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蕭繹《職貢圖》看百濟與南朝梁關(guān)系

杜帥蕎

（天津師范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天津 300387）

南朝梁蕭繹的《職貢圖》是梁武帝之子湘東王蕭繹赴任荊州刺史之時，看到此地“夷歌成章，胡人遙集”，來此進貢的外國使臣絡(luò)繹不絕，“瞻其容貌，訊其風俗”，將這些使臣的容貌及各國的歷史、風俗融合在一起繪制而成的。《職貢圖》在每位使臣之后作簡短描述之語，為展示當時的外國使臣形象及當時各國與中國的關(guān)系提供了珍貴的圖像史料，為記載相關(guān)的文字史料作了補充，意義重大。

一、《職貢圖》作為史料的真實性考察及現(xiàn)存版本

關(guān)于《職貢圖》在文字史料中的記載可見于《歷代名畫記》之中。《歷代名畫記》曾載梁元帝蕭繹天生善書畫，赴任荊州刺史之時“畫蕃客入朝圖，帝極稱善。又畫《職貢圖并序》，善畫外國來獻之事”［1］113-114。由此可以初步考證，此圖為蕭繹入荊州時之作。對于此圖的記載又見于后世文集或類書之中，宋代尤袤的《遂初堂書目》記載了曾有《梁二十八國職貢圖》［2］49，《崇文總目》《宣和畫譜》等書也記載了梁時有此畫之事。

另外，依據(jù)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北宋摹本的《職貢圖》一畫，圖中描繪了百濟、倭國、龜茲等12國使者的肖像，比對《梁書·諸夷傳》對各國風貌的記載，也有多處吻合的地方。以本文討論的“百濟國”為例，比對來看，對于百濟國的地理位置，《梁書·諸夷傳》載：“百濟者，其先東夷有三韓國：一曰馬韓，二曰辰韓，三曰弁韓。弁韓、辰韓各十二國，馬韓有五十四國。大國萬余家，小國數(shù)千家，總十余萬戶，百濟即其一也。后漸強大，兼諸小國。其國本與句驪在遼東之東，晉世句驪既略有遼東，百濟亦據(jù)有遼西、晉平二郡地矣，自置百濟郡。”通過上述史料基本可以推斷百濟舊屬東夷馬韓。

關(guān)于百濟國的風俗人情，《職貢圖》載：“言語、衣服略同高麗，行不張拱，拜不申足。以帽為冠，襦白（曰）復(fù)衫，袴曰（白）褲。其言參諸夏，亦秦、韓之遺俗。”《梁書》言：“其人形長，衣服凈潔。其國近倭，頗有文身者。今言語服章略與高驪同，行不張拱、拜不申足則異乎。呼帽曰冠，襦曰復(fù)衫，袴曰裈，其言參諸夏，亦秦、韓之遺俗云。”上述史料對其國人容貌、衣著、風土人情作了詳細介紹，且二者的文字表述相似度極高，《梁書》的部分記載摘自《職貢圖》的原句，這更加印證了《職貢圖》作為史料參考的真實性。

關(guān)于《職貢圖》的發(fā)現(xiàn)，《職貢圖》的原本未能傳世，摹本見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館藏版本。查閱典籍，《職貢圖》自南朝梁到清代皆有臨摹版本，為唐閻立德、閻立本流傳最廣，見于《翰苑英華中州集》《劉文清公遺集》《御定歷代題畫詩類》等之中，另有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南唐顧德謙摹本和清張庚白描版《諸番職貢圖卷》。根據(jù)典籍和存世的幾種摹本分析，北宋摹本所繪“百濟國使”具有一定的真實性，為本文研究百濟國與南朝關(guān)系提供了可參考的圖像史料，故本文依據(jù)北宋摹本展開以下探討。

二、《職貢圖》中百濟與南朝梁關(guān)系

（一）百濟國在東亞各國中的地位

南北朝時期，朝鮮半島三國與中國的關(guān)系在次序與親疏上發(fā)生了變化，這一點在《職貢圖》中有所反映。

《職貢圖》所描繪的12國使者中，在東亞各國中，百濟國使者被畫在首位。根據(jù)中國正史中東亞國的記載順序，以高句麗、百濟、新羅、倭國為代表，《三國志·魏志》《后漢書·東夷列傳》《梁書·諸夷傳》《魏書·列傳第八十八》皆將高句麗排在最前位置。這樣的使者排名順序變化應(yīng)與國家間政治關(guān)系演變有關(guān)。

中國古代用以維系各藩屬國的一種制度稱為“封貢制度”，冊封秩序則是考察各國政治關(guān)系的一項直觀性的表現(xiàn)。南朝中，以將軍封號為例，封號次序自高到低為驃騎大將軍、車騎大將軍、征東大將軍、撫東大將軍、鎮(zhèn)東大將軍、寧東大將軍、安東大將軍、征東將軍、撫東將軍、鎮(zhèn)東將軍、寧東將軍、安東將軍、綏東將軍。對于南朝對百濟的冊封，據(jù)《梁書·諸夷傳》所載，自東晉太元中年至南朝梁共有三次冊封，分別在晉太元年間、齊永明年間和梁高祖時，分別為“鎮(zhèn)東將軍”和兩次“鎮(zhèn)東大將軍”。比對南朝對高句麗的冊封，從東晉到宋冊封為“征東將軍”和“征東大將軍”“車騎大將軍”，而在梁時的地位卻急轉(zhuǎn)而下。自公元502年至521年，高句麗從“車騎大將軍”跌至“寧東將軍”，同時期的百濟地位卻一直呈上升趨勢，于公元521年受封為“寧東大將軍”，公元562年受封為“撫東大將軍”。這一轉(zhuǎn)變就發(fā)生在南朝梁以后，從將軍封號的變化和地位的上升也可以看出百濟與南朝梁外交關(guān)系更為親密。

朝鮮史書中也記述了百濟與南朝的關(guān)系，亦可作證。最早記錄百濟與南朝的交往見于《三國史記·百濟本紀》。《三國史記·百濟本紀》載，百濟古爾王十三年（公元246年），“魏幽州刺史毋丘儉與樂浪太守劉茂、朔方太守王遵伐高句麗，王乘虛，譴左將真忠襲取樂浪邊民”［3］290。這一段史料記述了魏為伐高句麗而借道百濟，此時兩國尚未正式開始朝貢關(guān)系。直到近肖古王二十七年（公元372年），“遣使入晉朝貢”才正式確立，百濟又在武寧王十二年（公元473年）與梁建立朝貢關(guān)系。而后，百濟國國王又受到了梁國的冊封。《三國史記·百濟本紀》載，武寧王二十一年（公元482年）十二月，“高祖詔曰：‘行都督百濟諸軍事、鎮(zhèn)東大將軍、百濟王余隆，守籓海外，遠修貢職，乃誠款到，朕有嘉焉。宜率舊章，授茲榮命。可使持節(jié)、都督百濟諸軍事、寧東大將軍、百濟王’”［3］314。朝鮮史書的記載與《梁書·諸夷傳》中的文字大致吻合，亦可佐證南朝梁與百濟的關(guān)系親疏。

到梁朝時，百濟超過高句麗，成為東亞各國中最高的封號接受國，大大加強了同南朝的交往，在南朝與東亞各國的關(guān)系地位上逐步上升，成為各國政治關(guān)系秩序中極為重要的一員。《梁書》與朝鮮史書中記載的百濟與南朝的政治關(guān)系密切程度，恰恰佐證了《職貢圖》所描繪的各國使者排位中百濟國使者為東亞之國中位居首位這一史實。

（二）《職貢圖》中百濟與中國的文化交往

史料中記載百濟與南北朝有多次交往，南朝宋、齊、梁、陳更為頻繁。據(jù)統(tǒng)計，百濟與南朝的交往達33次，對比北朝僅有5次［4］34，可見，百濟的外交重心在于南朝。上文提到，《職貢圖》中百濟國使者的服飾與南朝人的穿戴極其相似，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縱覽圖中12個使者的容貌，也僅有百濟使者和中國人的服飾穿戴極為相似。《職貢圖》中，百濟使者身著類似南朝時人所穿交領(lǐng)右衽服飾，比對沈從文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所記同時期江蘇南京小洪山出土的南朝平巾幘男侍陶俑的“交領(lǐng)上襦，袴口”形象可知［5］258，百濟使者與南朝人在服飾衣著上有相似的特征。因此不難看出，百濟國文化深受中國文化，尤其是南朝文化的影響，百濟在文化方面也與南朝的聯(lián)系更為密切。

結(jié)語

南朝梁蕭繹所繪《職貢圖》不僅呈現(xiàn)了梁時各外國使臣的容貌形象，又揭示了友邦的風土人情及歷史史實。此圖對人物刻畫的寫實程度、總體布局都極具藝術(shù)特色，可謂神形兼?zhèn)洹６堵氊晥D》本身作為補充文字史料的價值也大有裨益，此圖為本文研究百濟國與南朝關(guān)系提供了可參考的圖像史料。依據(jù)此圖，筆者探討了南朝梁與百濟的關(guān)系，并得出了百濟在當時各個進貢國家中的地位之高，特別是在梁朝的外交關(guān)系秩序中地位之重。通過此圖中所反映的百濟使者服飾形象可以看出，百濟受南朝文化影響之深。此外，此圖生動、直觀地展示了百濟與南朝的密切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