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超武
統編初中語文七年級上冊課文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是經典名篇,不少讀者對其細節做了深入的解讀,如三處“悄悄地”、兩處“好好兒活”、“望著望著”等。筆者再次細讀文本,發現不少地方仍值得細品。如,“整宿整宿”“大口大口”“一會兒……,一會兒……”、母親的“一生艱難的生活”、“妹妹”的存在價值,等等。
一、品味反復的應用
本文善于運用詞語的反復,筆者試分析“整宿整宿”“大口大口”“一會兒……,一會兒……”等被人們忽視的反復應用,品味其妙處。
可我卻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經到了那步田地。后來妹妹告訴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
鄰居們把她抬上車時,她還在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
她高興得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那就趕緊準備準備。”
“整宿整宿”的意思是“整夜整夜”“多個完整的夜晚”,詞語的反復表明母親不僅僅是某一個夜晚徹夜未眠,而是很多個夜晚都無法入眠。這表明母親已經病入膏肓,肉體的疼痛折磨得她痛苦不堪。“大口大口”說明不僅吐血量大,而且次數多。這表明母親在生命最后一刻身體狀態萬分緊急。但是“我”卻毫不知情。“整宿”和“大口”則無法表現。母親的病越重,越能表現作者只關注自己,忽視母親,其后來的愧疚感則越沉重。隔著時空,史鐵生借詞語的反復,重現了那一個個不眠的徹夜和那一口口涌出的鮮血,反襯了自己曾經的任性。
“一會兒……,一會兒……”寫出了母親在兒子答應看花后,先是坐下一會兒,但是感覺不自然,又站起來一會兒,仍不自然。最后,說要“準備準備”,以此來掩飾自己在驚喜面前的不知所措和坐立不安。如果刪去,顯然無法表現母親內心的驚喜。
二、還原母親的日夜與春秋
文中提到母親經歷了“一生艱難的生活”,不少論文借助《我與地壇》《病隙碎筆》等作品還原了母親“艱難”的生活細節。筆者試圖通過文本細讀,還原母親的日與夜,春與秋,以便我們更好地理解母親一生的“艱難”。具體語句如下:
當一切恢復沉寂,她又悄悄地進來,眼邊紅紅的,看著我。“聽說北海的花兒都開了,我推著你去走走。”她總是這么說。
可我卻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經到了那步田地。
第一句的“總是”說明“我”暴怒無常的次數多,也說明母親“悄悄地”進出的次數多,勸說“我”外出看花的次數多。表明“我”白天的脾氣陰晴不定。母親白天時刻關注“我”的動態并勸導“我”,她的內心時刻都惴惴不安,這是她白天的生活狀態。第二句的“一直”是表明母親的病情不僅在臨終前幾個夜晚嚴重,甚至很多個夜晚都很嚴重。她夜夜承受病痛的折磨,無法入眠,這是母親晚上的生活狀態。(此處如何表現夜晚?須交待清楚)通過這兩個詞,我們可以還原一個日間勞心,夜間勞身的母親的形象。母親的日夜是如此的艱難。
文中寫了與母親相關的兩個春天和兩個秋天。第一個春天,母親回憶小時候帶“我”去北海看楊樹花。那時她是年輕的媽媽,兒子是活潑可愛,能蹦能跳的孩子。一切都是美好的。但是與兒子眼前的境況對比,那些歡樂都變得刺眼,那個春天也變得悲涼。第二個春天,兒子暴怒無常,雁陣北飛,布谷鳥鳴叫。夜晚時分,自己更是身體疼痛不堪。這個春天,是灰暗而艱難的。
第一個秋天,在自己的勸說下,兒子答應外出看花,母親喜出望外。這本該是快樂的。但是疾病的襲擊,讓她撒手人寰。這個生命終結的秋天,不可謂不悲涼。第二個秋天,女兒和兒子一起去看花,兒子的內心終于成長起來了。但母親已經不在人世,再多的孝順也是陰陽兩相隔。這個秋天是遺憾的。
我們不難發現,母親的春天是悲涼的,秋天雖有收獲,但因為種種原因變得無奈。母親的日與夜,春與秋,都蒙上了一層悲情的色彩。這就是母親“一生艱難的生活”的象征和具化。
三、探討“妹妹”的存在價值
大多數讀者把對人物的關注都放在了母親和“我”身上。但是少有人關注另外一個角色——妹妹。筆者試探討其存在價值。
通觀全文,妹妹在文中出現了四次。具體如下:
后來妹妹告訴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
別人告訴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話是:“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
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
我懂得母親沒有說完的話。妹妹也懂。
如果刪去,稍加調整,文章的語句如下:
后來我才知道,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來覆去地睡不了覺。
別人告訴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話是:“我那個有病的兒子……”
又是秋天,我終于去北海看了菊花。
我懂得母親沒有說完的話。
我們不難發現,這四處隱去妹妹這一角色不妨礙句子內容的表達。同時,文中出現了兩次匿名人稱。具體如下:
鄰居的小伙子背著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正艱難地呼吸著。
別人告訴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話是……
第一句的“鄰居的小伙子”沒有真實姓名。根據妹妹史嵐在《我的哥哥史鐵生》一文中的敘述,可知這個小伙子是“哥哥的好朋友燕琨大哥”。第二句使用“別人”一詞,作者同樣沒有明確指出是誰。顯然史鐵生對人稱的使用進行了精心安排的。那么凸顯“妹妹”這一角色,史鐵生必然有他的深意。筆者認為理由如下:
第一處出現在“我”面對不幸,變得“暴怒無常”的片段。“我”的行為無疑給母親增加了負擔。從“自從我的腿癱瘓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中,可讀出史鐵生的自責。當他得知母親病情嚴重時,他內心的自責進一步加深。那么為什么一定要強調這事是“妹妹”告訴“我”?第一,妹妹是與我們共同生活的人,進一步彰顯了母親病情的真實性;第二,借妹妹之口講述母親的病情,比自己講述更能讓作者的任性自私暴露、公開、無法藏匿,更能凸顯作者的自責。妹妹就像一面鏡子,史鐵生借它更清晰地認識自己。
第二處出現在母親的遺言中。遺言中“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讓作者更加理解母親的艱難。史鐵生雖然覺察到母親此前的“悄悄地”進進出出,他更多的是顧影自憐,關注自己。直到“她出去了,就再沒有回來。”這十二個字符,單獨成段!兩個“沒(有)想到”“竟是永遠的訣別”等詞句也表明了母親的去世給作者帶來的巨大的心靈沖擊!這時史鐵生從關注自己到開始關注母親。
母親的內心世界是怎么樣的?她已經昏迷了,她的遺言就變得尤為重要。母親最后的擔憂不僅是“有病的兒子”,竟然還有“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為什么還有女兒?兒子,心理狀態不穩定,沒有謀生能力,自然擔憂。女兒,生理未成年,心理未成年,更談不上獨立生活。更是值得她擔憂。她,一個女人,身體有病,難!心里有憂,難!憂兒子,難!還要憂女兒,難上加難!正是這句“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讓史鐵生明白了她作為一個母親的“三難”。反之,如果沒有這句“未成年的女兒”,他可能只是感慨少了一個關心他,包容他,甚至縱容他的人。未成年的“妹妹”讓史鐵生更深入地理解了母親的艱難,也更深入地表現了他對母親的懷念和愧疚。
第三處出現在妹妹推著史鐵生去北海看花的情節。“又是秋天”,這顯然不是母親去世的那個秋天。中間的日子,史鐵生肯定沉默過,思考過,和妹妹交流過。他和妹妹都明白母親最大的遺愿是自己和妹妹在生活和精神上能成長起來。完成母親的遺愿——“看花”和“好好兒活”,需要妹妹的共同參與。其次,“妹妹也懂”也指她懂得“我”經歷了“不體諒母親—理解母親—懷念與愧對母親”的心路歷程,她是見證者。
文本細讀讓我們從文字的表層含義進入隱秘的深層含義,挖掘出作者隱含的深沉而細膩的情感。法國思想家保爾利科指出,“理解一段文本不是去發現包含在文本中的呆滯的意義,而是去揭示由該文本所指示的存在的可能性”。這是教師應有的使命,帶領學生真正地走進文本,走進作者的內心。
[作者通聯:廣州市天河區匯景實驗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