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娜
(延安大學 西安創新學院,陜西 西安 710100)
2019年3月16日出版的第6期《求是》雜志發表了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重要文章《加快推動媒體融合發展 構建全媒體傳播格局》。文章指出,全媒體不斷發展,出現了全程媒體、全息媒體、全員媒體,信息無處不在,無所不及、無人不用,導致輿論生態、媒體格局、傳播方式發生深刻變化,新聞輿論工作面臨新的挑戰。筆者以為,全程媒體、全息媒體、全員媒體的核心與關鍵則是:“萬眾皆媒、萬物皆媒”。傳播主體、傳播模式、傳播時空、傳播渠道、傳播手段和傳播思維等正在改變著新聞敘事的生產形態,也改變著輿情格局。一方面,萬眾皆媒,從傳統媒體的“輿論主場”到人人都有麥克風的“輿論廣場”,每個人都是信息來源,也都是傳播者,由此而帶來的虛假信息、歪曲事實消解了主流媒體的專業性,同時,消極言論、錯誤論斷泛濫再到各種出其不意的熱搜也對輿論引導提出了嚴峻挑戰。另一方面,萬物皆媒,從機器人寫稿到VR沉浸式新聞再到AI合成主播亮相,技術創新推動媒體形態、傳播方式加速演變,技術要素為新聞采集、生產、分發、接受和反饋打開了更廣闊的可為空間。這兩方面在突發事件當中的表現尤為突出。因此,本文對當下新聞敘事特征作以分析,并嘗試給出輿論引導策略。
新聞能夠引導輿論已是不爭的事實。陳力丹認為,“新聞是我們司空見慣的一種敘事形態,比公文、文學更有力地通過無形的積累與無時無刻的流程,鞏固或改變著人們的觀念,影響著人民的情緒[1]”。需要爭辯的則是在全媒體時代新聞 “如何”“怎樣”引導輿論。“如何”“怎樣”包含了新聞的傳播主體、傳播內容、傳播時空、傳播渠道和傳播手段等等,筆者認為其中的核心應為傳播主體通過一定的傳播手段所傳播的內容,即敘事。全媒體的平臺屬性、用戶屬性和技術屬性決定了它必須采取與傳統敘事文本截然不同的敘事模式。下面我們將通過經典敘事學理論從敘事形式如主體、聲音、結構等角度對全媒體時代的新聞敘事特征做以分析,同時關注后經典敘事學中所強調的讀者接受。
敘事者或敘述者,即講故事的人,是敘事文本的核心要素。而敘事聲音則指的是敘事作品中故事講述的言語聲音的發出者。“敘述者的身份及其在文本中所表達的方式與參與的程度,決定了敘述者發出的敘事聲音,也決定了敘事文本的基本特征。[2]”全媒體時代,新聞敘事者不僅局限在采訪對象,而是擴展到所有人,即全員。由此,新聞敘述者的身份、表達方式及其介入程度與傳媒媒體語境下的新聞敘事呈現不同。
1.第一人稱的敘事轉向
敘事學認為敘述者和作者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如小說中的“我”為虛構的人物,并不等于真實作者。與文學作品不同,新聞作品里的內容是真實發生的事件,其敘述者可以分為真實作者及敘事文本中的敘述者。傳統的新聞敘事文本中,記者、編輯等作為敘述者,因為無法參與到事件發生當中,或者即使在事件當中卻為了保證敘事的客觀性,加之傳統媒體機構對報道的責任承擔,敘述者往往會采用第三人稱的旁觀者敘事或全知視角、不定視角,根據采訪到的內容,做全景式的報道且不帶有任何情感、價值的輸出,以致于達到一種“缺席的敘事者”或者“隱蔽的敘事者”的狀態,如典型的客觀性報道或克制的評論,受眾看到的是事實被一件件陳述,沒有解釋和議論,敘述者似乎消失了。但在“萬眾皆媒”的時代,事件核心的群體或個人以第一人稱的固定視角敘述參與進來,打破了權威話語,成為了敘事者。第一人稱的固定視角敘事即第一人稱主人公敘事中的敘事者,他敘述了親身經歷的所有應當敘述出來的事情,這無疑增加了信息的感染力和可信度,使受眾漸漸遠離全知視角、旁觀視角的冷漠敘述。這一現象也倒逼主流媒體開始新聞敘事的轉向,第一人稱敘事報道不斷增多。
這并不是說傳統媒體語境中沒有第一人稱敘事,而是傳統媒體語境中的“我”要么是以“筆者”“記者”自稱的故事外的人,要么是有職業記者身影在新聞中閃現或出場的受到干預的“我”,而全媒體語境中使傳統媒體語境下只在理論上存在的第一人稱敘述的新聞華麗登場,并呈現越來越多的趨勢。
2.敘事聲音的公開
傳統新聞敘事因為考量到新聞的客觀性,在新聞敘事中,敘事聲音,即敘事者在敘事過程中介入的程度是較弱的。除了新聞評論這類本身思想價值表達類作品,大多數作品的敘事聲音是缺失或被隱藏的,記者、編輯、編輯部等更多重視事實的陳述,不做情感的渲染、思想的表達。全媒體時代,由于信息發布平臺、新聞媒介的交互性增強,受眾深度參與至新聞敘事的生產當中,敘事聲音不再隱藏,而是公開的。敘事者介入敘事中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思想與情感,加之文后被選擇的受眾留言與評論,使得新聞敘事不僅包含了新聞文本本身還包含了各式留言與公開評論,敘事聲音被公開并擴大。這也正是全媒體時代新聞敘事的又一典型特征,受眾作為真正的用戶參與到了新聞的生產中并在無形中成為輿論引導的一員。
由此,全媒體時代,通過新聞敘事建構真實、客觀、權威的敘事聲音的目的沒有改變,但以何種方式建構卻發生了改變,由“缺席的敘述者”“隱蔽的聲音”轉向第一人稱的公開敘述。
敘事邏輯討論敘事功能之間的連接關系,這些連接關系形成一個個的敘事序列。敘事序列可分為基本序列和復合序列兩種。傳統新聞敘事基本采用“倒金字塔”“金字塔”等以書面接收為取向的基本序列。基本序列在保證時效性等方面優勢凸顯,但容易形成典型的重復性敘事模式和固化認知,記者不過是改變了陳舊新聞故事中的可變項如時間、地點、人物等,而故事的功能并未改變,因此學者認為“新聞遠不是為我們提供新知,而是反復地加固著我們對于世界和生活的既定看法。[3]”這一認識在萬眾皆媒的時代也得到了普通認同,如受眾對《新聞聯播》戲謔式的總結。可見,隨著萬眾皆媒、萬物皆媒時代的來臨,線性敘事為主的基本序列遠遠不能滿足受眾需求,更無法做好輿論引導。
“萬物皆媒”意味著信息終端的自然物體化。“即人們的信息,可以在不同情境下,通過不同的智能化物體實現,例如智能家居中的各種智能電器。甚至可能基于投影等新技術,一切物體的表面都可以成為‘屏幕’。[4]” “屏幕”自然就成為全媒體語境的關鍵詞匯,新聞敘事邏輯也自然會朝著這一方向轉變。事實上,我們能夠看到主流媒體越來越多的融合創新嘗試。一些報道打破了傳統新聞敘事邏輯,事件的發生、發展、結束不再被限于文字+圖片的基本序列的敘事邏輯中。新聞成為以屏幕為核心的圖像、文字、音視頻、H5、動畫、可視化數據圖、直播、VR等多媒體敘事的非線性敘事的復合序列,成為融合所有媒體符號的話語結構體系,這一敘事邏輯還帶上即興和不可預測性的特質,使受眾如同游戲玩家一般沉浸其中。
一方面,復合序列的新聞敘事借助多媒體化的語言豐富了文本屬性,通過智媒技術擴大了文本的時空向度,使受眾具有很強的即刻參與性,從而增加了文本與受眾的情感粘合度;另一方面,融媒體技術促進了新聞敘事的互動化,如直播中的實時評論、VR互動,營造出一種具有情緒渲染力的表意形式,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深化了受眾在媒介語言方面的受影響程度。“充滿說服力的新聞敘事顯得更加可靠,因而更容易引導接受,也更容易引導輿論。[5]”
新聞敘事接受者即與新聞傳播者相對的受眾。受眾的接受行為本身就是輿論產生的根源,但由于技術等原因的制約,傳統新聞敘事接受者的接受行為通常是單向度的,反饋與互動是非常有限的,因此,是有利于輿論引導的。“萬物皆媒”“萬眾皆媒”使受眾成為了“沉浸人”,即沉浸在傳播中的人[6]。沉浸人是李沁博士在其著作《第三媒介時代的傳播范式:沉浸傳播》中所提出的概念。在其著作里沉浸人并不單指新聞接受者,而是指所有人。筆者認為,“沉浸人”也更符合全媒體時代對新聞敘事接受者的描述。一方面,“沉浸人”時刻接受信息并被大量信息影響而不自知,如手機APP會向你推薦附近的餐廳、某些特定觀點;另一方面,由于沉浸,新聞敘事接受者成為新聞文本的生產者,即敘事者。傳統的新聞接受者在閱讀新聞時是依靠閱讀過程中的心理想象達到沉浸體驗,雖然也是沉浸,但顯然這種體驗與受眾的心理結構、社會經驗關系密切,沉浸是淺層次的且發生在新聞敘事結束之后,并不參與新聞文本的生產。但全媒體時代,由于技術的介入,在VR新聞、網絡直播新聞、H5、互動熱點等新聞敘事中,受眾通過可穿戴設備、發聲、鍵盤敲擊、游戲參與甚至留言評論等,進入事件發生的現場,“觸摸”到新聞內容,形成“參與式沉浸”,并生產新聞。雖然沉浸人時刻在接受信息,但與事件的全貌相比,受眾所接受的信息仍然是不全面的,沉浸于具有圖文感染力、感情、思想輸出較多的第一人稱敘事中時,更易被情緒所感染,無法對信息進行深加工,作出理性思考。正如美國傳播學者梅羅維茨所認為:“無孔不入的電子媒介,充足了社會空間和場景地理,同時還改變了私人情景與公共情景的界限。[7]”
敘事的實現、輿論引導的成功最終都依賴于受眾對文本信息的接收和理解,因此,了解新聞敘事者由單向度的消費者轉為參與敘事的沉浸人非常必要。
萬眾皆媒、萬物皆媒催生了更為復雜、多變的輿論生態環境,公眾容易被眾多第一人稱、公開敘事聲音的新聞敘事所鼓舞,也容易被以視聽化為主的敘事邏輯所裹挾。正如尼爾波茲曼所說,插圖和照片的大量使用使扎根于鉛字傳統的理性的闡釋語境遭到摧毀,“在他們的語言中,沒有關聯,沒有語境,沒有歷史” ,“他們擁有的是用區位代替復雜而連貫的思想。[8]”筆者以為,這一表述同樣適用于當下的語境。以文字為主的傳統新聞敘事的輿論引導力被解構、削弱甚至被反噬,這也是從國家層面高度重視全媒體時代新聞輿論工作的原因之一。
全媒體時代的輿論生態環境雖復雜多變,但也更具公共性。萬眾皆媒中,新聞敘事不斷吸收著公眾表達的話語體系,這有利于社會思考走向理性的辯論,達成社會共識。正是由于全員參與到新聞敘事當中,全社會在最短時間內就達成了“少聚集、戴口罩、早發現、早隔離”等共識和輿論氛圍,有利于疫情的控制。萬物皆媒則有利于通過對技術的利用使敘事更快、更準、更有效、更具吸引力地到達公眾。因而,如何在正確認知當下輿論情境的前提下,主動選擇新聞敘事策略來實現主流意識形態的建構是本文的研究結論。
全媒體時代,我們需要分清楚新聞的客觀性與新聞敘事的客觀性。新聞是建立在事實、真實基礎上的,新聞的客觀性仍然是新聞工作者孜孜以求的目標,也是構建真實世界或在突發事件中引導輿論的不二法寶。傳統的新聞敘事為追求新聞客觀,一味地要求新聞敘事的客觀性,即第三人稱、不述感情和議論,以保證新聞的真實。但全媒體時代,由于自媒體的加入,眾多的第一人稱敘事打破了權威話語,贏得了更多的閱讀量以及影響力,受眾與旁觀視角的冷漠敘述漸行漸遠。冷靜思考發現,一直以來我們容易混淆新聞的客觀性與新聞敘事的客觀性,第一人稱充滿感情的主觀敘事并沒有傷害新聞的客觀與真實,反而由于是親歷者的真情實感,更具真實性、說服力、感染力和影響力。事實上這也符合傳播學規律,比起大眾傳播,人際傳播更具說服力,而真切的第一人稱報道則更類似與人際之間的娓娓道來。由此,我們認為,在全媒體時代,第一人稱的新聞敘事是主流媒體開展輿論引導可以利用的重要策略之一,以主觀敘事使受眾融入真實的事件情境當中,從而做出與情境相適宜的判斷,最終達到輿論引導的目的。
傳統新聞敘事要求敘事者在敘事中要盡量隱蔽甚至缺席,從而達到輿論引導的目的。但前述分析表明,全媒體時代受眾深度參與至新聞敘事的生產當中,無論是第一人稱的新聞敘事,還是報道后的留言、評論,以及沉浸式的接受,都使得新聞敘事聲音很難再隱藏,不僅無法隱藏,聲音還被擴大化,即新聞敘事文本從故事本身延伸到故事+評論(留言)。既然無法隱藏,那不如公開,即新聞敘事者以更加強硬的態度介入敘事當中,而不是隱蔽起來。微信、客戶端、直播平臺、微博、H5和VR等媒介形式,其評論、留言、參與方式都是可以被選擇后再加以公開的,眾聲喧嘩中不乏理性的聲音與認知,敘事者通過選擇具有闡釋意味的留言、評論以公開,公開的是受眾的話語,表達的卻是敘事者隱藏的意義,從而達到輿論引導的效果。
傳統新聞敘事更強調新聞時序,要求新聞時序與事件本身的時序一致,因此新聞敘事多采用金字塔、倒金字塔等敘事序列。上述分析,單一的基本敘事序列無疑在萬物皆媒的時代顯得簡單且死板,受眾體驗性、沉浸感差。因此,基于場景的以屏幕為核心的多媒體、非線性敘事的復合序列亦是輿論引導的重要策略之一。“場景”指的是“人與周圍景物的關系總和,其核心是場所與景物等硬要素,以及空間與氛圍等軟要素[9]”。場景的特點是通過虛擬打破時空、時序,形成在場。傳統新聞敘事注重語言,全媒體語境下的新聞敘事要更看重語境,主流媒體要善于借助智媒技術搭建場景,再結合主題采訪、評論文章、短視頻、H5、直播等形式,進行全方位、全媒體報道,實現主流媒體發動、引領、設置議題,大眾參與、大眾傳播并最終鼓舞全民士氣的輿論引導效果。以場景代時序的復合敘事更加契合全媒時代的受眾接受偏好和行為模式,多媒體、交互性使受眾的沉浸感、互動感更強,從而使新聞敘事成為一種開放的結構,增加受眾的黏度和參與性,有利于促成意義的建構。因為“電子媒介最根本的不是通過其內容來影響我們,而是通過改變社會生活的‘場景地理’來產生影響[10]” 。
以上是全媒體時代我們可以利用的輿論策略,但同時我們需要警惕在策略使用中度的把握,如過度的主觀性新聞敘事可能會使私人情境在公共情境中的輿論發酵以及私人情境對公共空間的占有;以主觀達客觀中眾口一聲的觀點也容易導致受眾對真實性的質疑;場景敘事則容易將復雜的文本簡單化、感官化,在增加可讀性、生動性、沉浸性的同時也存在消解嚴肅性、闡釋性和理性判斷的可能。因此,這就要求主流媒體需要找到價值輸出與意義生成之間的平衡點,即使受眾沉浸于其中又不至于因為太沉浸其中作為沉浸人而失去了理性判斷力或審美價值。
綜上所述,全媒體時代輿論引導的核心問題是:面對沉浸人,新聞輿論工作者如何在圍繞“事實系統”展開新聞敘事的時候,還要通過恰當的方式表明自己特定的傳播意圖,即新聞敘事的語法和規則是什么?這一問題涉及到新聞敘事的敘事聲音和敘事邏輯。敘事聲音上,敘述者以主觀達客觀,以公開達隱蔽,從而構建新聞故事。敘事邏輯上,以場景代時序,從而使受眾沉浸其中接受意圖。
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要遵循新聞傳播規律和新興媒體發展規律,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不斷提高新聞輿論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鞏固壯大主流思想輿論。全媒體時代的新聞敘事已呈現出不同以往的特點與規律,只有掌握規律、利用規律、創新變化才能牢牢把握輿論引導權。當然,仍然需要強調一點,無論新聞敘事方式如何變化,輿論引導藝術如何高超,其所成立的基礎仍然是新聞的真實,這一點在任何時代、任何情境下都不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