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中期景德鎮與東歐的陶瓷科技交流回顧

張 浩 鄭乃章

景德鎮陶瓷大學 江西 333000

1、引言

景德鎮制瓷有千年以上的經驗，但歷來未曾作過科學的系統的研究整理，生產方式長期停留在手工業發展，極少改進。新中國成立初期，長期的戰亂摧毀了瓷業生產，產品滯銷，許多寶貴的制瓷方法失傳，大量老藝人與技術工人轉業失業，景德鎮的瓷業奄奄一息。陶瓷生產產量不能滿足各地的需要，而且高級瓷的質量比以往，尤其比明清兩代的產品相差得很遠。新中國成立后，隨著社會經濟發展的好轉，景德鎮陶瓷業也進行了初步的工業化，景德鎮陶瓷從分散小作坊式向集體化、國有化轉變，在這個過程中，經濟形式也發生了變化，由個體私營經濟向聯合生產的集體經濟轉變，由傳統手工業向機械化轉變。

上世紀50-60年代，景德鎮與東歐多個國家曾進行過陶瓷技術交流，包括東德、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波蘭、捷克斯洛伐克等等，其中既有技術輸出，又有技術引進。當中，以中德技術合作和景德鎮瓷廠建設是典型代表。目前，有關這段歷史雖有披露，但系統的梳理確較為鮮見。隨著歷史檔案的逐漸解禁，本文力圖較為全面的理清有關文獻資料，以填充這段歷史史實。

2、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困境

在新中國成立初期，景德鎮的陶瓷業發生了明顯變化，廢除了個人對土礦開采權的壟斷；國營資本通過整合資源，將分散的個體作坊置于統一協助之中[1]。景德鎮陶瓷業得到了恢復和發展，但這時也顯露出存在的問題。一方面，工業化伊始，由于陶瓷生產受工藝等各方面因素的局限，機械化程度并不高，機器只能生產一些造型簡單、成型方便的陶瓷器皿。景德鎮陶瓷業面臨著舊有的生產方式逐步落后于世界同時期其他先進國家陶瓷制造業的局面。所以，工業化生產變得迫切起來。另一方面，景德鎮雖然有悠久的制瓷歷史，但是傳統的技術是掌握在部分藝人手中，歷來沒有詳細的記錄和文字整理，沒有系統的科學理論指導，也沒有定量準確的測試分析和詳細記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且家族式的小作坊各自為陣，因此技術沒有交流，不易提高，甚至失傳。

1953年，在景德鎮研制生產建國瓷，經過景德鎮市的研究人員、陶瓷藝人和中央美術學院的教授專家的共同攻關，取得了部分產品的試制成功，提供給國家展覽用瓷，但在研制過程中也暴露出缺乏藝術人才、燃料資源、科技指導等問題[2]。其中，藝術人才可以通過興辦學校培養解決，燃料的問題可以區域協作、或科技進步可能會出現新的能源，但是科學的指導是自己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的，如何進行工業化制瓷，景德鎮在期待著國家政策的導向和支持。

3、中德技術合作

新中國必須提高自身的科學技術水平。當時最快的方法便是引進外國先進科學技術，經過與民主德國的協定，中國提供陶瓷顏色釉燒造技術，民主德國提供給中國需要的儀器設備和工程技術。1954年，我國與民主德國簽訂了陶瓷技術合作協定。該項任務主要在景德鎮陶瓷研究所開展[3]。

中德技術合作的任務包括大小細瓷件色料及白釉、精細瓷器坯及成品的技術資料和提供樣品，即白瓷釉的化學分析、配方及施釉方法和坯的成分、造型方法、燒制過程及配方。在當時的條件下，我國選擇最好的瓷器及色彩為目標，以小量加上訂貨方式進行制造，將其技術經驗和操作條件作實際而詳盡的記錄加以科學總結，對所用到的原材料進行全面的化驗和分析，同時收集了多種古瓷樣品進行研究，作為設計和鑒定試制樣品的參考，然后把顏色釉師傅全部的操作過程紀錄在案，得出優良的瓷器和色料，最后由輕工業部轉請中國科學院鑒定合格后送給德方。

景德鎮專門成立了中德技術合作委員會負責開展這項工作，下設辦公室，張風岐任主任，李國楨任副主任，潘庸秉任秘書。為了迅速完成此項任務，除分析工作由中國科學院領導進行外，并調第一機械工業部電器學校舒信偉、戴粹新二位同志，江西省工業廳戴亮儕同志，中央輕工業部李國楨、程祖慰、蔡德春三位同志，另外還由中共景德鎮市委、景德鎮工業局派了部分干部參與其中。

1954年8月至12月，景德鎮完成了中德技術合作任務，通過向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提供陶瓷技術及實物資料，對景德鎮千余年的細瓷、色釉、窯爐進行了系統的科學記錄和總結。中德技術合作任務在四個月時間內順利完成。這次工作初次結合了陶瓷工人的寶貴經驗與現代陶瓷工藝知識，這為今后對國瓷的進一步研究，以及國瓷的走向科學化與機械化墊下了初步基礎。之后，在中德技術合作取得成果的基礎上，中國又繼續進行了中阿（阿爾巴尼亞）中波（波蘭）的陶瓷技術合作項目，均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中德技術合作完成后，景德鎮市認識到科學研究的重要性，也認識到在科學技術人才上的困難，除了選派了一批具有一定文化水平的青年干部在中國科學院上海冶金陶瓷研究所學習和與中央美術學院日用美術系保持聯系外，在景德鎮窯業學校的基礎上，于1955年8月建立了景德鎮陶瓷美術技藝學校，積極解決景德鎮缺乏基本技術干部和藝術人才問題。

4、50-60年代的景德鎮瓷廠建設

新中國建立后，中國迎來了一個有利于進行大規模經濟建設和平環境，工業體系的建設成為各項工作的重心。蘇聯是第一個社會主義工業國家，能夠提供給我國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經驗[4]。1950 年 2 月 14日，中蘇兩國簽訂了《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并陸續協定支援中國工業化建設，在資金或技術上的援助和支持,引進了156項工程項目[5]。原項目協議中不包括陶瓷類項目，后經景德鎮市的積極爭取，增加了景德鎮陶瓷廠的援建項目，目的是通過引進新技術、新設備為陶瓷工業技術改造積累經驗，進一步發展瓷業生產。

景德鎮通過國家輕工業部積極與捷克方面溝通，爭取到了在景德鎮建設一座現代化的陶瓷廠的項目，即建設景德鎮瓷廠。1956年2-4月，景德鎮市政府與捷克布拉格技術出口公司代表團，就其提出的建議方案，進行了四次談判后，確定以斯塔羅洛爾斯基陶瓷廠為參照，由江西省工業廳進行國內的初步設計方案。再由捷克布拉格技術出口公司進行整體設計。

1957年，景德鎮瓷廠建設工作鋪開。1959年12月，國家計委（59）計輕顧字第1293號文件批準了《景德鎮瓷廠擴大初步設計》[6]，考慮到我國陶瓷燒成技術的傳統，同意提高生產規模，由年產3000噸提高到年產4800噸，同時也要求景德鎮瓷廠要加快建設并控制投資規模。該項目從設計、全套設備引進、監督施工、指導生產等一整套都是由捷克和蘇聯外援。項目的確立，整個工程的近期和長遠規劃，材料、設備的引進，建設進度都是由中央和中央各主管部制訂的，景德鎮作為基層建設單位，只是按章辦事。

1960年，中蘇關系發生變化，專家先后回國，景德鎮瓷廠的建設進入自主建設階段。1962年12月29日，景德鎮瓷廠由輕工業部直接管理并被列為國家重點建設項目[7]，景德鎮瓷廠建設的力量得到了加強。1963年全面動工，通過自主設計、自行施工，僅用兩年多時間，到1965年初，主體工程基本結束，完成6萬多平方米的生產性建設區以及3萬多平方米的附屬建筑和生活區[8]。1966年4月1日，景德鎮瓷廠進行試生產，從投入原料開始，經過2天時間，成功燒成出了合格產品[9]。1967年，主要生產管理人員劉楨等被下放，景德鎮瓷廠全面停止生產。

景德鎮瓷廠從1955年開始籌建，到1967停止生產，不僅僅是引進了捷克先進的工藝技術，還通過各項工序的聯合化生產推動景德鎮陶瓷工業由手工業孤立生產向機械聯動生產、自動化生產轉變，對之后景德鎮的陶瓷工廠建設有明顯影響。盡管景德鎮瓷廠沒有完全改變景德鎮傳統陶瓷相對落后的生產方式，提高日用瓷器產品質量，但其積極意義不僅在于引用東歐國家先進技術建設了一家陶瓷廠，還在于引入了新的生產方式，轉變了人們對現代工業制瓷的認識，使生產力得到進一步解放。

5、對中歐技術合作的進一步探討

中德技術合作和景德鎮瓷廠都屬于中國和東歐國家進行陶瓷技術交流的典型代表，中德技術合作是技術輸出，景德鎮瓷廠建設是技術引進，這兩次對外交流在中國陶瓷史上是開創性的。技術輸出有助于弘揚我國優秀的傳統陶瓷技藝，技術引進能夠打開我國陶瓷從業人員的視野，有助于陶瓷的現代化、工業化，陶瓷生產不再是簡單的手工制作而是一項復雜的工程。傳統手工陶瓷業的分散協作不能滿足陶瓷工業化的要求，外國日用瓷生產技術的引進使得景德鎮陶瓷業也進入到嘗試連續化、自動化生產時期。

（1）中德技術合作初次結合了陶瓷工人的寶貴經驗與現代陶瓷工藝知識，這為今后對我國陶瓷技術的進一步研究，以及我國陶瓷生產走向科學化與機械化奠定了初步基礎。經過幾十年的戰爭，景德鎮制瓷技術，特別是一些秘方在市場上不多見了。這次通過中德技術合作可以說是挽救了一批顏色釉制造技術，而且把近乎失傳的顏色釉技術整理保留下來，鞏固了我國現有的制瓷技術水平。技術人員將燒制的瓷器送去上海冶金陶瓷研究所檢測，使用了現代科學測試技術，認識到在陶瓷的制作生產過程中進行全面調查、系統分析和科學整理，得出科學結論，進行科學指導的重要性，并最后整理出來一套數據詳實、制作過程完整的技術匯編，是一部非常有價值的陶瓷技術參考資料。

（2）景德鎮瓷廠建設開始了機器設備的聯合使用，引進了機械化生產模式。陶瓷生產各道工序之間不再是簡單的協作關系，而是集結在工廠中同時共同發生作用，機器與機器之間形成了一個生產鏈，通過各單元的機器之間連續交接作業，半成品從一個生產階段傳給另一個生產階段，就變為了自動化的體系。在具有自動化體系的陶瓷工廠中，工人的作用降低，由機器提供主要生產力，熟練的陶瓷工人在生產過程中不再因掌握的手工技能而不可缺少，因為這時候對技巧水平的要求比在作坊里生產要低得多。同時，陶瓷工廠的工人從身份上不再是以往的師徒關系和雇傭關系，成為了陶瓷廠的主人，單獨個人的體力和技能貢獻逐漸轉變為更加緊密相關的集體合作共同貢獻。

新中國成立之初，景德鎮陶瓷業的資本、原料、技術都極為稀缺，陶瓷生產的各道工序不應由一戶單獨或分散進行，然后交換和協作，而是應該組織起來，根據現有的資源和條件，調整生產關系和生產要素分配，使之適應陶瓷業生產。現代陶瓷業源于工匠傳統，但工業化進程又讓景德鎮陶瓷業在相關科學技術研究的支持下，通過建立機械化的生產企業和快速培養操作人員逐漸發展起來。

（3）單元化生產使得景德鎮陶瓷業實現了現代化。50年代景德鎮陶瓷廠生產普遍存在一些共性問題，各個生產車間之間是分開的，或者說是獨立存在的，聯系并不緊密；各個工序的生產效率不同，前一道工序的產量和和后一道工序的耗用不能有序銜接起來，往往白坯車間、彩繪車間需要占用較大的儲存位置，一些工序如成型的手工操作又比較繁多，單件產品的生產周期過長，也影響到了后續工序的連續生產。所以，在手工制瓷的模式下，一件日用瓷從泥料進廠開始，到最后成瓷出廠，需要十多天甚至更長時間。

單元化生產則能更好地解決這些問題。單元化的生產將各道工序連接為一個連續不間斷的加工流水線，從而縮短生產周期，提高生產效率。在景德鎮傳統的陶瓷生產過程中，陶瓷廠通常會在白坯、彩繪等工序之間存放一定的半成品，半成品一方面是為了保證后續產線貨源充足，但另一方面，不同工序的生產速度常常不能保持一致，不能快速消化則很容易產生積壓，影響整個生產流程的運作。而在單元化生產中，通過幾名操作人員進行流水線式的生產操作，使各工位間可以不需要半成品積存這一環節，將制品周轉的效率最大程度的提高。

景德鎮瓷廠開始了陶瓷工業的單元化生產模式。在景德鎮瓷廠范圍內，陶瓷工業單元化生產表現為：若干個擁有特定專門職能和專業技術人員的陶瓷生產車間，為制造一種或多種產品而聯合起來，前后工序之間相互協作。在當時的景德鎮，這是一種全新的生產模式，機械化、半機械化占據主導生產地位，擺脫了手工業制瓷松散的生產模式，打破了傳統制瓷生產線，坯板在車間內部不用了，都用輸送帶傳遞，各個工位之間的工序計算也不再按傳統的計件制，而是開始按照計時結算工資，這一變化也表明了景德鎮陶瓷業為了適應新的生產環境而做出改變。

6、結論

（1）中德技術合作是我國第一次全面科學總結晚清到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景德鎮陶瓷的坯、釉和顏色釉燒制技術，使用科學方法詮釋了景德鎮陶瓷的科學內涵，并詳細記錄了研制的過程和測試的結果，對之后的陶瓷科技研究工作有很強的指導意義。在中德技術合作的過程中，培養出了一批科學技術人才，這些掌握現代科學技術的人才對后期景德鎮陶瓷的發展起到關鍵作用，推動了景德鎮陶瓷業的工業化進程。

（2）景德鎮瓷廠是由我國陶瓷工作者與捷克專家共同主持設計全國第一流的現代化景德鎮瓷廠，從設計、全套設備引進、監督施工、指導生產等一整套都是接受了捷克的援助。盡管最終沒有形成陶瓷業工業化持續發展的局面，但促進了景德鎮陶瓷業向工業現代化轉變。中蘇友好關系破裂后，我國暴露出建設大型瓷廠的經驗不足。之后景德鎮瓷廠完全由我國自主力量進行建設，我國陶瓷科技人員克服重重困難，繼續創新技術，將機械化運用到各個生產工序中，并取得了許多科學技術革新。

（3）景德鎮與東歐陶瓷技術交流帶來的經驗在于：傳統手工陶瓷業的分散協作不能滿足陶瓷工業化的要求，陶瓷制品生產的各道工序的有序統一將是我國陶瓷業發展的基礎。傳統制瓷技術也已不符合機械化生產的要求，我們必須不斷根據生產發展的需要改進生產工藝，取得科學技術的指導，總結出適合我國陶瓷業發展的路子。外國陶瓷生產技術的引進可以使得景德鎮陶瓷業快速進入到連續化、自動化生產時期，但是在引進國外技術的時候，要做好先進技術和本國實際情況的結合，運用科學方法進行技術改進并充分消化吸收，保證新技術符合我國的生產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