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 斌,溫芳芳
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重大疫情,給中國民眾的心理與行為帶來巨大影響。在全民“抗疫”期間,我們看到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白衣戰士”逆行武漢展示人間大愛,也看到媒體中有關武漢人、湖北人遭到歧視的報道。社會心理學者把歧視及相關的刻板印象與偏見都歸類為社會性偏向(social bias)[1]。刻板印象是人們對某個群體及其成員的固定與概括化看法,偏見是人們對某個群體及其成員的一種不正當的消極情感,而歧視是人們對某個群體及其成員的一種不正當的消極行為。群際歧視(intergroup discrimination)不僅包括人們對外群體成員的傷害或不利行為,還包括不公平優待自己所在內群體的利己行為。源于不恰當的刻板印象和偏見,群際歧視的表現形式很多,且程度變化大,從口頭與語言文字蔑視到社會交往中的故意回避,再到暴力行為乃至極端的種族滅絕或宗教性大屠殺[2]。重大疫情創生了一種非人類意愿的特殊社會實驗場,對疫情中人的社會心態開展研究,對疫情防控中的群際歧視進行深入分析,有助于理解特殊時期群際互動與社會運行的心理機制。
群際歧視表現在個體層面有外顯歧視和內隱歧視,具體包括言語和非言語敵意、避免接觸、攻擊行為和不公平對待等[3-4];群際歧視表現在社會層面屬于社會歧視,包括種族歧視、性別歧視、地域歧視、分數歧視、就業歧視、疾病歧視等。其中,地域歧視在生活中很常見,是由人們對陌生人的“信息不足”造成的。這次疫情中的群際歧視是地域歧視和疾病歧視的疊加,疾病歧視指在法律規定的條件之外對生理疾病患者和心理疾病患者的不公平對待,包括對精神疾病、乙肝、艾滋、殘疾等疾病患者的歧視。這次疫情中顯露出的群際歧視,與日常生活中的歧視有共同之處,也有值得分析的特殊和過激表現形式。
此次疫情中的語言輕蔑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標語類宣示,直接通過橫幅、標語、告示等書面語言形式對武漢人、湖北人、湖北來的物品進行公示,這些公示明顯包含群際歧視,如“不歡迎武漢人及鄂A車牌車輛”“懸賞舉報武漢歸來漏登人員”“遠離武漢人,不得傳染病”等。二是采用污名性的稱呼,如用“九頭鳥”“吃蝙蝠的”“有傳染病的”等指代武漢人、湖北人。三是有些部門和個人在對待武漢人、湖北人時使用“舉報”“投訴”“抓”“趕”等不友善詞匯[5]。
此次疫情中的過度回避主要表現為在與武漢人、湖北人的社會交往中刻意保持很大的空間距離、不和武漢人/湖北人聯系、對武漢人/湖北人的提議不予響應等。在公共交通和超市等場所,如果聽到有人說話為湖北口音,那么即便做了嚴格防護,一些人心理上還是特別害怕恐懼。典型的案例之一是,在日本旅游的武漢游客即使沒有發熱癥狀,并按照要求做好了防護,一些上海游客也不愿意和他們乘坐同一班飛機回國[6]。
據媒體報道,疫情發生后多地出現了武漢返鄉人員在配合防控調查后個人信息被泄露擴散的情況。這些信息包括姓名、家庭住址、電話、身份證號碼、返程車次甚至高考成績、父母親情況等,在一些老鄉群和小區群傳播,另外還有類似“緊急擴散!從武漢返回××的名單!”等信息在微信或QQ群被轉發,造成不少武漢人的個人隱私遭到泄露,以致有武漢大學生發出“請大家不要把我們當成敵人”的呼吁[7]。
在此次疫情中,明顯出現了將武漢人、湖北人甚至中國人感染者人群污名化的情況。比如在網上,“武漢人”被部分網友當成標簽和疾病的同義詞進行冷嘲熱諷;從“武漢人≠病毒”“鄂人≠惡人”等評論性網絡表述中,可以推論出一些民眾對武漢人、湖北人的污名;特別是在外地的“武漢人”,已經被妖魔化,一些人“談鄂色變”。隨著新冠病毒在世界上幾十個國家或地區發生擴散,針對中國公民的歧視事件也屢屢發生[8]。在一些外媒報道中,新冠病毒被“種族化”,有的國外媒體直接稱新冠病毒為“中國病毒”,將所有華人都視為新冠病毒的傳播者[9]。
疫情防控初期,有些地方出現了拒絕武漢人入住、不許湖北人上車、掀翻家人麻將桌、對武漢返鄉人員家門上鎖與貼封條、強制用鋼釘鐵板對湖北住戶進行封門隔離等情況,甚至對流離失所的外地武漢人進行熱心救助都被斥為罪責。在云南大理,一名武漢籍民宿客棧老板因為在網上發布消息,表示自己愿意接待被各家酒店拒絕的老鄉入住,遭遇了暴風驟雨般的網絡暴力,客棧附近的一輛湖北牌照私家車被人砸破玻璃,客棧所在村子的村支書更直截了當地警告他,如果再接待武漢客人,“我們把你營業執照吊銷,把你趕出村”[10]。一些在封城前從武漢返鄉的務工人員和武漢旅游者滯留外地,遭遇驅逐。各地對湖北人嚴防死守,有些地區甚至出現了涉嫌違法的情況,如北京一些小區貼出通告,將返程來京的外地租戶拒之門外[11]。
人是擁有多種身份的社會生命體,有些身份為個人獨有,更多的身份則由群體賦予。有群體就會有群際行為,就有內群體偏愛、群際偏見和群際歧視現象。歧視的消極后果是顯而易見的,可是為什么社會中還是存在歧視?和性別歧視、種族歧視等不同,這次疫情中的歧視是地域歧視和疾病歧視的疊加,其發生有一定的特殊機制。經過文獻分析、理論梳理和對此次疫情中人們歧視行為的觀察思考,將其發生歸納為個人心理因素與社會群體規范因素兩大方面共同影響的結果。
同在疫情時期,與部分人群表現出的歧視相比,更多的人、更多的地區并沒有表現出對武漢人、湖北人、中國人的偏見與歧視。可見,群際歧視存在個性差異和個人原因。這次新冠病毒肺炎傳染性強、致死率高、波及面廣,給人的生命帶來很大威脅。個體對于病毒、疫情、自身抵抗力等的認知與情緒反應及人格特征,是群際歧視的重要心理因素。
1.個體對保護自身生命健康的本能反應。人的本能與生俱來,不可否認。習性學及心理學較為公認的人類本能有三種:一是個體生存本能,二是種族保存本能,三是自我防御本能。也有學者提出,人類還有攻擊、探究、合群等本能。心理學家馬斯洛提出了人的需要層次理論,在五個層次的需要中,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居于最基礎層面,只有最基本的需要得到滿足后才有后續的社會性與自我實現的需要。馬斯洛認為:“人的整個有機體是一個追求安全的機制,人的感受器官、效應器官、智能和其他能量主要是尋求安全的工具。”[12]社會心理學創始人之一麥獨孤(William McDougal)提出了社會行為的第一個系統化本能體系,認為個人行為與群體行為均發自本能或人心中存在著的幾種由遺傳而來的傾向,他的本能清單包括逃避、生殖、好奇、驅力、合群等[13]。面對這一次大大超出SARS程度的疫情,很多人的生存安全和自我防御本能被喚醒,對于和病毒“有關”的人群(武漢人、湖北人)自動做出遠離、阻斷的行為。
2.部分人感知威脅與死亡恐懼后的反應。此次疫情暴發后,不斷攀升的疫情數據(特別是隔離人數和死亡人數)以及“病毒能夠人傳人”“目前沒有特效藥”等信息被民眾獲知,引發了恐懼焦慮,并由此激活了對于特定人群的心理敏感和行為防御。在有的人看來,“武漢人”群體給“非武漢人”帶來了直接的健康威脅和死亡恐懼。根據群際威脅理論,當人們認為另一個群體會對其造成威脅時,兩種群際威脅就會產生。一種是現實威脅,涉及物質、資源或生命傷害;另一種是象征性威脅,涉及個人自尊、認同和面子、榮譽等的破壞[14]。在疫情期間的人際和群際互動中,武漢等疫情嚴重地區會給輕度疫情地區人群帶來現實威脅,而輕度疫情地區的偏見和排斥又會給武漢等疫情嚴重地區居民帶來象征性威脅。群際威脅會使人產生認知偏差及負性情緒,導致排斥和暴力行為。此外,根據恐懼管理理論[15],在死亡意識引發的自我保護性威脅焦慮中,個體自尊能夠起緩沖作用,人們通過高強度的保護行為反應對外群體成員進行消極評價,從而維護個人自尊和價值。
3.個體負性情緒的后果。情緒是個體對特定的社會情境或事件的復雜反應與體驗,面對災難等不可控事件,人們會出現焦慮、恐懼、憤怒、無助、后悔等情緒體驗。此次疫情引發了人們的這些負性情緒,且無疑非常強烈。有研究者提出了焦慮和群際偏見的整合模型,將焦慮作為產生群際偏見的威脅來源,認為各類威脅通過情緒而影響對外群體的態度或歧視行為[16]。Smith和Henry將個體水平的情緒評價理論推廣到了群體水平,認為在群體情境下個體對情境的認知評價會以群體為基礎,將內群體和外群體作為情緒反應目標而形成群際情緒,包括正性情緒如同理心(empathy)與負性情緒如憤怒、恐懼、悲傷、蔑視等[17]。特定的群際情緒會產生相應的態度和行為,恐懼和憤怒情緒會引發或增強對外群體的歧視、攻擊和對抗意向[18]。疫情的暴發不僅激發了廣大民眾的愛與同情,人們體驗到的負性情緒也更加強烈,這無疑是群際歧視的原因之一。
4.個體簡單認知模式的作用。認知是行為的基礎,認知圖式(cognitive schema)在人的思維與行動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疫情信息對人們的行為選擇有“啟動效應”,盡管有關此次疫情的各類網絡信息很多,但最核心的信息其實很簡單,即“武漢出現了人傳人的新型病毒肺炎”。依據“復雜性-極端性假設”(complexity-extremity),人們對某一問題的認知越簡單,就越容易形成極端判斷;而人們對某一問題的認知越復雜,就越不容易走極端[19]。也就是說,個體的簡單認知模式更容易導致偏離常態的行為;正是所謂簡化了的“武漢病毒”這一認知,導致了疫情期間人們的聚焦式極端行為反應。由此來看,部分人表現出對于武漢人的歧視也不難理解。
5.個體人格特征的影響。心理學家提出了權威型人格理論(authoritative personality theory)和社會支配理論(social domination theory),來解釋群際歧視的個體差異。Adorno和他的同事于1950年提出了權威型人格理論,認為具有權威型人格的個體易受社會偏見態度的影響,而童年時期嚴格的教養和強約束環境容易形成權威型人格[20]。社會支配理論的基本假設是,占支配地位的人們為了維持自身優勢地位而對其他人表現出歧視態度及行為。國外有研究發現,高社會支配傾向的人被認為是種族主義的、有偏見的,并且對低地位群體的人缺乏同情心,即使在最簡群體范式中,高社會支配傾向水平個體也表現出更高的遠離外群體成員傾向,更不愿意與外群體成員合作[21]。雖然我們目前沒有測量那些做出歧視行為的人是否具有權威人格和社會支配傾向,但可以肯定的是,特定的人格特征對于歧視行為具有一定解釋力。
有研究發現,當一個國家發生動亂時,人們的偏見和社會支配傾向水平會突然提高,這表明個體因素并不能完全解釋群際歧視的發生及影響[22]。由此,從非個體的情境、群體身份、社會規范、媒體影響等方面尋找群際歧視的原因逐漸成為主流。
1.群體競爭情境的影響。社會情境影響群際歧視的觀點由來已久,最有代表性的理論為現實群體沖突理論(realistic group conflict theory)。該理論認為,偏見和歧視的根源在于群體之間存在的利益沖突,群體之間的利益關系決定了群體成員的態度和行為,且至少部分取決于群體成員的任務和性質。群體成員目標一致時,群體之間可能存在積極關系;群體成員目標不一致時,群體之間就可能產生敵意和沖突;人們知覺到的群體競爭越大,對外群體的敵意就越多[23]。在本次疫情中,武漢人與非武漢人雖然不存在直接的競爭關系,但是嚴格的防疫政策讓很多非武漢人感知到“不能夠和武漢人共處”“和武漢人在一起有危險”,武漢人的活動空間變大就意味著非武漢人的空間變小。在這種特定的“群際競爭”情境下發生對武漢人的歧視,符合現實群體沖突理論的解釋。
2.群體身份認同的作用。依據社會認同理論,社會分類的后果是人們通常會將自己所屬群體與其他群體區分開來,形成內群體與外群體,并很大可能產生內群體偏愛(ingroup favoritism)和外群體貶損(out-group derogatory)效應[24]。即使群體之間沒有真正的沖突或競爭,僅當人們意識到內外群體的某種差別時,也會表現出一定的群體偏見。Tajfel和他的同事采用最簡群體范式讓被試對內外兩組成員的繪畫作品進行評價,結果發現了群際歧視的存在[25]。分類是社會認同過程的核心,最低限度的社會分類就可以引起群體偏好和群際歧視[26]。本次疫情發生后,特別是在武漢封城之后,通過新聞輿論和大眾傳播,很快形成了“武漢人”和“非武漢人”的人群分類,緊接著是“湖北人”和“非湖北人”。國家衛健委等官方機構發布的疫情信息通報,也對湖北(武漢)的數據進行了單獨說明,這也強化了兩類人群的分別[27]。這樣,當非湖北人/非武漢人“遭遇”湖北人/武漢人時,由分類形成的群體身份認同就會引發一定的歧視。
3.社會角色規范嚴格與責任重壓的結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社會角色,都要遵守角色規范,承擔相應的責任。疫情時期,防控成為重中之重,防控疫情成為一種“戰爭”,人們進入“戰時狀態”。“抗疫”是各級政府的責任,也是每個人的責任和義務。黨和政府的各級各類干部、普通黨員、社區群眾以及各條“戰線”上的人員,在疫情時期均被要求遵循“主動擔責,守土有責,嚴查失責”的規范。勒溫(Kurt Lewin)的早期研究曾發現,公眾不愿與社會規范脫離太遠[28];諾依曼(Noelle Neumann)曾用“沉默的螺旋”來描述人們脫離群體規范時處于社會孤立狀態下的恐懼心理[29]。因此,嚴格遵守規范的責任和對沒有履行好職責的“處境”的擔心,促使特殊狀態下人們的行為偏向極端成為歧視,在面對武漢人的時候寧可嚴一點、緊一點、過頭一點,也不能“放松放過”。緊急狀態下人們對于規范的認知還會發生一種虛假共識效應(false consensus effect),傾向于高估自身觀點的典型程度,認為自己的信念、偏好、價值觀與對規范和責任的理解是正常和標準的,是和他人一樣或大家所公認的。這種看法會導致一種并不存在的虛假共識,而虛假共識能夠提升個人自尊,獲得社會認可[30]。對規范的高度“虛假共識”使人們不但愿意接受群體行為規范的一致性,也會在規范執行上更前進一步[31],這就解釋了有的人在疫情防控中對“武漢人”“湖北人”過度履職而表現出的過激歧視行為。
4.疫情時期輿論媒體所生成的社會心理氛圍的影響。不可否認的是,本次疫情的輿論關注超過了近年來的所有社會事件,電視和網絡新聞以及智能手機為廣大民眾提供了高強度的疫情信息:既有各方公布的疫情信息數據,也有大量防疫戰疫的生動事跡;有白衣天使在一線拼搏奮戰的報道,也有各地社區嚴防死守的防控案例;自媒體也不時更新周邊的疫情動態與人們的感受、評論。其中,在村口封路、實施對武漢人的舉報、嚴格禁止武漢返鄉人員進門、將武漢人的信息在群里公示、抓住了武漢人的同行者等帶有群際歧視的消息,對于正在嚴防死守的非武漢人來講,恰恰成為一個凸顯的樣例,輿論營造了“非武漢人這樣對待武漢人”的社會心理氛圍。輿論氛圍的影響力已經被新聞傳媒學科以及心理學研究所證明。在社交媒體環境下,選擇性信息接觸和對社會事件的交流討論,提供了個體在群體規范、社會規范影響下動態調整自身觀點立場與行為的樣例,提高了人們對于這些歧視行為效仿的概率。值得思考的是,疫情中出現的群際歧視現象[32],通常首先是人們在自媒體上發布的,隨即受到官方媒體的關注,繼而被跟進并進行引導。
5.從群體極化(group polarization)角度對群際歧視予以解釋。群體極化始于20世紀60年代的小群體研究,是指在觀點的同一方向上(包括冒險性和謹慎性),群體交流討論之后所形成的群體態度,與群體成員討論之前的個人態度平均值相比更趨向極端的行為現象。后來擴展到公眾輿論態度研究之后,群體極化理論形成了兩個核心判斷。一是群體意志獨立于成員個體而存在,群體意見并不等同于群體成員個體意見的平均值。勒龐(Gustave Le Bon)和麥獨孤(William McDougal)都認為,群體或群眾并非其成員的簡單集合,而是具有不同于成員個體意識的群體心智,群體心智所導致的群體行為是難以通過單獨的成員加以預測的。二是群體心智所做出的決策與行為比成員個體更加極端[33]。從這次疫情來看,在官方正式公布疫情發生之后,由于疫情發展較快,封城之舉也比較突然,人們普遍存在恐慌心理,因此包括武漢在內的民眾都是匆忙應對,沒有統一的預案。而正是在這一段民眾自發應對和政府緊急應對的時期,對武漢人和湖北人的歧視就顯現出來。到了2020年2月下旬,在人們認識到不應歧視武漢人或者“這樣對武漢人是歧視”之后,群際歧視才有一定減緩。民眾自發交流討論而形成一種群體極化,是疫情時期歧視行為不可忽略的因素。
有社會群體及其分類,就一定會有群際歧視的發生。心理學家針對群際偏見與群際歧視的減少或消除做了大量研究,也提出了群際接觸、獎賞無偏見動機行為、增強個體內疚情緒與同理心、再類別化等方法。結合本次疫情中群際歧視的表現與原因分析,考慮疫情還沒有結束的現實,本文提出消除群際歧視的四個心理路徑。
信息是認知加工的內容,認知是行為的基礎。當前有關疫情的信息,是人們關注的第一信息。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時代,信息對社會公眾來說可及性很高,每個人在第一時間就能夠獲知有關疫情進展、武漢人、湖北人、醫護人員等方面的新聞與評論,了解對武漢人、湖北人的歧視行為以及人們對這些行為的態度。媒體既要關注病毒、疫情數據,也要更多地關注人的心理與行為狀況;既要傳遞強化防控疫情責任的信息,也要傳遞友愛互助、依法行為的信息;既要曝光對武漢人、湖北人以及中國人的歧視現象,也要分析歧視的危害以及文明社會明確反對群際歧視的價值取向;要特別強化宣傳病毒是所有人共同的敵人,武漢人、湖北人也是病毒的受害者。人們已經注意到,隨著疫情防控不斷取得進展,包括武漢在內的全國疫情正在好轉,媒體中關于群際歧視行為的報道少了,對來自疫區的人群關愛幫助的案例多了。
在重大疫情面前,人們共同的目標是防控病毒、戰勝疫情。歧視行為的泛化與人們的目標認同差異有關,因此要理性區分“病毒”與“武漢人”及“病毒”與“中國人”的關系,增強“中國人”與“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同一身份感知。這一身份所形成的共同目標認同與內群體偏愛,可以有效預防群際歧視。此外,按照社會身份復雜性理論,每個人的身份是多種多樣的,個體會將不同的社會身份組織起來形成一個包容性更廣的內群體身份,從而幫助應對來自外群體的威脅,減緩群際沖突與改善群際行為。如果人們能夠認識一個人的多種身份,如意識到一名武漢人同時也是“母親”“女兒”“售貨員”“社區志愿者”“乒乓球愛好者”等,群際歧視現象就會減少。
交叉分類(crossed categorization)是指在對群體進行認知判斷時,同時在兩個或多個類別維度上進行社會分類,形成多個類別維度內外群體身份的交叉[34]。群體交叉分類效應是指在群體交叉形成共享類別成員身份后,出現的消極刻板印象減輕和偏見歧視減少的心理現象[35]。交叉分類降低了任何一個內外群體身份的重要性,增加了人際與群際的跨類別信任[36]。比如,通過地域維度(武漢人與上海人)和職業維度(教師)交叉分類形成的“武漢教師”與“上海教師”,共享了“教師”這一社會群體身份,因此上海教師對武漢人的某種消極印象便會被削弱,群際歧視也會隨之減少[37]。
人是“社會性動物”,也是情感性生命。在過于強化人的社會角色及規范約束的情境中,在內外群體涇渭分明的情況下,人的心理與行為會因為情緒、情感的壓抑或缺失而產生偏差,人際及群際偏見與歧視就更可能發生。心理學研究表明,情緒、情感影響人的認知與人格,是人類行為的調整器。人的信息交換過程也是情感表達和交流的過程,在某些社會情境下,情感甚至超越理性成為最主要的互動溝通動機,以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方式影響著人的行為決策。通過社會心理疏導和個體心理咨詢,緩解疫情時期人們的緊張、焦慮、恐懼等負性情緒,激活與傳遞人與人之間、群體與群體之間、醫護人員與患者之間、武漢人與外地人之間的相互同情、感激、關愛等積極情感和患難真情,也是消除疫情時期特殊群際歧視的重要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