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倩
( 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 研究生院, 北京 100091)
瑞士學者菲利普·馬斯托拉蒂認為“僅僅靠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法律意識只能偶爾發現有關法律問題的部分解決方法,只有法理和方法論思維才能使表面的判斷精準化和條理化”[1]。司法思維是一種法律人在處理刑事案件過程中的心理加工過程,它要求法律人圍繞構成要件的各項要素對案件進行事實和證據判斷,以是否符合構成要件為思考,合理進行比對、論證、發現特定案件“答案”。張明楷指出“如果事先離開《刑法》規定確定案件事實的性質,然后再與《刑法》條文相對照,必然出現為所欲為的局面”[2]。由此可見,如果法律人不能掌握這種以構成要件為指導的刑事證明思維,離開法定的構成要件去認定案件事實,將會造成主次顛倒、邏輯認定混亂的尷尬局面。
著名學者小野清一郎教授認為“刑事程序一開始就以某種構成要件為指導形象去辨明案件并且就其實體逐步形成心證,最終以對某種符合構成要件的事實達到確實的認識為目標”[3]。因此,論證案件事實和證據的法律符合性始終是刑事證明的核心問題之一,而如何運用構成要件的指導作用引導法律人進行“規范”與事實之間的印證判斷,則是犯罪構成要件在刑事證明思維中的主要價值所在。本文以證明標準的差異為切入點,對以上問題開展探討研究,以期能為刑事案件證明提供一種思維方法上的借鑒。
《布萊克法律辭典》對事實概念作了3種解釋:① 某種實際存在的東西;顯示的某個方面。② 一個實際的或據稱的事件或環境,區別于其法律效果、后果或解釋。③ 一種邪惡的行為;一種犯罪[4]。由此可知,事實至少具備真實性和可陳述性兩個特征。“事實是指(目前)發生或存在的任何行為和事態”[5],是一種既定的狀態,一旦發生都是任何人無法更改的。這種真實性就決定了查明事實真相的可能性。法庭上查明事實真相與科學家探索真理的相似之處在于都是要求主觀與客觀的相統一。發生在特定時間、特定地點的特定犯罪事實,通過人的感官和思維,進入人的視野,成為一種“可知”的理論,經過認識主體對感知對象的理性分析,有可能成為某一案件的“確有其事”。這種“可知性”為開展證據搜集、還原案件的真實性提供了一種理論上的可能。
法國學者卡斯東·斯特法尼等認為“刑事訴訟是犯罪后的必然的后續結果,是刑法的兩個基本要素——犯罪與刑罰——之間一個必不可少的連接號”[6]。刑事程序的這種本質決定了其對本體法的依賴性,這種內在屬性決定了刑事訴訟不同環節上證明標準的特殊化,具體表現在刑事訴訟法對立案、強制措施、偵查終結、審查起訴、刑事審判等不同環節證明標準的不同規定,但無論是偵查階段還是起訴環節,都是圍繞構成要件的實體規定鋪展開來的。如果將構成要件比作大樹的根,那么基于它延伸出的犯罪要件事實與證據要件事實的證明標準就是樹的兩根分支,雖然外在不同,但本質都是由構成要件這棵大樹所決定的。這種構成要件的拓展充分體現了構成要件的程序價值,它為刑事訴訟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嶄新的、批判的思路,同時也為基于構成要件指導作用構建科學的證明標準提供了一個安身立命的理論體系。
經過多年的努力,司法工作得到了社會各界和人民群眾的充分肯定,但現實存在的一些問題也直接或間接影響了司法機關的形象。但是由于訴訟結構、司法人員素質的差異,不同的法官對證據的相關性、可采性、可信性、證明力都具有不同的理解,同案不同判,甚至錯案仍偶有發生。顯然,這一差異不是通過體系變革或內部完善可以完成的。為此,我們可以試著將視角轉向另一種思路——發揮構成要件對刑事證明的指導作用:司法人員在構成要件的指導下、在一系列證明規則的規范下,合理利用司法經驗,根據具體案件靈活操作三段論,探尋“案件真相”,為解決 “同案不同判”“錯案”等問題提供一種參考性解決思路。
證明標準具有兩個不可分割的層面,一個是帶有客觀標準色彩的案件事實的真實性層面,另一個是帶有主觀標準色彩的裁判者的內心確認程度的標準[7]。下面將圍繞構成要件對證明標準在這兩個層面的指導作用進行論述分析。
針對刑事證明標準的不同界定層面,學術界形成了諸多學說。主要有圍繞主客觀方面的證明標準客觀說、主觀說、主客觀相統一說,還有圍繞證明階段形成的一元說和多元說等多種具有代表性的學說。一元說認為刑事訴訟證明標準僅存在于審判階段;多元說以訴訟證明標準多元化的形式表象為理由,認為不同訴訟階段、不同訴訟主體、不同訴訟對象都應該區別對待,采取不同的訴訟證明標準,其內部又分為層次論、層次修爭論、層次否定論[8]。考慮刑事訴訟的階段性和內在規律,本文認為證明標準應堅持主客觀相統一的原則,且不同的訴訟階段、訴訟主體、訴訟對象應具有與其相適應的證明標準。

圖1 構成要件指導案件事實證明標準流程
刑事訴訟證明的過程就是一個圍繞構成要件獲取證據,辨明案件,不斷修正、比對“類型”的“實體形成”的過程,其核心是“該當犯罪構成事實”的發現和證明過程。這個流程如圖1所示:疑似犯罪事件在構成要件的潛在指導下叩開刑事訴訟的大門,司法人員通過構成要件的指導,在一系列證明規則的規范下,運用自身的法律知識、邏輯推理、常人理性,探尋“案件真相”。 有充足的證據證實案件事實和證據符合了構成要件的全部或者部分特征,且得到判斷者的內心確認,則證明標準達到,實體上的罪就得到了程序上的驗證,構成要件在刑事證明思維過程中的指導作用即完成。而這一指導過程在不同法系之下的作用僅存在一個判斷順序差異,本質上都要接受構成要件“符合性”的指導作用。
1.大陸法系下的指導路徑
在大陸法系,犯罪構成對刑事證明的路徑順序分兩個層面。在構成要件事實方面,則圍繞犯罪構成的該當性、違法性、有責性進行證據獲取并在犯罪構成的指導下進行證明標準的組建和比對,入罪是其證明標準的本質和價值體現,出罪是例外;在違法阻卻事實方面,則圍繞法律規定的特定類型進行證據的獲取并在特定類型的基本構成要素的指導下進行證明標準的組建和比對,出罪是其證明標準的本質和價值體現,入罪是例外。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充足的證據證明當事人具有正當防衛的目的、時間、對象,且沒有超過必要限度的事實,就應認定其沒有達到正當防衛的證明標準,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可能構成故意或者過失犯罪,此時案件事實的認定自然就過渡到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環節。“構成要件事實的證明標準,是將待證事實‘圈入’刑法之干涉領域,而犯罪阻卻事實的證明標準,是將待證事實‘排除’刑法之干涉領域”[9]。在這兩種不同的邏輯前提下不可能保持一致的證明標準。前者證明標準的確定性更加嚴格,排除一切不符合構成要件的合理懷疑,后者的證明標準的確定性則相對寬松,僅需確立一個合理的懷疑。
2.英美法系下的指導路徑
英美法系的構成要件由本體和責任兩個層次組成:一是犯罪本體要件,包括犯罪行為與犯罪心態;二是責任充足要件,即合法辯護事由的排除,包括正當化事由和免責事由。在這個體系之下,違法阻卻事實并非構成要件之外的對立面,而是構成要件之內的作為與犯罪本體相對應的“犯罪排除”因素,雙層構成要件體系之下控辯雙方的職能立場更顯立體化,控方負有證明所有犯罪本體要件的說服責任,辯方負有證明合理抗辯事由的說服責任,控訴訟上的對抗模式使程序和實體的相互交織達成了極佳的融合。
3.我國四要件體系下的指導路徑
在我國,犯罪構成是一種耦合式的犯罪構成模式。在這種體系框架下,犯罪主體、犯罪客體、犯罪主觀方面、犯罪客觀方面4個要件應齊頭并肩,只有4個要件同時存在的時候,案件事實才能達到證明標準,行為才能認定為犯罪。違法阻卻事實是作為構成要件事實四要件證明完畢后的一項特例進行證明,使得在這種犯罪構成體系下,在構成要件事實與違法阻卻事實的證明指導作用上不存在交替融合的情況。
首先,構成要件對證據事實的證明方向有一定的影響,判斷者在構成要件的潛在指導下經過證據性事實→推斷性事實→要件事實→某一構成要件的證明過程開展對案件事實的反向印證。比如,故意傷害罪的構成要件決定了此類案件必須要對能證實被害人傷害程度的證據事實的合法性問題進行論證,而在詐騙罪等涉財類犯罪上則不需要對此類證據事實進行論證。其次,構成要件對自由心證具有一定的指導作用。證據事實的認定是一個主觀色彩較為濃厚的思維過程,法官在證據認定過程中對證據證明力的判斷、證據規則的運用及證據鏈條的整體掌控都體現著很強烈的“自由裁量”的意味。實際上,法官可以進行“自由裁量”的前提除了法律賦予的特有職權外,還來自于自身多年積累的生活經驗、司法經驗和職業敏感。因此,這種看似自由的選擇的背后實際上也存在著構成要件潛移默化的作用。
以下以一起故意傷害案為例,演示本文所述的構成要件的指導作用。
基本案情:2018年2月11日15時許,在某市區一超市門前停車場內,駕駛五菱宏光牌面包車的被告人張某與駕駛別克牌小型汽車的王某1發生爭執。王某1及其哥哥王某2、女兒王某3一方與張某及其子一方發生廝打。在扭打過程中,被告人張某用腳踢王某1右腿,致王某1右下肢損傷。經市公安局刑事技術支隊鑒定,王某1所受損傷程度屬輕傷一級。
審判中的證據有:
1.書證:
戶籍證明。證實被告人張某個人信息,達到刑事責任年齡。
2.證人證言:
(1)證人王某3、王某2、張某的證言。證實2018年2月11日15時許,他們因在超市門前停車發生爭執,雙方撕打在一起,張某踢傷王某1的事實。
(2)證人李某的證言。證實2018年2月11日15時,他在超市門前賣春聯,看見兩伙人打在一起,最后穿黑色衣服的40多歲男子(王某1)單腿蹦上救護車的事實。
3.被害人王某1的陳述。證實2018年2月11日15時,他哥哥王某2拉著他到市場接其女兒王某3,倒車時與后面的的五菱宏光面包車駕駛人張某發生口角,他女兒王某3罵了幾句,雙方發生撕打,撕打過程中他被張某踢傷右腿的事實。
4.被告人張某的供述與辯解。證實內容與證人王某3、王某2、李某證言及王某1陳述一致。
5.刑事技術鑒定意見書1份。證實王某1右下肢損傷符合間接外力作用形成,屬輕傷一級。
6.視聽資料監控錄像視頻(光盤1張)。證實案發現場情況。
本案案件事實的認定如表1所示。
法官在認定犯罪嫌疑人張某是否涉嫌故意傷害的過程中,實際是以刑法第234條有關故意傷害罪的犯罪構成的規定為指導,進行證據類型的比對,認為張某已達到刑事責任年齡,精神狀況正常,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有戶籍證明予以證實,達到了故意傷害罪主體構成要件的符合性;張某主觀上具有傷害他人的故意,客觀上實施了踢傷他人右腿的行為,造成了王某1右下肢輕傷一級的后果,有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刑事技術鑒定書、監控錄像予以證實,達到了故意傷害罪犯罪構成要件的符合性,證據系合法獲取且形成了排他性證據鏈條。因此,法院認為檢察機關提出的證據達到了故意傷害罪的證明標準,判定張某犯故意傷害罪。

表1 張某故意傷害案案件事實認定情況
通過圖1可以看出,案件證明的開始和結束節點都是相對靜態的構成要件,中間部分是相對動態的證明過程。采取怎樣的證明流程是刑事訴訟的一個關鍵環節。如果想要做出更加“真實”的司法結論,達到相對確定的證明標準,就需要法律人在構成要件的指導下,通過法治思維、直覺思維、邏輯思維的合理運用,注重對證據鏈條的整體把握,區分不同訴訟階段事實發現的邏輯路徑,在面對干擾因素的情境下,堅定法律信仰,根據具體案件靈活操作三段論對案件事實進行比對、論證,得到內心確認,最終達到法定證明標準。
《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要問題的決定》明確指出“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是化解社會矛盾的主要手段。但在法治運行的實際過程中,影響法律人刑事案件事實認定思維過程的因素是比較復雜的。武飛指出我們都自覺不自覺地經歷和感受到,司法除以法律為基本準繩外,還受政治和司法政策的指引[10]。比如公檢法之間的協調監督關系、辯護律師無罪判決的訴訟壓力、大眾的輿論影響,甚至還有來自司法機關上下級之間的層層審批、業務考評等因素。以上這些因素都有可能導致案件的具體承辦人在其判斷結論與上級、大眾不一致的情況下,趨于壓力做出違背自己形成的心證以迎合強勢意志的意愿。法律人只有在面對諸多壓力、諸多誘惑的時候堅定自己的法律信仰,才能夠始終理性地把持評價標尺,恪守法律的威嚴。否則,法律信仰只能是一句空話,用什么來指導證明標準都是徒勞,因為此時的法律形同虛設。此外,堅持刑事案件證明的法治思維要結合我國幾千年的法治文化傳統和現階段的國際、國內形勢來進行價值的取舍。既要考慮我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歷史背景,又要考慮社會主義結合經濟社會發展現狀;既要考慮轉型期的治理難題,又要考量國家綜合治理能力,構建一種符合中國現階段的“天理、國法、人情”規則思維[11],通過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揚棄和對中國現實的重視,實現中國人法治思維的建立和完善[12]。
1.培養證據鏈條整體思維方式
推斷某一行為是否涉嫌某一犯罪需要經過多方面要件的認定,想要通過一項證據性事實推斷某一行為的入罪或者出罪是無法實現的,只能通過其推導出某一構成要件或者某一構成要件中的某一個要素。也就是說,只能通過多個證據性事實→多個推斷性事實→多個構成要件事實→具體罪名這樣的推論才能認定某一行為的實體形成。
2.掌握不同訴訟階段事實發現的邏輯思維方式
偵查階段的事實發現是以演繹推理為主,歸納推理為輔。偵查階段事實發現的核心是“可能什么樣的人涉嫌什么樣的違法行為”,與審判階段的“疑罪從無”是截然不同的探究事實本相的模式。因此,運用的推論鏈條必然不同。偵查階段推論的主要鏈條是:假定的實體犯罪構成→構成要素事實→具體證據,這個推論過程隨著偵查的不斷深入會不斷調整3個階段的內容,最終達到實體程序的“形成”。如:王某為換取價值8 000元的摩托車,將自己的舊摩托車點燃,保險公司在未查明著火原因的情況下,賠付王某6 000元。在本案中,該偵查機關的推論路徑經過了兩個階段。階段一:王某可能涉嫌保險詐騙罪(假定的實體犯罪構成)→構成要素事實(主體上年滿18周歲的要素事實,主觀故意的要素事實,客觀方面造成10 000元以上損失的要素事實)→具體證據。由于王某僅得到6 000元賠付,因此不符合保險詐騙案的假定。這時轉入另一個假定,階段二:王某可能涉嫌詐騙罪→構成要素事實→具體證據。如此往復,完成偵查任務。而在審判階段,對事實認定的邏輯方法是以歸納推理為主,演繹推理為輔。歸納方法可以更好地避免“先入為主”和“主觀歸罪”的發生。同時,通過演繹方法對已歸納事實進行補充,起到核實構成要素是否得到完備證明的作用。
3.靈活運用三段論
三段論作為一種古老而又經久不衰的邏輯方法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將其作為一種邏輯方法引入法學領域最早可以追溯到在意大利法學家切薩雷·貝卡利亞的著作《論犯罪與刑罰》中提到的“法官對每個刑事案件都應進行一種完整的三段論式邏輯推理。大前提是一般法律,小前提是行為是否符合法律,結論是自由或者刑罰”[13]。參照德國法學家拉倫茨的“確定效果的三段論法”可以將構成要件指導證明標準的過程表述為構成要件的三段論推理過程。若以構成要件(T)為大前提,以待證事實(S)為小前提,以(R)為結論,則這個推理過程的邏輯結果可以表示如下:
T→R(具備T構成要件者符合R的證明標準)
S=T(待證案件事實符合T構成要件)
S→R(待證案件事實符合R的證明標準)
三段論的邏輯順序是大前提→小前提→結論,但司法實踐中的順序卻往往是小前提→大前提→結論。這一悖論看起來似乎違反了三段論的論證邏輯,但本質上是不矛盾的,因為在實踐中雖然案件先于“訴訟”而存在,但是假定案件的發端如果沒有某一構成要件的隱形前提作為指導,就不能成為所說的刑事案件,進入刑事訴訟的調整范圍。
此外,三段論為我們提供的僅僅是一種解決案件事實判斷的邏輯方法。所以,邏輯推理方法的正確,并不能保證法律上的正確與真實,除此之外,還要保證大前提的權威性、小前提的真實可靠性以及結論的可靠性[14]。
4.重視案例的指導作用
“法律作為規范社會事實的常量,只是近似地規范了社會事實,而不是絕對地、全面地規范”[15],加之社會生活的多樣性和司法人員法律素養的個體差異性,就會出現構成要件的前提性條件“法律規定”與司法實踐之間的“斷層”,這時候就需要通過“加強和規范司法解釋和案例指導”來避免“同案不同判”“同案不同解”等異象的發生(1)據統計,截至2019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共發布指導性案例21批112件,最高人民檢察院共發布指導性案例13批51件,其中刑事指導性案例33件。。雖然通過案例指導判斷者進行案件事實認定的過程從表面上看似乎不存在構成要件的指導作用,但深究其內在的法理就會發現,真正發揮指導作用的實際是案例背后的案件事實要素的典型性,而這種典型性恰恰是源自于構成要件的規定。所以,通過案例指導案件事實證明的思維過程在一定程度上同樣也受到構成要件的指導作用。
對于普通案件來講,通過構成要件的指導作用,辦案人運用一般的邏輯思維方式就可以通過對案件的證據審查達到案件事實的內心確認,從而達到證明標準。疑難案件則更需要事實裁判者的經驗直覺進行比較抉擇。“實用主義哲學之父”皮爾士認為,疑難案件的本質是由于不同案件觀念的碰撞,事實裁判者通過自身經驗對證據進行衡量判斷,得出最終的案件結論[16]。詹姆斯則認為,“理性主義不過提出了一堆詞藻華麗的術語、法則,而它們對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紛爭實際上沒有任何用處,所有的理論不過是我們為皇帝穿上新衣的一種工具,只有當那些法律概念和判例與我們頭腦中的經驗恰好匹配時,我們才認可它們是真理”[17]。具體而言,直覺思維在疑難復雜案件的司法證明中的作用主要有法律解釋、事實的假定。盡管存在構成要件的指導,但是社會現象與法律規則之間在實踐過程中似乎永遠存在一定的差距,加之語言本身存在的多樣性和模糊性,使得法律解釋成為司法證明過程中不可或缺的手段和工具,三段論推理得出的結果充其量只是劃定一個仍需繼續填補的范圍而已。此外,證據瑕疵型疑難復雜案件的產生是由于缺少無法進行補偵的關鍵證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缺乏一個假定的事實,全案就推導不下去”[18],因此案件事實的缺失可以通過這種假定進行人為的“粘合”來連接其他案件事實。為了確保假定的精準性,假定應在遵守法律原則和法律事實的前提下,在經驗之上、情理之中,且不能侵犯被告人的基本權利。
雖然司法人員運用直覺經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上述討論的疑難問題,但法律終究是一門行為規范的社會科學,司法經驗畢竟是來自于主觀的個人判斷,是主觀的就難免摻雜個人情感。黃維智曾對公訴人對法律問題的定性問題進行“預判”時采取經驗判斷或邏輯判斷的偏向進行過專門的調研,結果顯示超過半數的公訴人認為經驗判斷先于邏輯判斷[19]。這個調研數據顯示了我國刑事訴訟案件事實認定中辦案人經驗判斷先于邏輯判斷的普遍性。一方面,受過專業法學知識培訓和法律思維培養的現代法律人會堅持法定的證明標準;另一方面,社會傳統中形成的司法經驗又有形無形的影響著法律人的司法認定。這個悖論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實踐中證明標準的混亂。經驗固然重要,但是過分依賴經驗就有可能陷入案件事實認定上的形而上學。所以,掌握好經驗的“度”是司法工作者需要終身學習的一種能力。
司法證明思維是一個比較復雜的邏輯思維過程,弗里德曼曾將司法證明思維過程比作一個看不透的“黑箱”,在黑箱的這頭是社會勢力的要求,另一端則是規則的“流出”[20]。在刑事案件證明的思維流轉過程中,思維方式是這個流轉過程的推動者,而利用構成要件的指導作用,則是指導推動者流轉出“黑箱”的主要思路和指南。雖然這個流轉的過程由于構成要件體系選擇和證明標準客觀化傾向的影響,致使發揮構成要件指導作用在實務操作中具有一定的困難,但也不能因此否定構成要件在刑事證明思維過程中的指導作用。只有綜合運用法治思維、邏輯思維、直覺思維等方式認定案件事實和證據事實,通過量化類案證明標準,實現庭審交叉詢問實質化等外部方式強化法官認證依據的可靠性,才能更好地實現刑事證明“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排除合理懷疑”的應然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