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譽 張媛 孫寶民



摘 要: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對挪用公款罪等職務犯罪案件確定刑量刑建議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但挪用公款罪目前尚缺乏明確量刑指引、規范與標準。2016年“兩高”《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貪賄解釋》)實施以來,某市的72件挪用公款案例在該罪量刑起點、基準刑及宣告刑的確定方面,存在影響量刑的各種因素。通過提取與梳理上述樣本判例相關數據,并就影響挪用公款案件量刑的情節進行理論與實證分析,從而對該罪確定刑量刑建議工作提供參考。
關鍵詞:挪用公款罪 量刑起點 基準刑 宣告刑
一、問題的提出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大司法改革舉措,賦予了檢察機關更為明確和剛性的量刑建議權,也對量刑建議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挪用公款罪作為常見犯罪,目前尚缺乏明確量刑指引、規范與標準,司法實踐中檢法易產生分歧,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確定刑量刑工作的有效開展,有必要對該罪量刑問題進行調查研究。[1]
二、樣本基本情況
(一)樣本來源
為保證樣本案件完整全面,筆者采用了司法實務匯集與中國裁判文書網檢索(檢索日期為2020年6月7日)相結合的方式,最終確定了72件樣本判例,基本涵蓋了2016年“兩高”《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貪賄解釋》)實施以后至2020年5月某市判決的全部挪用公款案件。
(二)樣本特點
1.就終審裁判時間而言,樣本判例以2016年和2017年居多。根據裁判時間,72件樣本判例中,2016年判例為24件26人,2017年判例為21件23人,2018-2020年判例共27件28人。
2.就罪名而言,超四成判例被告人還涉其他罪名。樣本判例中,只觸犯挪用公款一罪的有44人(占比57.1%),其余33人(占比42.9%)均涉兩罪或三罪,所涉其他罪名主要為貪污罪和受賄罪,故在確定最終刑期時往往應平衡數罪。
3.就被告人職務而言,財務人員犯挪用公款罪的比例最高。樣本判例中,有28人為財務工作人員,占比近四成,顯然,其更易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實施該罪,故在量刑時亦應根據案情適當考慮犯罪預防因素。
4.就案件類別而言,挪用公款進行營利活動比例最高。樣本判例中,32件為進行營利活動(占比44.4%),24件為超過3個月未還(占比33.3%),4件為進行非法活動(占比5.6%,均涉賭),另有12件既有進行營利活動又有超過3個月未還(占比16.7%)。
三、挪用公款罪量刑相關問題分析
本文遵循法院系統長期以來形成的“兩定三步走” [2]的量刑方法,將挪用公款罪量刑起點、基準刑及宣告刑的確定作為基本構架,并通過對樣本判例數據的提取與梳理,著重就影響挪用公款案件量刑的情節進行理論與實證分析。
(一)確定量刑起點
量刑起點應根據基本犯罪構成事實在相應的法定刑幅度內確定(見表1)。應注意,數額較大量刑檔涉及有期徒刑和拘役兩個刑種,且此二刑種在性質、期限、執行方式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故在確定量刑起點時應根據具體案情予以區分:若適用拘役,一般可考慮將量刑起點確定為1-2個月,若適用有期徒刑,一般可考慮將量刑起點確定為6-7個月。
(二)確定基準刑
基準刑的確定應根據影響犯罪構成的數額、后果等犯罪事實,在量刑起點的基礎上增加刑罰量予以確定。影響挪用公款罪量刑的因素主要包括犯罪數額及退還情況、特定款物、從犯、自首、坦白、立功、認罪認罰等情節。
1.犯罪數額及退還情況[3]。對于犯罪數額的考量應同時注意是否挪用特定款物及是否退還兩個要件,并區分不同情況予以認定。此外,在具體計算方法上,數額型犯罪一般可使用數學比例將數額換算為以月為單位的刑期,即犯罪數額區間÷刑期區間。
(1)挪用非特定款物且退還的情況。對于此種情況,犯罪數額在3萬元以上不滿100萬元(非法活動)、5萬元以上不滿200萬元(營利活動或超過3個月未還)的,其對應的刑期為5年(60個月)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由此可估算其量刑參考值分別為(100-3)÷(60-量刑起點)、(200-5)÷(60-量刑起點),則其基準刑=量刑起點+ (犯罪數額-3或5)÷量刑參考值。
經梳理,樣本判例中挪用非特定款物且判決前全部退還的有47件,占比65.3%,且類型均為進行營利活動或超過3個月未還。其中,犯罪數額在5萬元以上不滿200萬元的判例有25件,刑期從拘役4個月到有期徒刑2年6個月不等;犯罪數額在200萬元以上的案例有22件,犯罪數額最高達2060萬元,處于該量刑檔的樣本判例刑期最高為6年,而刑期在5年及5年以下的17件,占比達74%,并有1件免予刑事處罰。
通過對樣本數據進一步分析可知:一是挪用公款罪整體量刑較低,且受退還、自首等量刑情節影響較大;二是犯罪數額在5萬元以上不滿200萬元量刑檔的25件判例中,適用緩刑判例10件,緩刑適用率達40%,顯然該檔量刑的緩刑適用率較高。
(2)挪用特定款物且退還的情況。對此種情況,按照上述方法,可計算其量刑參考值如下:
72件樣本案例中,由于挪用特定款物且退還的案件僅1件,不具代表性,因而在此不作具體分析,僅對該量刑情節作出提示。
(3)挪用公款不退還的情況。挪用特定款物不退還與非特定款物不退還的量刑檔相同,在此一并予以分析。按照前述方法,可計算其量刑參考值(見表4)。
樣本判例中,挪用公款且完全不退還的案件有12件14人,其中,挪用公款進行非法活動案件4件4人(均涉賭),進行營利活動或超過3個月未還案件8件10人。
通過對樣本數據進一步分析可知:①樣本判例中所有涉賭案件均為不退還案件,僅部分案件因其他情節從輕處罰,均未減輕處罰;②挪用公款不退還案件整體刑期普遍重于退還或者部分退還案件,尤其是進行非法活動數額在300萬元以上的案件和進行營利活動或超過3個月未還數額在500萬元以上的案件,均適用了10年以上有期徒刑,甚至無期徒刑;③所有不退還案件均未適用緩刑。
2.特定款物。對于挪用公款罪而言,挪用救災、搶險、防汛、優撫、扶貧、移民、救濟款物歸個人使用的,從重處罰,且達到情節嚴重量刑檔的追訴金額較非特定款物減半。因此,若案件中涉及特定款物的挪用,則在量刑時應從重從嚴把握。
在樣本案例中,挪用特定款物的案件僅1例,不具代表性,因而在此不作具體分析,僅對該量刑情節作出提示。
3.主從犯。據相關規定,對于從犯,應當綜合考慮其在共同犯罪中的地位、作用等情況,予以從寬處罰,減少基準刑的20%-50%;犯罪較輕的,減少基準刑的50%以上或者依法免除處罰。
樣本判例中,涉及從犯的判例共4件4人,在相同的案情下,可通過主從犯刑期的對比來研究從犯的量刑。
由表5可明顯看出,相較于主犯,從犯的量刑有大幅度的減輕或從輕,且緩刑適用率較高。
4.自首與坦白。自首與坦白是所有案件中最常見的量刑情節,挪用公款案件更是如此。自首與坦白的考量,應根據犯罪的事實、性質、情節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結合自動投案的動機、階段、客觀環境,交代犯罪事實的完整性、穩定性以及悔罪表現等具體情節,依法決定是否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以及從輕、減輕處罰的幅度。
對樣本判例進行梳理可知,在挪用公款刑事實務中,自首和坦白情節的適用具有如下特點:
(1)認定比例高。經統計,自首情節適用判例31件32人,人數占比41.6%,坦白情節適用判例19件19人,人數占比24.7%。亦即,樣本判例中近七成被告人適用了自首或坦白。
(2)自首判例緩刑適用率遠高于坦白判例。經統計,認定為自首的32人中,12人適用了緩刑,占比37.5%,而認定為坦白的19人中,只有2人適用了緩刑,占比僅10.5%。
(3)均得到了從輕或減輕處罰。經統計,認定為自首的32人中,14人減輕處罰,25人從輕處罰,認定為坦白的19人均從輕處罰。
(4)具有自首情節且犯罪數額屬于情節嚴重或數額巨大不退還量刑檔的被告人中,減輕處罰人數是從輕處罰人數的2倍。因具有減輕處罰情節且具有多個量刑幅度的,應在法定量刑幅度的下一個量刑幅度內判處刑罰,故對于減輕處罰適用情況的研究應限定在挪用公款情節嚴重或數額巨大不退還量刑檔。經統計,樣本判例中具有自首情節且在上述兩個量刑檔的共計20件21人,其中,適用減輕處罰的為14人,適用從輕處罰的為7人,人數對比明顯。
5.立功。對立功情節的把握,應區分一般立功與重大立功,綜合考量立功所起作用的大小、所破獲案件的罪行輕重、所抓獲犯罪嫌疑人可能判處的法定刑以及立功的時機等具體情節,并結合其犯罪行為及行為人本身的性質、情節與社會危害性,依法決定是否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以及從輕、減輕處罰的幅度。
涉及立功情節的樣本判例有2件,不具代表性,因而在此不作具體分析,僅對該量刑情節作出提示。
6.認罪認罰。對于認罪認罰案件從寬幅度的把握應準確理解2019年“兩高三部”《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的規定,尤其注意以下幾點:(1)從寬處理既包括實體上從寬,也包括程序上從簡;(2)對于減輕、免除處罰,應當于法有據,不具備減輕處罰情節的,應當在法定幅度以內提出從輕處罰的量刑建議;(3)認罪認罰從寬幅度一般應當大于僅有坦白,或者雖認罪但不認罰的從寬幅度;(4)具有自首、坦白情節,同時認罪認罰的,應當在法定刑幅度內給予相對更大的從寬幅度;(5)認罪認罰與自首、坦白不作重復評價。
72件樣本判例的判決中,明確提到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為8件8人。具體如下:
由上表可知:(1)多數判例適用了速裁或簡易程序,共計5件5人;(2)認罪認罰判例在量刑時從寬幅度更大,數額較低判例均適用了緩刑;(3)情節嚴重量刑檔判例3件3人,其中僅1件因有自首情節而減輕處罰。
(三)確定宣告刑
挪用公款罪宣告刑的確定,應在基準刑的基礎上,并綜合考慮全案情況,依法確定,做到罪刑法定且罪責刑相適應。
1.要注意挪用公款罪不同于其他罪名的定罪量刑特點,統籌考量不同量刑情節對宣告刑的影響比重。作為挪用型犯罪,挪用公款罪并不具有非法占有故意,故其退還情況(如挪用后何時退還、是否全部退還等)、公款使用情況(如使用用途、時長等)等情節對于量刑的確定具有重要影響,應對各量刑情節進行統籌考量,共同準確地反映被告人的主客觀犯罪行為。
2.宣告刑的具體確定應該依照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二)》中關于宣告刑確定的原則和方法進行,并特別注意從輕、減輕情節與法定最高刑、法定最低刑之間的關系。
3.結合全案的犯罪事實和全部的量刑情節,充分考慮被告人的犯罪情節、悔罪表現、再犯罪的危險以及宣告緩刑對所居住社區的影響,依照法律準確適用無期徒刑、有期徒刑、拘役、緩刑、免刑、附加刑等。此外,部分案件因涉他罪,故還應平衡數罪以確定最終量刑。
注釋:
[1]關于本文分析方法的說明:最終宣告刑的確定是多個不同量刑情節共同作用的結果,而不同判例的案情千差萬別,故不應得出“相同數額、不同判決”的結論。本文將具有某一量刑情節的判例匯總進行分析,是為了探究該情節對量刑的總體影響趨勢,進而在個案量刑時給予合理關注。
[2]即以定性分析為主、定量分析為輔,依次確定量刑起點、基準刑和宣告刑。
[3]本文所有犯罪數額均以萬元為單位。另,本文對樣本判例犯罪數額計算方式不作評判,僅關注其最終數額及量刑情況。
本文系北京市人民檢察院2020年度檢察理論課題“挪用公款罪量刑建議精準化”(BJ2020B8)階段性成果。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第二檢察部主任[100040]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第二檢察部檢察官[100040]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第二檢察部檢察官助理[100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