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斌
(新疆師范大學歷史學與社會學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0)
我國的扶貧工程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為世界提供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反貧困方案。目前,脫貧攻堅到了最后“戰略大決戰”階段。現階段,貧困地區多集中于偏遠地區,貧困人群集中在少數民族地區。習近平總書記在反貧困大會上的講話強調深度貧困地區的脫貧攻堅是“堅中之堅”“硬仗中的硬仗”,并時刻關注著脫貧攻堅,因為這是我們黨對歷史和人民莊重的承諾。取得南疆地區脫貧攻堅的勝利,對我國總體的脫貧攻堅來說至關重要。
南疆地區地處偏遠,群山環繞,沙漠阻隔,自然條件較差,同時長期受宗教消極思想影響,害下“窮病”,為了改變貧窮的面貌,開展了一場具有強力政府行為為主導的社會發展運動——精準扶貧。精準扶貧是一套包含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的綜合措施體系,取得的效果顯著,但仍然存在貧困主體不能主動擁抱政府精準扶貧政策,以及積極自我發展,反而產生了“福利依賴”“等靠要”思想。“部分貧困者為了繼續留在低保系統中,往往有意識地選擇符合低保救助條件的活動”[1],工作不積極、眼高手低,這種現象背后的本質是貧困主體對自身缺點、對精準扶貧政策、對自身未來發展缺乏清晰的認知和規劃;政府行為所倡導的現代制度文化與地方傳統文化的沖突與調試,使得精準扶貧政策不能全面“嵌入”基層社會結構中。
主體自覺思想來源于費孝通關于“文化自覺”的觀點,費孝通晚年的研究強調理論和實踐并重,力倡“文化自覺”,人類可以通過內省和自覺的方法,通過認識自己的文化來認識異己的文化,通過自知以知人。而要做到這一點,必須要先有對自己文化的認識,簡單來說就是對自己文化的“自知之明”。在我國的歷史進程中,中華民族在鴉片戰爭以前,作為“自在”的民族實體而存在,在經歷過鴉片戰爭、八國聯軍侵華、抗日戰爭等抵抗外辱的斗爭中逐漸形成了中華民族“自覺”的實體[2]。“自覺”是與外界民族接觸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對本民族共同文化、共同心理的一種自我認同和歸屬感,在與外來文化的接觸中認識自我、反省自我,認識外來文化的先進性、自身文化的缺陷,秉持“揚棄”的態度,主動開放,積極融入主流文化,為社會長足發展提供不竭的內生動力源泉。
南疆地區總體社會變遷速度較于其他省市較為滯后,但這種滯后不是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對全國上下進行了社會主義改造,確立了社會主義制“資源的高度集中支配”計劃經濟時代,南疆社會與全國社會運動同步。進入改革開放時期,其他沿海省市,在于外界的接觸中,全面激發了“自覺”意識,積極借助國家政策,謀求自身的發展,“走西口”“闖關東”“下海經商”成為那個時代的縮影和烙印,經濟社會得到跨越式的發展,而南疆社會由于“自覺”意識欠缺,社會發展緩慢,按照固定的社會結構發生循序漸進的社會變遷,逐漸與其他省市拉開差距,并且這種差距還在逐漸地擴大。主要的原因是南疆社會較晚參與或未全面參與到國家整體市場循環體系,進入到21世紀,國家為了縮小差距,實現“共同繁榮發展”和小康社會的目標,政策向南疆大力傾斜,在這個過程中國家力量得到了集中體現。
南疆地區的自然資源雖說是較為惡劣,但相比之下,其他省市的也同樣存在類似的自然條件,他們卻能夠依靠“自覺”意識不斷地認識自我、反省自我、發展自我。因此,對于導致南疆地區落后的因素的認識,不能只看到地理環境的因素,要從歷史和社會空間的角度,地理環境不是產生貧困的決定性因素,空間的社會屬性對貧困的決定作用大于自然屬性[3]。應該從歷史的時空中,挖掘貧困的淵源,從社會意識中剖析阻礙社會發展的根源。
南疆地區是我國“三區三州”國家級深度貧困地區之一。近年來,國家扶貧開發取得了顯著的成效,訪惠聚、對口援疆、“四同四送”等一系列政府行為的開展,形成了“資金、技術、人才”全面下沉的格局。形成政府合力,具有國家意志的強大推力,引導南疆社會發生變遷。精準扶貧是一套綜合性的推動社會發展的體系。經濟層面:發展產業和就業扶貧工程,得益于資金的下沉,產業發展項目入村入戶,直接帶動南疆農村基礎產業,農業和牧業形成產業規模,優化整體產業結構,推動三大產業的融合性發展;同時引進勞動密集型產業,提供就業機會,就業是最直接有效的脫貧方式,“一人就業,全家脫貧”也是政府極為推崇的,通過政府購買服務、以工代賑、引進衛星工廠已基本實現“一戶一就業”,政府提供政策性支持并協助管理。文化層面:各村“鄉村大舞臺”、文化活動室、健身場所等設施的完善,豐富了村民精神文化生活。社會層面:全面推進健康扶貧,完善社會保障功能。
政府在反貧困中扮演“主角”,眼下可以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卻不能形成穩定長效的機制。精準扶貧實踐從產業扶貧、就業扶貧、基礎設施建設、完善社會保障制度方面介入“生存型”綠洲社會,使得南疆封閉、保守的社會形態逐步瓦解,在此基礎上按照國家意志,改變了其自身循序漸進的社會變遷進程,引導著南疆鄉村社會向著“獲利型”市場社會轉型。同時在轉型過程中,社會發展動力依舊匱乏和單一,政府行為未能全面“嵌入”基層社會結構,基層社會結構未能全面融入代表現代文化意志的政府行為中,不利于脫貧成效的鞏固提升和精準扶貧與鄉村振興的有效銜接。
筆者經過近兩年多次參與脫貧成效第三方評估、訪談和實地調查,形成了總體上的認知。筆者通過參與精準扶貧第三方評估項目,調研走訪了喀什地區的喀什市、疏附縣、疏勒縣、伽師縣、莎車縣、岳普湖縣、塔什庫爾干縣、澤普縣、英吉沙縣;克孜勒蘇柯爾克孜州的烏恰縣;和田地區的民豐縣、于田縣、皮山縣、巴楚縣、洛浦縣。在一整套評估工作中參與問卷調查、座談會、清理分析問卷數據、協助撰寫評估報告。
在產業和就業發展方面:“尼雅黑雞”“皮山驢”等項目前期未充分考慮當地的生態人文環境,以致效益不明顯。部分項目實施精準問題,缺乏科學合理的發展規劃,難以形成規模。在民豐調研期間,從以生產漁具為主生產車間的負責人那里了解到:廠子生產的漁具直銷韓國市場,是工作隊通過個人關系引進的,在日常中存在村民無故遲到、曠工、偷拿生產原料的現象;喀什市產業園,依托于對口幫扶,引進了大量勞動密集型產業,解決了貧困戶就業的問題,是喀什市脫貧工作的亮點。調研期間從基層扶貧工作人員得知產業園也存在穩工率低、遲到、工作效率低下的現象,需要衛星工廠駐廠干部協助老板管理員工,以保證正常的生產。在南疆存在大量的衛星工廠因經營不景氣、生產效率低、產品質量差,成為“僵尸工廠”。
思想觀念方面:在皮山調研時,我們隨便訪問了路邊的孩子,問他們長大后的理想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是我們長大后想當“貧困戶”;在喀什市賣電動車的老板,說他招了兩個店員,每到發工資的時候,第二天就不來上班了,以至于老板發工資的時候不敢一次性給兩人同時發工資,否則第二天沒人來了。可以看出:思想觀念的不能適應精準扶貧體系,不會積極主動地借助政策實現自我發展。
“某一社會事實的存在必須根據別的社會事實來解釋”,人類學的分析方法更強調“整體論”,即文化的整體性,把一種文化現象放到其文化整體中去理解和把握。南疆社會空間的載體是綠洲,各個綠洲散布于塔克拉瑪干沙漠,且各綠洲間距離較遠,加之交通不便,形成了一種具有很強封閉性的文化地理空間。在絲綢之路繁榮的時候,這里成為東西方經濟文化的“中轉站”,但隨著海上絲綢之路的日益繁盛,陸上絲綢之路走向沒落,加之地理環境的封閉性,南疆綠洲社會逐漸關閉了開放的大門。長期作為“自在”的實體而存在,缺乏與外界經濟文化上的交流,沒有比較,社會自我認知能力喪失。社會個體各司其職、按部就班。長此以往,社會內部結構固化,缺乏生機與活力,按照既定的循環軌跡,周而復始,停滯不前。
精準扶貧代表著推動地方發展、改變貧窮落后的面貌、縮小貧富差距、共享發展成果、實現全面均衡的小康社會的國家意志,包含了現代化、制度化、法制化的一整套綜合指標體系。而南疆社會在長期封閉的條件下形成的文化體系,且自身發展更新能力弱。出現了現代主流文化與傳統文化間的沖突,處于調試階段,在此階段,南疆社會剛開始出現自我反省,重構自我認知體系。在自我認知不清的情況下,無法主動做出選擇有利于自身發展的路徑,只能是被迫地選擇與接受。
南疆社會封閉性導致“自覺意識”欠缺,社會發展動力不足,貧困、落后,是我國的深貧困區,國家精準扶貧及一系列政府行為介入后,雖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仍存在許多問題。收入增加、生活水平提高,推動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進程,社會意義,企業所代表的現代制度文化正在融入南疆社會,現代經營管理方式、現代契約精神沖擊著傳統的制度文化;從中可以看出:全球化的表現在任何一個偏遠的地方,你都能看到它痕跡,如今再也不會存在“桃花源”式的與世隔絕的社會了;南疆社會處于選擇與調試的階段,由于缺乏自我認知和反省,自身定位不明確,無法主動做出可持續發展的路徑選擇。因此,培育“自覺”意識,認識自我、反省自我、發展自我,激發社會發展內生動力,突破封閉性的限制,借助政策傾斜的優勢,實現自我社會文化的發展與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