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說再見

文/許夢甜

記不清是哪一天了，急診搶救大廳新入一位養老院送來的老年女性患者，96歲，這次來的原因是便血，我們在做完了一系列的處置和檢查后，養老院的一位相關負責人也來了，差不多60 歲的年紀，來了以后就握住了患者的手，特別親切的問：“老太太，你感覺怎么樣了呀？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喝點水？”老太太回握她的手，她的手一直在抖，然后她輕輕的說了一句：“這次，真的要說再見了。”

說實話，當時我聽了這句話，對我的觸動特別大，因為每天都要面對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也見過因為突發疾病或者意外而離世的人，他們都沒有機會好好的跟家人說再見。醫院的墻壁聽到了多少親人撕心裂肺的呼喊，昏迷不醒時，他們再也聽不見愛的表白了。

2014 年，對我來說，是心碎的一年，最疼愛我的外公，因病去世。當時家里人都瞞著我，等我回到家鄉的時候，見到的只是躺在病床上，瘦成了皮包骨的外公。醫生說是腦水腫，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我除了無助和惶恐真的沒有別的感受，他一個字也沒有留給我，甚至沒能留下什么東西讓我作為紀念，讓我在今后的幾十年能夠緬懷他。我們問醫生，如果氣管插管或是加大用藥計量，他會不會醒過來，哪怕短短幾分鐘也好，讓他再看看我，再聽聽我說話。醫生說，希望是很渺茫的，哪怕他有短暫的清醒，對他來說，也是特別痛苦的。最終，為了不讓外公再遭罪，我們放棄了最后的搶救，全家人圍在他的周圍，不斷地告訴他不要害怕，不要害怕，然后，外公很平靜的走了，就像睡著了一樣。我一直在哭，一直懊惱，也一直很后悔這些年離開家，離開他們，沒有花更多的時間陪伴他們，也沒有好好的跟他說一句再見。雖然我是唯物主義者，我知道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但還是在騙自己，如果有下輩子，以后還會再見，我還可以做他的外孫女，我一定不會再離開他的身邊。每當思及至此，淚流滿面，無法言說。

今夜又是一個大夜班，凌晨收入一個中年男性患者，突發心梗，獨自一人，來時心跳呼吸都沒有了，我們雖開啟綠色通道盡全力搶救，仍是無力回天，家屬趕來時，除了震驚和意外，就是手足無措，一時間根本沒法接受，上午還在一起喝茶聊天，凌晨就被分隔在兩個世界了，同樣，一個字也沒有留下。家屬跪在床邊，捧著他的臉，一遍一遍地說：“你醒來呀，咱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南方嗎，不是說好一起老嗎，你怎么先走了呀……！”真的是聞者落淚，見者傷心，我在一旁也不禁紅了眼眶……

像宮崎駿在《千與千尋》中說的那樣，“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后揮手道別。”

那些離開的人，都是生命里的過客，他們陪伴你走過一段路，留下一段美麗的回憶，讓你在年邁的時候，可以仔細的回想，于是那些堵在胸口的遺憾，就有了一個表達的出口。把告別說出口，然后更好地生活，我想這是人類特有的堅強吧。

告別這個詞，總會被賦予過多傷感的意味，但是轉念一想，每一次告別又何嘗不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呢？生命是很無常的，我們永遠不知道那些最愛的人什么時候會離開我們。那些突然辭世的人們，甚至來不及聽我們說一聲再見就離開了。把遺憾和不舍留在胸口，烙印成疤，然后繼續勇敢的生活吧。

在我們活著的每一天，努力，向上，仁慈，友善，不浪費每一次的相遇，更要學會，好好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