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嶺南醫家鄭召棠驗案兩則賞析*

廣州中醫藥大學(廣州，510006)

束永康

鄭召棠，廣東南海人，于1936年出版《書帶草堂醫案》一書，此書后未再見翻印再版，流通甚少，以致當今學界對鄭召棠的學術思想頗感陌生，鄭氏文字僅可見于張山雷《瘍科綱要·鄭序》中。鄭召棠治學嚴謹，為人處世謙遜，《書帶草堂醫案·江序》載：“余借閱之，見其辨證之碻，持論之精，立方之巧，用藥之當，殆轉法輪而不為法輪所轉者，因慫恿付梓。君始則謙讓未遑，繼則請俟異日。余謂古人著述不限于時，子思中庸，成于早歲，考亭大學章句，成于晚年，人亦各攄心得耳，君乃首肯。”[1]1鄭氏臨證善取張錫純及張山雷潛降氣火法治療風陽上亢證，并用開泄痰濁法治療濕熱諸疾。現選取《書帶草堂醫案》中兩則醫案進行介紹，以饗同好。

取法壽頤(張山雷之名)，潛降氣火

鄭召棠臨證治案善取張山雷的治療經驗，故研究鄭召棠《書帶草堂醫案》對張山雷學術思想的研究有促進作用。鄭氏治“大華汽車公司謝照之姨甥，年甫成童”案載：

乙亥(公元1935年)季秋，右目腫痛，專科治經五日，漸至目痛連腦，頭痛如劈，輾轉呻吟，寢食俱廢。余仿張壽甫成法治之，用干蒲公英一兩、懷牛膝五錢合張山雷之潛降氣火法，加生石決、生牡蠣、珍珠母、紫貝齒各盈兩研細，并加通腦清火之蛇癲角絲(按：類似犀角之藥物，現可以水牛角代之)、生正竹葉各三錢同介類先煎，復加桑、菊、蒺藜各三錢，服后片刻，目腫頭痛皆已。其未用羚羊角磨汁沖服者，為惜費計，而六倍蛇癲角絲，煎以代之也。翌日自行來診，撤去原有敷藥，見其瞳破且陷，即決此目之必瞽。后數月遇之，果如李克用之眇一目矣。世稱專某科者，類多執死方以治活病，而俗子又偏謂其專而勿信之，可慨也已。[1]51

按：此案為眼疾頭痛案，若從現代醫學角度看，此案可能為兒童顱內腫瘤壓迫所致的目腫頭痛，限于當時醫療條件，鄭氏以中藥緩解癥狀已屬難得一見之案例。更可貴的是，此案引用了張錫純及張山雷兩人的經驗治療，取法張錫純之善用牛膝及張山雷之潛降氣火法。《醫學衷中參西錄》論牛膝說：“善引氣血下注，是以用藥欲其下行者……重用牛膝引其氣血下行。”[2]鄭召棠善用張山雷潛降氣火法，此案仿張山雷法予石決明、牡蠣、珍珠母、紫貝齒，源于張山雷所論“不潛其陽，不降其氣，則上沖之焰不息。潛陽之方多選介類，珍珠母、石決明、牡蠣、貝齒、龜板、鱉甲為常用之品”[3]。再從現代醫學角度看，臨床運用介類藥物可降低顱內壓，預防中風，又與張錫純所謂“腦充血病”之說不謀而合。此案鄭氏以牛膝引血下行，蒲公英清肝明目，又合張山雷之潛降氣火法，予以重鎮息風之介類藥物，頗有鎮肝熄風湯之組方意味，可見此案用藥善用理法，故方藥之效即可顯現。

濕溫成病，開泄痰濁

鄭召棠治療熱病善用開泄痰濁法。《書帶草堂醫案·卷一例言》有載：“南方見證，痰濕熱滯居大多數，其有共認為寒者，亦多屬痰濕為病，故是編治案。恒以開泄痰濁、清通熱滯取效為多，非有所偏好也。”[1]4鄭召棠治療“崇蘭女中學校之梁某，三十余歲”案，靈活運用了開泄痰濁、清通熱滯法而達到治療畏風肢冷癥狀的效果。其記載如下：

癸酉(公元1933年)長夏，陡患怔忡不寐，心神恍惚，自覺其身如分兩截，動則泛然(按：浮動貌)若不緊(按：原文為‘緊’，恐為‘系’)之舟，汗出畏風，四肢冷痹，舌色前半淡白，兩寸脈伏，關尺亦沉澀不浮，又無身熱鼻塞，則畏風尚非表證，頗似陽虛欲脫，惟舌根苔厚色黃，口干而喜熱飲，氣促便結，小溲赤色，數而不長，迺(按：乃)氣為痰壅，窒塞類虛，痰阻氣機，脈道為之不利，氣不流通，故畏風肢冷且痹，并有升無降，則氣促汗出二便不調矣。治宜豁痰流氣。予溫膽合蠲飲六神湯，去甘草加桑枝遠志，一劑知二劑已。[1]44- 45

按：嶺南濕溫病多傷陽氣，葉天士《溫熱論》中有言：“吾吳濕邪害人最廣，如面色白者，須要顧其陽氣，濕盛則陽微也。法應清涼，然到十分之六七，即不可過于寒涼，恐成功反棄。”[4]筆者平素臨床見病人多有畏寒、肢冷、脈沉等陽虛之象，然病者服溫熱藥物即出現“上火”反應，如咽痛、煩躁不寐、口糜等癥狀，后改用溫膽湯合四逆散治療，每獲良效。鄭召棠此案正合嶺南濕溫病特點，病者多見痰熱氣機閉阻所致之陽氣不外達。此案因患者見氣促，有氣逆之病機，故未使用四逆散等柴胡劑治療，可見，鄭氏雖明察病機，但泥于葉氏柴胡升提劫肝陰之說。蠲飲六神湯出自沈堯封《女科輯要》一書，方中含有石菖蒲、膽星、旋覆花、茯苓、橘紅、半夏曲，與溫膽湯皆為二陳湯化裁，該方治婦人痰飲病頗有療效，尤其癥見不寐、眩暈、抑郁者療效甚佳，此案鄭召棠運用此方開泄痰濁法，活用方中旋覆花化痰平喘降氣，并用茯苓劑淡滲利水，以達“通陽不在溫而在于利小便”之效。

鄭召棠傾其心血于《書帶草堂醫案》中，不但治學著述嚴謹，且對臨床病者觀察細致入微，辨證準確，用藥精當，善治嶺南濕熱疾病。其對張錫純及張山雷潛降氣火法的模仿運用達到了師法不泥方的水平，對于畏風肢冷癥狀能不先入為主而遣溫補方，通過仔細分析病機而運用開泄痰濁、清通熱滯法以達到通陽效果，實屬難得的臨床學術經驗。故傅朝陽在《書帶草堂醫案·傅序》中有言：“仆與鄭江兩家夙好，而知鄭君之醫學精深，仁術普遍，尤不可無片語以踵其后。”[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