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素芳,肖廣嶺
(1.煙臺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2.清華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中心,北京 100084)
科技資源作為開展科學技術研究的基礎條件,已被很多國家視為保障和促進社會及經濟發展的戰略性資源,從而上升至國家戰略高度。如何將有限的資源合理配置,實現其經濟效益最大化,是每個國家和社會亟需解決的重要任務,而實現其價值最大化的有效路徑即在于科技資源的流動與共享。
從對科技資源共享研究的學術史梳理來看,自上世紀90年代,國內學界已展開相關研究。學者多是從經濟學和管理學入手,針對各類科技資源共建共享的現狀及問題進行分析和總結,基本停留在“怎么樣”的層面,而對于科技資源共享何以可能及其歷史演進較少關注。事實上,科技資源共享是一個復雜的實踐過程,其內涵、組織形態均是在歷史變遷中不斷發展演化。在這一過程中,科技政策的變化對其產生及發展的影響尤為明顯。因此,把科技資源共享置于制度變遷的“場域”,對其追根溯源,厘清科技資源共享實踐的發展脈絡不僅是必要而且是可行的。基于此,本文從制度變遷的視角考察我國科技資源共享的實踐路徑,進而探討科技資源共享面臨的問題與矛盾,以期立足我國國情,為科技資源共享實踐提供參考。
資源是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物質基礎,起初人們對資源的理解僅限于自然資源。隨著人類能動性的加強,資源概念被進一步拓展,非自然資源(又稱社會資源)亦納入資源范疇。資源可以理解為兩層含義:第一,具有社會使用價值;第二,具有相對稀缺性[1]。科技資源作為支撐科技創新與發展的基礎條件,日益顯示出在國家競爭中的戰略地位。而其作為人類科技實踐活動的基礎要素,亦具有典型的稀缺性特征,科技資源共享問題的提出即源于科技資源的稀缺性[2]。
基于以上闡述,科技資源可以理解為人類從事科技活動的物質基礎,既包括自然科技資源,也包括非自然科技資源。自然科技資源是現代科技創新的基礎物質材料和根本,是獲取知識和原始創新的重要來源[3]。作為從事科技創新活動的重要條件,科技資源不僅包括創新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和知識信息,且包括知識的特殊形式——科技成果[4]。也有學者認為科技資源是人力、物力、財力等“硬要素”與組織、管理、信息、制度等“軟要素”的總和[5]。按照科技部的定義,科技資源包括從事科技活動的人力資源、經費資源、基礎設施和自然資源四大類。目前,關于科技資源的分類見仁見智,但基本認同四分法,即科技資源包括科技人才、科技資金、科技物力(以科學研究實驗、試驗裝備為主)、科技信息資源四個方面[6]。科技成果作為知識的一部分,可以歸入科技信息資源,而組織、管理、制度等要素則可看作是資源利用的環境因素。
科技資源共享本質上是在一定制度約束下,科技資源使用權的共享。理論上來講,并非所有的科技資源都適合共享,從公共服務的視角分析,物品只有具備非排他性或非競爭性的特點,才可劃為公共品的范疇。因此,排他性和競爭性可以作為檢驗資源是否適合共享的依據。
首先,人力資源。從事科學技術活動的人員之所以具備價值,是因為科技人員自身所承載的知識,而知識本身具備很強的外部性。一個人對知識的學習、掌握和獲取并不影響其他人知識能力的降低或減少。從此種意義上說,作為知識的載體,科技人員具有擴散知識從而實現知識共享的潛力。
其次,財力資源。資財是具有強排他性和競爭性的資源,任何個人或組織對財力資源的占有或使用都會相應引起他人或組織對資財占有和使用權的減少。我國的科技經費投入主要是政府通過科技計劃分配,以專項資金的形式,專款專用,從性質上來說具有很強的排他性。除此之外,獲取經費的過程充斥著競爭性因素,往往出現眾多科技人員或組織競爭同一項目經費的狀況,部分人員或組織的勝出同時意味著其他個人或組織獲取經費的失敗。
再者,科技物力資源。科技物力資源主要包括自然科技資源、實驗儀器設備和基礎設施。科研能力雄厚的高校、科研院所以及國有大中型企業等單位資源優勢明顯,機構資源所有權屬于國家,但在購買使用上具有明確的目的性,一般由購買單位掌控其可共享的范圍。因此,雖然使用上具有一定程度的競爭性,但理論上不應該排他,具有較高的共享價值。
最后,科技信息資源。信息資源為科技活動提供各類知識、信息資料,主要包括科技文獻、圖書、專利、科學數據等。信息類資源具有一定的時效性,不及時利用可能直接造成信息的無效,或者因為信息的不流通導致不同創新主體的重復研究等,從而造成資源的浪費。且因為技術的進步,信息類資源呈爆炸式增長,實現共享的成本極低,可以在不排斥他人的情況下重復、多次使用,因此具有極大的共享空間。
依據科技政策變遷對科技資源共享的影響,自建國以來,我國科技資源共享實踐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新中國成立后至改革開放前,我國處于“計劃經濟”時期,科技體制相對落后,在政策領域基本不涉及資源共享;第二階段是1978—2001年,我國處于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時期,科技政策對促進經濟社會的發展取得顯著成效,奠定了科技資源共享的物質基礎;第三階段自2003年至今,國家文件開始頻繁出現“共享”字眼,并實施科技平臺戰略以促進科技資源的整合與共享,標志著科技資源共享實踐邁上新臺階。
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借鑒“蘇聯模式”建立起計劃經濟體制,中國科學院作為國家最高科研機構同時擔任某些科技領導工作。隨著科技的進一步發展,我國相繼成立科學規劃委員會和國家技術委員會,科學與技術分而治之。1961年兩會合并成立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在國務院的領導下制定和執行科技政策,各級地方政府也逐級成立了科委組織,自上而下的管理體制由此形成。雖然從國家科委成立的職責來說,主要對中央各部門及地方科技工作進行指導和協調,但因部門之間存在行政壁壘,科技資源實質上處于“九龍治水”的雜亂局面。除國家科委及地方科委外,中國科學院、社科院、產業部門研究所、科學協會以及中國科技情報中心等亦承擔科技組織活動。
這一時期,我國經濟基礎較為薄弱,特別是50年代后期“左傾”思想在經濟、政治領域的蔓延,使得國內經濟、社會發展嚴重受挫。文化大革命發生后,國家科委遭到破壞,直至1977年才得以重建。科研任務一般以加強國防為導向,幾乎所有的基礎研究都在大的國立研究所中進行,如中國科學院、重點大學和部屬科學院。企業僅作為生產型單位參與社會分工,并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技術創新主體,研發與生產被人為割裂開來,科研成果難以轉化。由于企業內部不存在科技創新,相應的技術創新服務更是無從談起。彼時,生存仍屬于勞動人民的第一需要,科技與大眾的生活偏離較遠。在早期政策文件中,并未出現科技資源“共享”詞匯,“共享”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個體行為。受體制、機制及技術制約,政府作為“指令型”行動者主要面向公眾提供以科普為主要內容的資源供給,但科普的內容極為有限,公眾參與的積極性較低,資源供給基本屬于單向度行為,博物館、圖書館、展覽館等實體組織是提供科普服務的重要載體。
總的來說,從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前,我國科技領域實行中央計劃管理,資源配置以政府及部門計劃為主,政府對于科技資源擁有絕對的決策權和分配權。在科技資源相對貧乏,科研基礎設施建設落后的年代,強有力的宏觀調控可以發揮高效調動資源和“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集中有限資源聯合攻關,初步奠定了我國的科技基礎[7]。然而隨著相對封閉的垂直領導和管理體制的形成,科技資源的開發和管理也是按照縱向隸屬關系運行,部門之間各自為營,呈條塊分割狀。這一時期尚未從體制層面開啟面向技術創新主體的科技資源共享服務,科技基礎設施建設不完備,科研人員流動性差,科技服務及科技資源共享意識淡薄。受經濟及體制影響,人們的科技素養普遍偏低,對于共享的認知主要局限于科普知識載體。
以1978年為契機,科技工作受到黨和國家前所未有的重視,科技體制的恢復以及知識分子地位的提升,使得我國的科技工作迎來了發展中的春天,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良好社會風尚逐步形成。然而因為仍處于“計劃經濟”體制下,原有科技體制的結構性矛盾并未削弱。人才供給與需求之間因管理體制問題存在嚴重矛盾,在專業人員普遍匱乏的情況下,受編制、戶籍等各種關系的限制,人才分布極不合理,科技人員的積極性未能充分發揮。為促進經濟、科技及教育的協調發展,科技體制改革勢在必行。1982年起,我國人才流動及技術交流機構獲得較大發展,國家開始允許科技人員通過業余兼職獲得合理報酬,并相繼推出特殊政策,穩定邊遠地區及農村的科技隊伍。1985年中共中央頒布的《關于科學技術體制改革的決定》,標志著科技體制改革的全面開啟[8]。《決定》提出開拓技術市場,支持和鼓勵民營科技企業的發展,建立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7]。并進一步明確規定:“科學技術人員在完成本職工作和不侵犯本單位技術權益、經濟利益的前提下,可以業余從事技術工作和咨詢服務,收入歸己;利用本單位技術成果、內部技術資料和設備,應經本單位同意,并上交部分收入。”決定的出臺不僅放活了科研機構,而且放活了科技人員,為確立企業的技術創新主體地位奠定了基礎。有學者認為,1985年的《決定》確立了中國科技政策的新范式,在此范式下,中國科技體制從高度計劃體制向引入更多的市場機制的方向轉型[9]。之后,政府逐步縮小指令性計劃的范圍,并建立技術開發部門,為企業提供共性技術服務,“七五”科技計劃支持建設50個重點實驗室,面向全社會開放。除此之外,政府還允許科研單位利用閑置儀器和設備開展租賃業務,對于科研單位的技術轉讓、技術咨詢、技術服務等科技所得,暫免征收所得稅[10]。在政策層面的推動下,開展科技咨詢以及技術服務的中介組織開始出現,科技資源共享服務在政策允許的范圍內緩慢發展。
受此影響,尤其是1992年我國市場經濟體制改革目標確立之后,“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的格局初步形成”。1993年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明確提出:“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在積極促進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發展的同時,鼓勵個體、私營、外資經濟發展。”現代企業制度的實施使得企業逐步蛻變為技術創新主體,市場機制在技術商品化中逐漸發揮作用,大量民營科技企業涌現,表現出極大的活力,對技術的需求空前高漲。與此同時,高校與科研院所作為知識生產單位,面臨著科技成果難以實現經濟效益的困境。出于對經濟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雙重考量,政府開始“自上而下”推進科技中介機構的發展。在政府系列制度的安排和保障下,“自上而下”伴隨著“自下而上”的科技中介同時獲得發展,并在科技服務中占據主導地位[11]。國家對科技創新有了全新的認識,科技中介組織更加多樣化,出現了諸如科技企業孵化器、高新技術園區、工程技術中心、生產力促進中心、行業協會等多種形態。大學、科研機構與企業之間開始形成聯盟,利用知識生產單位的研發條件和優勢提升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產學研關系網絡日趨緊密。亦有企業之間形成戰略聯盟,資源共享、優勢互補。
始于1993年成立的大氣資料中心,打開了我國科技信息資源開放共享的先河,有關學者可免費使用中心提供的資料進行科學研究。1994年,中國科學院孫樞院士率先提出科學數據共享問題,隨后我國啟動了大型儀器協作共用和氣象科學數據試點工作,并組建國家科技圖書文獻中心對外提供科技信息服務[12]。
總體來講,這一時期隨著科技體制改革的不斷推進,科研組織結構、人才資源供給、科技成果產業化、科研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取得了巨大進步。尤其是伴隨著“863”“973”、科技攻關等科技計劃、國家重點實驗室等基地建設以及“211”“985”等科教工程的實施,科技資源持續積累,規模不斷擴大,為開放共享奠定了物質基礎[13]。科技資源共享的內涵在這一時期得到拓展,除了最基本的科學技術知識的傳播外,開始重視知識資源的轉移與利用。高校、科研機構不僅負責知識生產,而且與技術創新主體的聯系越來越緊密,更為重要的是,企業作為技術創新主體走上歷史舞臺,并表現出對科技創新資源的廣泛需求。以技術創新服務為主要內容的科技中介服務機構興起,在科技資源共享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供給模式仍以實體為主,但組織形態呈現多元化發展,并由政府主導供給轉變為政府主導與市場自發相結合。除政府之外,高校(科研院所)、企業、科技中介組織作為重要的行動者參與進來。政府作為政策的制定者及引導者,努力為科技成果實現經濟、社會價值提供良好環境,科技中介則在資源供給者與需求者之間搭建起一座橋梁,結合兩者的需求,起到促進技術轉移及擴散的作用。為技術創新主體提供的科技信息、科研數據、大型儀器等科技基礎條件服務開始出現,但進展較為緩慢,“共享”仍屬于個別行業和機構的“特殊”行為。這一階段,雖然“共享”仍未在理念層面獲得廣泛關注,但科技人力資源、物力資源及信息資源均獲得不同程度的發展。
隨著科技體制改革的持續深入,我國科技資源的體量快速增長,科技資源共享理念逐步提升,共享模式不斷創新,但資源配置及使用的不平衡性依然存在。一方面,國家持續向高校、科研院所投入大量的物力、財力;另一方面,我國企業尤其是廣大中小企業依然普遍面臨研發資源短缺的難題。伴隨著科技的快速發展以及經濟全球化的加劇,企業所面臨的技術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越來越多的企業逐漸從封閉式創新走向開放式創新。開放式創新提出的整合資源,不僅包括企業內部,更著重強調對超越企業邊界的外部資源的整合和利用[14]。企業對外部科技創新資源的訴求客觀上成為推動科技資源共享快速發展的源動力。
為有效解決科技資源相對冗余及不足之間的結構性矛盾,推動科技資源優化配置,2002年,科技部提出構建國家科技基礎條件平臺的設想,并于2006年成立專門機構——國家科技基礎條件平臺中心,統籌協調科技資源開放共享的具體事宜。2003年平臺試點建設正式啟動,2004年由科技部、發改委、教育部、財政部聯合發布的《2004—2010年國家科技基礎條件平臺建設綱要》,標志著從國家層面推進科技資源共享工作的展開[15]。2005年《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展規劃綱要(2006—2020)》明確提出:“通過推動科技資源共享,加強對自主創新的條件支撐。”2007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法》提出,在財政性科技資源的投入事項中,科學技術基礎條件與設施完善居于首位。2012年,溫家寶在全國科技創新大會上指出:“要建立科技資源開放共享機制。國家投資建設的科研設施要向企業開放,作為技術研發的公共平臺。國家支持科研活動所獲得的信息資料,要最大限度地向企業公開。”進一步明確了國家對科技領域資源共享的要求。2017年,李克強在政府工作報告中又一次強調:“......建設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和技術創新中心,打造科技資源開放共享平臺。”在系列政策文件的驅動下,科技領域實行資源共享已形成廣泛共識,無論是中央還是地方相關部門都在積極推進科技資源共享實踐,作為科技資源儲藏最為豐富的高校和科研院所也紛紛制定共享計劃,一大批平臺開始構建并投入運行,科技資源共享邁入高速發展階段。
“平臺”模式自身具備共享的內涵,為資源集聚,實現開放式創新提供了契機。科技資源共享平臺集制度創新、知識創新、技術創新、管理創新于一體,對于優化資源配置、促進自主創新、進而推進創新型國家建設的重要性及優勢已被相關專家學者論證。諸如Catheri ne W.Kilelu等[16]認為創新平臺是實現創新協同進化的有效途徑,創新平臺的技術和組織規模塑造了協同創新的過程。Ville Brummer等[17]認為平臺是一種多主體合作的形式,多主體有著共同的愿景。也有學者把平臺看作是增強區域競爭優勢的新路徑,區域發展平臺就是對已有資源的集聚和重構。Peter Butfering[18]研究了以德國公司為基礎的區域合作平臺,認為使用(接近)知識和具備創新潛質的資源是一個企業保持其競爭力的最基本的前提,可在區域層面建立創新平臺,以促進企業和大學之間的聯系。
共享模式的平臺化發展,拓展了科技資源可資共享的范疇。共享內容不僅包括自然科技資源、大型儀器設備、重點實驗室等物力資源,而且包括科研數據、科技文獻等信息資源,還包括人力、物力及信息資源基礎上形成的科技成果轉化、科技咨詢、技術轉移、專業技術培訓等技術服務,以及研發檢測、產業技術研發等研發服務。不僅在國家層面構建了科技資源共享網平臺,以開展科技基礎條件服務[19],各省市也相繼啟動了平臺建設工作,并初步建成科技資源共享服務體系。
從發生學視域來看,科技資源共享服務平臺是我國科技資源共享的制度性安排。平臺戰略的實施標志著科技資源共享已不僅僅是部分學者、機構的自發行為,而是自上而下推進的戰略性部署,是在國外平臺戰略影響下,立足于我國科技資源配置不均衡的現狀,利用現代信息技術發展起來的新型公共科技服務機構。這種新機構體現的是我國政府關于科技資源配置理念的轉變,相對于傳統科技創新服務載體,科技資源共享服務的“平臺”模式具有更強的開放性,同時對技術的依賴性更加明顯[20]。
總體而言,這一階段在科技領域實現資源共享逐步達成戰略共識,人力、物力及科技信息資源的共享不斷提升。科技資源共享內涵依托平臺模式得以重塑,這種重塑體現在技術本身與技術之外的異質性要素共同作用的復雜過程。數字化技術的興起極大地改善了科技資源的存儲環境,使得資源積累呈指數級增長。而互聯網作為一種通訊技術,改變了資源共享的使用模式,使得不同地域的資源可以在平臺實現虛擬化集聚,極大地拓展了可資使用的空間及范圍。供需主體更加多元化,高校、科研院所、科技中介、產學研聯盟、企業、個人作為供給和需求主體的邊界日益模糊,行動者之間的利益博弈更加復雜。國家科技基礎條件平臺中心作為科技部下屬的事業單位,從宏觀層面發揮對科技資源的協調作用。但各個部門之間的資源投入、使用依然受到體制、機制的制約,囿于地方經濟利益的考量以及資源分布、積累的不平衡性,科技資源共享難以實現預期目標。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我國科技資源共享經歷了從無到有,從單一到多元,從傳統實體到平臺化發展的歷程。在演變過程中,我國的制度大環境特別是科技領域政策的變化對資源共享行為及模式發展影響尤甚。除此之外,技術進步亦為資源共享提供助力,尤其是網絡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為“平臺化”共享服務模式的塑造提供了可行性,基于網絡的資源共享成為整合既有科技資源的有效途徑[21]。加之平臺戰略在世界范圍內的興起,使得“共享”理念深入人心。因此,資源共享模式變遷的影響既體現在制度、技術變遷等顯性層面,也體現在思想理念的轉變等隱性層面,且嵌入在當時特定的社會語境中。一定意義上,科技與社會復雜的交互作用塑造了科技資源共享服務模式的演變路徑。“平臺”無疑是科技資源共享模式的創新發展,從理論上為創新主體與資源使用之間打破了壁壘,解決了創新主體之間資源擁有的不均衡,以及因社會關系網絡的差異而形成的資源使用不平等問題。然而,科技資源共享實踐在實際運行過程中仍然存在諸多問題與矛盾,需引起有關部門及學者的注意:
第一,科技資源共享的動力依然不足。推動科技資源共享是基于國家或政府的立場,從全社會科技創新主體需求的角度進行考慮,旨在最大化實現資源的經濟和社會價值;而對于科技資源使用權的擁有者和需求者來說,利用科技資源獲取自身最大化的經濟價值,才是其追求的終極目標。因此,如何處理經濟價值與社會價值之間的沖突,實現兩者之間的利益協同,合理定位政府與市場在科技資源共享中的角色,是有效開展科技資源共享工作的前提。雖然資源共享服務的公益性值得提倡,但相關主體的自身利益通常是更可靠的動力源泉。這就需要針對性的研究相關主體的利益訴求,對癥下藥,提升科技資源共享的合力。
第二,國家仍未從宏觀層面理順科技資源共享的體制、機制。科技體制改革具有路徑依賴性,雖然成立的國家基礎條件平臺中心統籌協調資源共享工作,但對于各部門的科技計劃與經費投入難以形成實質性制約。從科研計劃的提出到科研經費的預算及投入,都帶有強烈的部門意識。除中科院以及教育部直屬的重點大學之外,各產業部門也擁有自己的科研院所及學校,科研部門職能重疊,科研經費來源呈現多元化,因缺少強有力的監督與評估,科研經費浪費的現狀未能從根本上得到扭轉。市場機制難以發揮作用的領域,就需要國家進一步加強宏觀調控,并采取立法措施,針對一定限額以上的科技計劃,明確計劃負責機構及儀器購買單位的責任和義務,確保資源配置及經費使用的合理化。
第三,關于數據庫的使用權限與共享之間的矛盾。雖然隨著開放式知識獲取以及開放式創新理念的擴散,“共享”開始逐漸被公眾所理解并形成一定的共識,但科技資源的商業壟斷亦是不爭的事實,作為重要參與者的出版商在資源共享中扮演著“絆腳石”的角色。資本利潤的追逐致使出版商最大限度的限制資源共享的范圍,以實現其利潤的最大化。知識的資本化運行為出版商帶來巨額利潤,科研工作者不僅要付費發表論文,還需要付費使用論文。而且無論是從國內數據庫的領頭羊CNKI還是從國外的出版商諸如Elsevier來看,獲取資源所需付出的成本越來越高,這不僅有悖于科學界大力提倡的開放獲取,亦超出部分高校和科研機構的支付能力。然而,僅靠創新者個人或少數組織難以實現與壟斷出版商權力上的對等[22]。因此,如何探索合理的政策及方式,以平衡出版商的利益與科技資源共享的實現亦是面臨的難題,其中包含著復雜的利益及權力博弈。2019年,挪威與全球最大出版商愛思唯爾之間的利益磋商不失為有益的借鑒。在此之前,臺灣學術界對抗Elsevier漲價行為并獲得成功的經歷亦值得我們思考與學習。
最后,對資源共享的理解存在誤區。科技資源共享的文化觀念是指擁有或需求科技資源的主體應該具有與他人共享科技資源的意識[23]。就現階段來看,在思想觀念上,人們的共享意識仍然不高,對“共享”概念的理解存在明顯誤區。科技資源共享的實質在于充分發揮資源的高效利用,保障科技創新主體使用資源的公平性和可得性,而非簡單的“共享”即“免費”。再者,科技資源共享屬于資源擁有者與資源使用者之間的雙向互動,卻因共享意識的缺失,資源供給者不知應該與誰共享,為誰服務?需求者又不知如何獲取資源。彼此信息不對稱造成了戲臺已搭好,但卻無人唱戲的尷尬局面。因此,科技資源共享不僅需要法律、法規層面的硬約束,還需要努力營建共享文化的軟環境,使共享成為約定俗成的倫理規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