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盈瑩 李文杰
不寐即失眠,入睡困難或睡后時時欲醒、醒后難寐甚則徹夜不眠皆屬本病范疇。中醫又名“不得臥”“不得眠”“目不瞑”“少寐”“不眠”等。西醫病名為睡眠障礙(sleep disorder),臨床發病率高卻治愈率低,且發病人群廣泛,無性別、年齡之分,其發病機制涉及神經遞質和神經肽系統、細胞內信號分子、離子通道和通道調控蛋白、生物鐘基因、免疫調節、代謝因素等[1]。本病雖無生命之虞,但易造成焦慮、抑郁、精神疲乏、激惹、情緒不穩定等問題,嚴重者可造成認知能力異常及軀體行為障礙[2],對患者的工作及生活造成極大的困擾。西醫治療主要以精神類藥品、心理治療、物理療法為主,但依從性以及藥物的毒副反應、依賴性可不同程度地影響療效,造成睡眠與覺醒錯亂和病程的遷延反復,因此西醫治療失眠仍然缺乏真正安全有效的藥物。目前尋求中醫藥治療失眠的患者日漸增多,中醫藥憑借其整體觀念加以辨證論治的特色、個體化治療的優勢在治療失眠方面取得了顯著的療效,受到了廣大患者的好評。吾師李文杰教授系遼寧省名中醫、第四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人,擅長治療心系及內科疑難雜癥。其從事臨床醫療、科研、教學工作30余年,師心而不蹈跡,對不寐從痰論治經驗豐富,療效肯定。筆者有幸跟師出診,獲益匪淺,現將李文杰教授從痰論治不寐的經驗整理如下。
不寐的病因病機較為復雜,《黃帝內經》提出不寐總的病機為陽盛陰衰,陰陽失交。《靈樞》中記載:“衛氣晝日行于陽,夜半則行于陰”“晝精而夜瞑”,說明了營衛交替與人體晝夜節律的“生物鐘”息息相關。唐代孫思邀在《備急千金要方》中提出“清心火補腎水”,首度從心腎論治不寐。明代李中梓言:“不寐之故,大約有五:一曰氣虛,一曰陰虛,一曰痰滯,一曰水停,一曰胃不和。”王清任在《醫林改錯》中提出“夜睡夢多是瘀血”“夜不安是血府血瘀”,倡導從瘀血論治不寐。劉運耀認為不寐是各種因素引起臟腑機能紊亂,氣血、營衛失和,陰陽失交,陰不納陽,陽不入陰而發[3]。結合前人學術經驗與現代醫家見解,不寐的病因病機可概括為營衛不和、陰陽失衡、臟腑不安三個方面,三者又可相互影響、互為作用。人身之氣血由水谷精微所化生,上奉于心,則心得所養;受藏于肝,則肝體柔和條達;統攝于脾,則生化不息;調節有度,化而為精,內藏于腎;腎精上承于心,心氣下交于腎,陰精守于內,衛陽護于外,陰陽協調,則神志安寧[4]。機體是一個整體,以上所述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均可導致不寐。本病病性屬本虛標實、虛實夾雜,本虛不外乎五臟六腑或氣血陰陽虧虛,標實則為病理產物如氣滯、血瘀、痰濁、火郁等或兼雜致病。在臨床實踐中辨治不寐,以上述理論為指導,調節臟腑、陰陽、氣血,常可得桴鼓之效。
“百病多因痰作祟”,痰濁既是病理產物,又是致病因素,其隨氣機升降流行,致病廣泛多端。吾師李文杰教授認為現代臨床痰證失眠較為多見。一者當今社會快速發展使人們經受的壓力較多,易引發情志變化,思慮勞倦,肝郁不舒,橫逆犯脾,脾失健運,氣化輸布不利,水液代謝障礙,津液凝聚成痰;二者隨著生活質量的提高,飲食水平較前發生變化,人們嗜食肥甘厚味、辛辣生冷,久之傷脾礙胃,脾主運化,脾的功能受損,導致水停濕滯,痰濁積聚。李師認為痰濁致不寐的原因有二:一是痰濁滯留日久,郁而化熱,痰熱二者互為因果,相互搏結,擾心神而不得寐,治以清熱化痰、寧心安神,方用黃連溫膽湯加減;二是素有痰濁,因風而動或痰盛動風而致風痰上擾心神、夜寐不安者,治宜熄風寧神、健脾化痰,方用半夏白術天麻湯加減。
3.1 痰熱擾神致不寐張某某,女,41歲,2019年6月28日初診。主訴:失眠多夢反復發作1年,加重7天。現病史:患者于1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失眠多夢,入睡困難,時時欲醒,每日睡眠時間3~5小時左右,曾間斷口服“地西泮”等藥物,仍反復發作,未見明顯好轉。7天前無明顯誘因上癥加重,伴心悸、煩躁惱怒、乏力、口干口苦、納差,時有脘悶嘔惡,寐差,大便干燥,2~3日一行,小便色黃。既往史無特殊記載。平素月經周期規律,但量多、色深紅,帶下量多、質黏、色黃有異味。查體:一般生命體征正常,舌質暗紅,舌體胖大,邊有齒痕,苔黃膩,脈弦數。西醫診斷:失眠。中醫診斷:不寐(痰熱擾心證)。治以清熱化痰、寧心安神為主。處方予黃連溫膽湯加減,藥用:黃連5g,半夏15g,陳皮15g,枳實15g,竹茹20g,黨參20g,茯苓20g,白術15g,酸棗仁15g,龍骨20g,牡蠣30g,磁石30g,梔子15g,豆豉15g,黃芩15g,川楝子15g,香附15g,柴胡15g,甘草10g。7劑,水煎服,日1劑,早飯前、晚飯后溫服。囑患者清淡飲食,調暢情志。
2019年7月8日復診:心悸、煩躁、乏力癥狀較前好轉,口干口苦減輕,胃納可,夜寐較前改善但仍自覺欠佳,大便調,日一行,小便可。中藥予上方加首烏藤20g,10劑以鞏固療效,服用方法同前。1個月后經電話隨訪,患者訴現睡眠佳,至今未有反復。
按黃連溫膽湯由黃連、半夏、茯苓、枳實、竹茹、陳皮、甘草等組成。黃連苦寒,既能清熱燥濕,又能瀉火通便;半夏、竹茹皆為化痰燥濕、除煩止嘔之品;枳實、陳皮理氣導滯,消痞散結;配以茯苓健脾滲濕,亦有安神之功;甘草調和諸藥。李師根據患者的癥狀及舌脈隨證加減,予調整原方加黨參、白術、酸棗仁、龍骨、牡蠣、磁石、黃芩、梔子、淡豆豉、川楝子、香附、柴胡組成。脾為生痰之源,祛痰當先健脾,故加予黨參、白術與茯苓共用以增健脾益氣之力;患者煩躁惱怒、脈弦數,予黃芩、梔子、淡豆豉以清心除煩,增香附、柴胡以疏肝解郁,配伍川楝子以清瀉肝膽經濕熱;因納差、脘悶嘔惡明顯,患者素體脾虛,痰熱困脾,除健脾外加予黃芩,與半夏相伍,取其辛開苦降,降逆化痰止嘔;患者心悸不安,夜寐欠佳,故加龍骨、牡蠣、磁石以重鎮定悸、平肝潛陽,加酸棗仁、首烏藤寧心安神、交通心腎,共奏清熱化痰、寧心安神之功。上方祛痰與健脾共進,養心與安神并舉,清熱與燥濕相須。李師配伍連續相貫,藥味三兩互用,組方靈活,患者自訴服上方后心曠神怡,煥然冰釋,耳目一新。
3.2 風痰上擾致不寐關某某,男,53歲,2019年9月12日初診。主訴:失眠反復發作1月余,加重伴頭暈3天。現病史:患者于1個月前因情志不遂(家庭糾紛爭吵)出現失眠,自述每日睡眠時間不足3小時,甚則徹夜不眠,口服“安神補腦液”等未見明顯好轉。3天前無明顯誘因上癥加重,伴頭暈頭脹,頭重如蒙,肢體沉重,心中煩悶,急躁易怒,口苦,納差,時有腹脹,二便調。既往無特殊記載。查體:血壓138/70mmHg,體型偏胖,舌質紅,苔白膩,脈弦滑。西醫診斷:失眠。中醫診斷:不寐(風痰上擾證)。治以健脾化痰、熄風寧神為主。處方予半夏白術天麻湯加減,藥用:半夏15g,茯苓15g,茯神15g,白術15g,天麻20g,橘紅10g,陳皮10g,珍珠母20g,黃芩15g,遠志10g,酸棗仁15g,首烏藤20g,香附15g,柴胡15g,郁金15g,石菖蒲20g,甘草10g。7劑,水煎服,日1劑,早飯前、晚飯后溫服。囑患者清淡飲食,調暢情志。
2019年9月20日復診:頭暈頭脹、頭重如蒙、肢體沉重癥狀較前好轉,煩悶急躁、口苦減輕,胃納可,夜寐較前改善但仍欠佳,二便調。予繼續服用上方10劑以治療鞏固,服用方法同前。1個月后經電話隨訪,患者訴夜寐時間延長,白日頭目清晰,神清氣爽,未再發作。
按半夏白術天麻湯由半夏、茯苓、白術、天麻、橘紅、甘草組成。半夏辛溫,為燥濕化痰之佳品、治痰之要藥;茯苓、白術配伍,健脾益氣燥濕;天麻平肝熄風潛陽;橘紅理氣化痰,亦能醒脾健脾;甘草調和諸藥。根據患者的癥狀及舌脈,李師在原方的基礎上加予茯神、陳皮、珍珠母、黃芩、遠志、酸棗仁、首烏藤、香附、柴胡、郁金、石菖蒲進行化裁。茯苓、茯神除健脾外,亦增寧心安神之功;陳皮配伍橘紅以增理氣化痰之力;黃芩苦寒,既能清熱燥濕,還可清心利痰消痞;患者情志不遂,引動肝風,柴胡、香附、郁金疏肝理氣,調暢氣機,助天麻平肝;患者頭暈、頭重如蒙,肢體沉重,乃痰蒙清竅,予石菖蒲豁痰開竅醒神;珍珠母、酸棗仁養心安神、清熱涼血;遠志、首烏藤交通心腎,以增寧心安神之功。本案中李師審證求因,調肝健脾,熄風化痰,標本兼顧,故沉疴得除。
李師臨證經驗豐富,將辨病與辨證相結合,調節氣血陰陽,恢復臟腑功能,治療效果良好,彰顯了中醫藥治療失眠的特色優勢。在痰證不寐患者的治療過程中,筆者感悟如下。
一是應“審證求因,治病求本”。黃連溫膽湯、半夏白術天麻湯均不是治療不寐的傳統方藥,但根據患者的癥候表現及舌、脈象,選上方治之,漸入佳境。以一方治療多種疾病,體現了中醫“異病同治”的靈活之處。查閱相關臨床資料,黃連溫膽湯還可治療消化系統疾病如膽汁反流性胃炎等[5]、心血管系統疾病如病毒性心肌炎等[6]、內分泌代謝系統疾病如肥胖型消渴病(2型糖尿病)等[7];半夏白術天麻湯還可治療耳鼻喉系統疾病如梅尼埃病等[8]、骨科疾病如椎動脈型頸椎病等[9]。因此在臨床實踐中,不可墨守成規,食古不化,應當抓住疾病的主要矛盾,靈活選方,治病求本,以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是在治療痰證疾病時,要注意“審時度勢”,辨別痰的病性、病位、病勢。“寒痰溫化,熱痰清化”;痰蒙清竅則適當加予醒腦開竅之品;痰瘀互結則酌予活血化瘀;痰氣交阻則理氣行氣。根據患者的病情變化、病機演變,隨癥加減,一病一方,個體化治療。
三是“治未病”思想。21世紀是科技、社會及人文快速發展的時代,在日常生活中應注意飲食起居、精神調攝、適度運動、勞逸結合,不僅可以預防疾病的發生、發展,還有助于改善疾病的預后,在患者就診過程中加以適當醫囑,提高其心理及生理健康狀態,以達到真正的既病防變、愈后防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