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妍
(遼寧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136)
“往來”一詞出現在日本教育史上的時間為11世紀后期,原意為書信。平安時期的書籍數量有限,適用于教學的童蒙教材更是鳳毛麟角,施教者只好就地取材,把一些辭藻華麗的書信直接作為教材。往來物在日本教科書發展歷史上持續了800年左右,其發行部數已超過6 000部。往來始于平安時期,興盛于鐮倉、室町時期,江戶時期發展勢頭有所減弱,但不可否定往來對于日本教育有著不可磨滅的影響力。
《庭訓往來》[1]屬于往來4種類型中的“十二月往來型與拾要抄型的復合體”型。《庭訓往來》撰寫于14世紀中后期,“庭訓”兩字取自《論語·季氏》,意指父親對兒子的教誨。作者不祥。相傳《庭訓往來》的為玄惠法師(?—1350年)所作,如序文所言:“后醍醐天皇、將軍賴經公之時,有玄惠法印之人。某時徒然之余,遂作此書。以為山內童子誦習之用。”可見,玄惠編撰此書的目的便是為那些進入寺院學習世俗知識的兒童閱讀所用,是一部明顯帶有啟蒙性質的書籍[2]33。
“十二月往來型與拾要抄型的復合體”型顧名思義就是把“十二月往來型”與“拾要抄型”結合起來的一種類型,是按月份配置固定數量的書信,書信分為首尾兩個部分,中間加入主題不同的日常詞匯,這些詞匯往往不是單體,而是以一個集團的形式出現。該類型的先進之處在于將體例完全不同的“十二月往來型”與“拾要抄型”巧妙地融為一體,二者取長補短,相輔相成,學生在學習過程中不僅能掌握書信撰寫的格式,還能接觸到大量主題不同的日常詞匯,可謂一舉兩得[3]。
《庭訓往來》成書于14世紀的室町時代,直至16世紀末安土桃山時代為止,其寫本數已超過30部,是古往來中寫本數目最多的往來,可以說《庭訓往來》是日本中世最具代表性的往來之一。
譚建川在《日本文化傳承的歷史透視》中指出:“《庭訓往來》匯集佛教、文學、教養、職業、醫療、行政、武士、法律、游藝、地方風俗等多方面內容……在其涉及的內容中,所收單詞最多的是衣食住方面的詞匯(370個),其次是農、工、手工業等各職業用語(217個)和佛教用語(179個),之后是武士兵器(75個),教養(45個),其他雜類(44個)。”[2]34可見,《庭訓往來》的收詞范圍寬泛、詞匯量也異常龐大,這些詞匯并非零散單一出現,而是集體出現在每封書信的中半部,這也間接說明《庭訓往來》的收詞范圍及編撰方式具有統一的標準,這些標準有以下三個特點。
第一,書信內容與年節時令保持一致,選詞標準與書信內容緊密相連。例如,日本櫻花的欣賞佳季是每年的三月左右,那么在信息傳遞遲緩的中世,提前一個月邀約對方共同賞花也在情理之中。賞花活動除欣賞櫻花、品嘗美食外往往還會進行一些娛樂活動,日本中世盛行和歌創作,漢詩創作風頭不減,對于喜好風花雪月的上層階級人士來說,賞花之余吟詩作賦不可或缺。
第二,詞匯團分布呈均勻分散狀,詞匯團之間有機融合、重新構架。《庭訓往來》除八月單封以外,每月的兩封書信均有一個共同主題,編寫者在每封書信中都會圍繞一個主題配置若干個詞匯量不同的詞匯團,為便于區別,多的稱為主詞匯團,少的則稱為副詞匯團。詞匯團雖有主副之別,但主題重疊的現象鮮有發生,全書呈“一月一主題”均勻分散狀,相互獨立,互不干擾。書信中必有一個主詞匯團,若干個副詞匯團,副詞匯團的數量不定,也有不存在副詞匯團的,如一月只有一個主詞匯團。主、副詞匯團之間的多重構架以及互補互利的共存關系無疑拓寬了認知范疇,增強了各知識點之間的連貫性。
第三,詞匯團插入位置均為書信中部。書信是主要的社交方式之一,是維持良好人際關系的黏合劑。在信息傳遞極其閉塞的平安時代,書信作為為數不多的溝通方式之一,在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中發揮著黏合劑功能。盡管日本中世的識字群體較之平安時期擴充了不少,但識字群體仍為少數,能夠準確運用漢字撰寫、閱讀書信的人士多半是受過良好教育且具有一定社會身份的人士,在交通不便、物力和人力極其貧乏的時代,書信除互通消息的基本功能外更重要的是用于傳達各種重要內容,這一功能也使書信在正式場合起到憑證、證據的作用。另外,將詞匯團統一固定在書信中部的優勢還在于,在保持書信基本撰寫格式的前提下提升全書的整體感。
根據對選詞標準及編撰方式特點的分析,筆者認為《庭訓往來》的育人思想有以下三點。
《庭訓往來》的主要面向群體是以武士為代表的新生勢力,作為步入社會后要直接輔佐將軍、間接服侍天皇等上層階級的武士來說,掌握政治、經濟、文化、法律、租稅方面的詞匯,對日后履行公職,輔佐統治階級,增強自身的參政議政基本能力都是極其必要的。《庭訓往來》中與宗教信仰相關的詞匯非常多,主要集中在九月和十月,其內容都是圍繞法會的準備事宜,編寫者書信中配置了各種僧寺職事名、寺廟建筑、佛教流派、法會常用物品等的詞匯團。十月詞匯團繼續九月份的內容,里面除了補遺九月中未曾出現的各種僧寺職事名以外,還增加了各式寺僧服飾以及詳盡的禪林飲食名稱,這些禪林飲食名稱包括早點、正餐、午后點心和餐后甜點。
編寫者選擇詞匯并不是盲目無章,而是秉持優先選擇實用性詞匯的原則,把這些實用性較強的詞匯團按書信內容編入其中,這些詞匯團主次分明,循序漸進,以點帶面,尊重各領域知識之間的連貫性,又避免了生搬硬套的“填鴨式”教學。例如,武士的主要工作內容之一就是參與管理莊園的大小事物,莊園的收成直接影響稅收額度,因此,三月份的詞匯團基本以租稅詞匯為主,以租稅詞匯帶動了涉及莊園的其他方面;莊園要耕種農田,副詞匯團中就出現了農具、農作物、農業稅等相關名稱;莊園還需建筑房屋,于是就出現了各種關于建筑主題的詞匯團。
土佐的戰國大名長宗我部元親在天正2年(公元1574年)頒布的《天正式目》中指出作為武士需習得的技藝有和歌、茶藝、舞蹈、笛子、蹴鞠等[4]。以上5種技藝在《庭訓往來》中均有所體現。和歌創作詞匯集中在二月,茶藝詞匯集中在十月,四月詞匯團中的“舞獅子”與九月詞匯團中的“舞童”都是與舞蹈相關的詞匯,樂器集中在七月,而且其中“橫笛”在各種樂器中排在第一位、“蹴鞠”在全書中沒有出現,但三月房屋建筑詞匯團中出現了“蹴鞠場”,也就是說,武士的居住地需設一個足球場,以方便日常訓練,隨時提高球技。
總的來說,《庭訓往來》非常注重學生的素質教育,這種素質教育集中體現在文學、茶道、歌舞、體育等各個方面,編寫者在十一月編入諸多疾病、醫療等詞匯團。可見,早在日本中世的蒙學教育中就開始不斷強調強身健體的重要性。
教育是一個國家和民族興衰的根本,更是人類社會亙古不變的主題之一。無論是私塾還是學校都以為國家培養人才、輸送人才為主要目的,教材則是確保實現這些目標的前提條件。蒙學教育正值學生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形成的關鍵期,童蒙教材的選用顯得尤為重要。
《庭訓往來》是日本中世最具代表性的童蒙教材,歷史學范疇上,日本中世是指鐮倉時代幕府建立(公元1185年)至室町幕府滅亡(公元1573年)的4個世紀。室町時期是日本由古代社會走向封建社會的轉型期,尤其是貫穿了鐮倉末期和南北朝內亂期的14世紀是日本歷史上值得關注的重要轉折點,室町時代是崇尚實力的特殊時代,領地、權力、地位的大小高低完全取決于自身實力。傳統概念中的君臣關系及社會各個階層的主從關系變成了講求雙方的實力大小,實力強者為主,實力弱者為從。一個人的硬實力集中體現在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方面,軟實力體現在個人綜合素養上,這也使得日本中世的童蒙教育更加注重忠君思想、實用主義以及全人教育的灌輸。
古人云:“教子在幼時。”對于同屬漢字圈的日本蒙學教育雖以借鑒中國的施教方法及育人思想為主,但仍有其特殊性與獨創性,在網絡教學盛行的今日,再讀《庭訓往來》發現其價值歷久彌新,也可為國人了解域外漢學提供全新的學術研究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