閥們必須招募一支戰斗力更高,更加忠心的牙兵。
牙兵的建立其實就是藩鎮外部與內部矛盾的共同作用。為了防止中央禁軍聯合其他勢力反撲,又是為了逐鹿中原做準備,牙兵的強悍就顯得尤為重要。楊行密的黑云都,其兵源是孫儒降兵。“行密收儒余兵數千,以皂衣蒙甲,‘黑云都’,常以為親軍,使之先登陷陣,四鄰畏之。”⑥既然是一支親軍,黑云都肩負著保衛楊行密及其家人的重任而深得信任。憑借這支精銳的牙兵與募兵而得的可靠軍隊,楊行密實際已經脫離了唐中央政府的控制。[5]
五代的大藩與各政權都有自己的精銳牙兵。朱梁與河東李氏政權是唐末藩鎮割據中的最大最強的兩個地方政權,在其接壤地帶是兩家爭奪激烈的地方。銀槍效節都的建立者是后梁楊師厚。他晚年置銀槍效節軍凡數千人,皆選摘曉銳。其所選摘范圍當主要是后梁禁軍與魏博軍隊,因此,戰斗力很是強悍的此軍遂成為魏博最精銳的部隊。這支牙兵一直活躍于后梁與河東交界地,讓河東李氏政權尤為忌憚,而銀槍效節都的背梁歸唐也是推動后梁滅亡與后唐建立的重要推手。
當然,牙兵除了上陣殺敵,更重要的任務是保護節度使的安全。唐末節度使隨時可能會被殺害,或是中央一紙調文,讓節度使移鎮他方,離開自己的勢力范圍,在路上就只落得被仇家殺害的下場。不僅僅是外部的威脅,地方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往往因利益分配不平衡使下層士兵起兵嘩變推翻節度使的統治。因此,擁有一支忠誠又令人畏懼的牙兵實屬必需品。著名的牙兵如后梁的廳子都、銀槍效節都,后唐的鴉軍、義兒軍,后晉的天威軍、吳的黑云都、吳越的八都兵,都無不為鞏固其節度使的統治立下汗馬功勞。[6]
五代十國時期,牙兵戰斗力最強的后唐,牙兵數量最多的后梁,牙兵持續時間最久的魏博,都地處與北方少數民族接壤的地區,或是與北方少數民族距離極近,又或是本身就有草原民族血統。在這些地方,民族融合在不斷地進行著,漢人逐漸胡化,多習弓馬之術,民風剽悍。不僅僅是少數民族政權影響漢人,漢人也在自我適應著。邊疆地帶地處草原文明與農耕文明的交界處,耕地少草場多。小范圍的民族沖突也使漢人提高戰斗力,能夠與少數民族一戰,當地逐漸形成好勇尚武善斗的風氣,多以當兵作為出路。這也無疑為牙兵大規模的增長與戰斗力的提高奠基,但同時也助長了牙兵的悍勇與跋扈之風。[7]
雖然軍閥們希望手中擁有的是一支剽悍又忠誠的軍隊,但牙兵似乎是在剽悍與忠誠間做了一道選擇題。軍閥們如果選擇較為忠誠的牙兵,就要以相應的戰斗力作為犧牲,如果招募驍勇善戰的牙兵卻會使軍隊逐漸跋扈。軍閥們不得不提防與打壓著牙兵,主帥與牙兵的矛盾也就產生,并在戰閑時刻愈演愈烈。剽悍與忠誠兼顧、能夠誓死效忠主帥的牙兵在五代十國中鳳毛麟角,銀槍效節都與義兒軍的叛變都使得兩位皇帝殞命,軍閥們對此深有所感,因為有的軍閥最開始就是憑借軍隊嘩變而上臺。基于此,地方軍閥既需要牙兵的力量,也懼怕牙兵的隱患,因此采取辦法,對牙兵進行制衡監督。比如楊師厚深識“時魏恃牙兵,其帥得以倔強”⑦,在控領后梁禁軍后,又置牙兵,此舉含有他依恃牙兵力量來加強對禁軍控制的意圖。這種眾建牙兵而少其力的策略,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牙兵的增長。[8]
牙兵的爆發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產生的。當中央與地方的平衡被打破,募兵制大范圍推廣,藩鎮割據戰爭大規模爆發,作為割據軍閥私人武裝的牙兵也活躍在歷史舞臺上。又由于牙兵自身的特點,使得唐末五代時期牙兵出現大規模增長現象。
注釋:
① (宋)歐陽修,宋祁 等.新唐書·兵志[M].北京:中華書局,1975,1331。
② (后晉)劉昫 等.舊唐書·僖宗本紀[M].北京:中華書局,1975,703.
③ 《舊唐書·僖宗本紀》,第713頁。
④ 《新唐書·兵志》,第1330頁。
⑤ 《新唐書·兵志》,第1333頁。
⑥ (宋)歐陽修.新五代史·吳世家[M].北京:中華書局,1974,749。
⑦ (宋)薛居正 等.舊五代史·楊師厚傳[M].北京:中華書局,1976,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