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陽
(安徽三聯學院 外語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2018年,由瑞典女學者郝玉青(AnnaHolmwood)翻譯的金庸武俠小說《射雕英雄傳》英譯本第一卷Legends of the Condor Heroes 1:A Hero Born在英國正式出版發行。該譯本一經推出就受到全球范圍內英語讀者的關注和認可,同時掀起了中國學者的研究熱潮。很多學者都將《射雕》在英語世界獲得的巨大成功歸因于譯者郝玉青女士深厚的中文功底,及其對中國文化的深刻解讀。
為系統學習中國語言文化,郝玉青從牛津大學畢業后專程來到中國攻讀中國當代文學碩士學位。具有譯者和文化經紀人雙重身份的她,認為全世界讀者都會喜歡金庸小說里描寫的俠義精神,“除了本身作為讀者對金庸武俠小說的熱愛,金庸武俠小說潛在的市場前景也成為她選擇翻譯這一作品的重要原因”[1]。身為一名外國譯者,郝玉青在翻譯《射雕》的過程中既要肩負起傳播中國傳統文化的責任,又要兼顧英語讀者的文化背景和欣賞能力。因此,她認為,翻譯不必追求字字對應準確,而應該更注重通順易懂,以求達到“金庸和讀者用英文對話”的效果[2]。
譯者主體性,也叫譯者的主觀能動性,是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原文文本進行自主選擇及加工過程中展現出來的主體性和創造性[3]20。首先,譯者要閱讀和理解原文文本,充分調動自己的審美能力和想象力,去解讀原文文本的深層涵義和美學意蘊,從而解析作品的文學價值和社會意義。其次,譯者要進行主觀上的語言轉換,并嘗試在譯文中再現原作包含的思想內涵和語言信息。也就是說,譯者作為翻譯過程中的主體,翻譯時要保留原文的文本風格,同時發揮主觀能動性,使譯本滿足目的語讀者的閱讀需求。
譯者作為翻譯過程的主體,通常要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去創建自身與原文作者以及自身與譯文讀者之間的和諧關系。譯者主體性不但表現在譯者自身對于原文文本和文化的理解、轉換和翻譯上,還表現在對翻譯策略的選擇以及對譯文文化的處理等方面。而文化因素往往又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譯者對翻譯策略的主觀選擇。
處理譯文文化因素最常見的方法莫過于歸化和異化。美國著名的翻譯學家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早在1995年就提出了歸化(Domestication)和異化(Foreignization)的概念。按照韋努蒂的觀點,歸化就是以目標語為中心,使用目標語讀者習慣并樂于接受的表達方式來傳遞原文內容,使譯文變成地地道道的本土語言。而異化則要求目標語讀者盡可能向譯文作者靠攏,在翻譯中盡可能保留源語的語言和文化特征,以傳遞原文的語言和文化精髓。
而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究竟是選擇歸化還是異化策略,是受客觀和主觀因素共同制約的。客觀方面的制約主要是指原文文本和原文所處文化的規定性,這就需要譯者在忠實原文的基礎上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填充文本。而主觀方面的制約,既包括譯者的雙語語言文化知識,也包括譯者本身的素質能力,如性格、價值觀和情感意志等,這也使得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可以根據自己的主觀特質選擇適合譯文的翻譯策略。所以,從譯者主體性角度來說,采用歸化還是異化翻譯策略其實也是譯者主觀能動性的體現。
英譯本《射雕》不僅彰顯了郝玉青深厚的漢語和中國文化研究功底,還體現了其處理源語和源文化與目標語讀者和目標語文化之間關系的強大能力。她不但要考慮如何將中國傳統文化清楚明白地介紹給英語讀者,而且要考慮目標語讀者如何在跨文化閱讀中解析中國文化,并建構可理解的文化信息。她沒有偏向歸化也沒有側重異化,而是根據具體的翻譯意境和自己的主觀理解選擇合適的翻譯策略,努力在這兩種翻譯方法中尋求一種最佳的平衡狀態,從而達到操控譯本語言和譯本文化的目的。
在《射雕》英譯本中,郝玉青在翻譯人名時運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比如:“黃蓉”被譯成“Lotus Huang”而不是“Huang Rong”,體現了郝玉青對中國文化的深刻理解。“Lotus”是西方國家比較常見的人名,所以這種用目標語的詞匯去翻譯人名的譯法,不僅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源語中人名的寓意,還拉近了讀者與作品的距離[4]。蓮花素雅清香,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象征著純凈和雅致。而在西方文化中蓮花常被看作宗教的象征,代表著女性的美麗與高雅。因此,郝玉青選擇用歸化策略去處理人名的英譯,英語讀者也能輕松接受。除黃蓉外,楊康的母親包惜弱的英文名被譯成了“Charity Bao”,也體現了郝玉青譯者主體性對譯文文化的又一次主觀操控。小說中的包惜弱仁慈善良,她的名字與英文單詞charity的含義很是貼合。這種翻譯使譯文達到了與原文相同的效果,英語讀者會很容易理解包惜弱在小說中的性格和行為。
除人名外,在一些特定稱號的翻譯上,郝玉青也采用了歸化策略。比如:“全真七子”被譯為“The Seven Immortals”。全真七子并不是金庸虛構出來的人物,而是歷史記載過的幾位道教長老。他們不僅傳播道教教義,而且濟世救人,深受百姓擁戴。而“Immortal”在英語中指的是神仙,有不朽和永生不滅的意思,用這個詞來形容全真七子作為修道之人所達到的境界。這樣的翻譯使英語世界的讀者很輕松地將他們的神話傳說與中國傳統文化中道教中人的仙風道骨聯系起來。黃蓉的父親黃藥師在小說中有著“東邪”的稱號,這個稱號被郝玉青用歸化的策略譯為“the Eastern Heretic”,這樣可以幫助英語讀者更直觀地理解黃藥師的性格特點。黃藥師性格乖戾,做事經常不按常理出牌。而英文單詞“Heretic”原指異教徒,也指那些特立獨行、離經叛道的人,他們為人處世的方式與大多數人都不一樣。由此可見,郝玉青以其扎實的漢語文化知識準確地詮釋了黃藥師性格中的“邪”,她明白這種“邪”并不是直接對應英語中的“Evil”,而“Heretic”才是文化意義上真正與小說中的“邪”相對應的表達。所以,這種歸化視域下的翻譯,不僅反映了郝玉青對跨文化交流的把控姿態,還是她作為一名文學經紀人尊重譯語讀者群的反映。
郝玉青在處理《射雕》英譯本中的武功招式時,大量使用了異化翻譯策略。比如:她把“秋風掃落葉”翻譯成“Autumn Wind Blows the Fallen Leaves”;把“分筋錯骨手”譯成“Split Muscles Lock Bones”;把“移形換位”譯成“Shape Change Move”。這些武功招式都是武俠小說所特有的文化內容,承載著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武術文化。李寒蕾和黃萬武認為,這樣的武術招式對于譯者而言很難找到與之相對應的文化負載詞[5]。因此,郝玉青在處理武功招式時,采取了異化的處理方法,希望英譯讀者盡可能地向漢語和中國傳統文化靠攏。郝玉青把“九陰白骨爪”譯成“Nine Yin Skeleton Claw”,直接保留了中國傳統文化中關于陰陽(Yin and Yang)概念的表達,她希望英語讀者明白陰陽是中國傳統哲學里面既對立又統一的一對關系。她把“降龍十八掌”直接翻譯成“The 18 Palm Attacks to Defeat Dragons”,也是希望英語讀者可以理解中國文化里的“龍”代表的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而為了準確地翻譯出書中的武功招式和動作,郝玉青說:“主要還是靠上網查找視頻資料,偶爾會稍微比劃一下動作,體會書中描繪的場景到底怎么回事。”[6]可見,郝玉青在翻譯武功招式之前是作了非常充足的準備的。
除武功招式外,《射雕》中的一些兵器翻譯也打上了異化的烙印。比如:書中提到的“狼牙棒”被郝玉青直接譯成了“Wolf-fang Club”,從字面上就可以表達出狼牙棒的殺傷力,而且讓英語讀者更直觀地感受中國兵器文化的特色。書中的另一個武器“鐵八卦”被直接譯成“Steel Taoist Eight Trigram Disk”。“八卦”是中國古代的辯證法哲學,其概念與道教里陰陽萬物的概念是互相吻合的。“八卦”作為中國古代的一套有象征意義的文化符號原本英語譯文是“The Eight Diagrams”,但是,郝玉青在前面又加上了“Taoist”,這種補充翻譯顯示了她對中國道教文化的精準理解,體現出她扎實的中國歷史和傳統文化研究功底,而且表明了她帶領英語讀者認識、學習中國傳統文化的執著態度。郝玉青接受采訪時曾說過,她作為中國文學和文化的傳播者,不只是在介紹金庸,更多地是在激發英語世界讀者了解中國歷史和文化的興趣。
從以上研究不難看出,郝玉青翻譯的《射雕英雄傳》英譯本第一卷同時運用了歸化和異化的翻譯策略,既顯示了其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深刻理解,以及對英語讀者敬畏和負責的態度,也體現了她對金庸先生和譯者這一職業的極大尊重。在歸化視域下,郝玉青充分考慮并尊重了英語讀者的文化背景和閱讀習慣,盡量運用英語中的詞匯去貼近原文,希望譯文對于英語讀者來說不突兀。而在異化視域下,郝玉青多采用直譯的處理方式保留原文中的中國元素,鼓勵英語讀者盡可能直觀地去理解、感受中國文化。不管是在歸化視域還是異化視域下,具有圖書譯者和文化經紀人雙重身份的郝玉青都恰如其分地發揮了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和主觀創造性,這才使得《射雕》的英譯本具有與金庸原作同等的藝術感染力。郝玉青的這一譯作不僅為中國武俠文化“走出去”開啟了一扇門,還為中國文學的外譯提供了借鑒和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