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黃河上游水電開發有限公司 鄂曉明
2019 年 4 月 8 日,某基金會(簡稱“基金會”)根據《民事訴訟法》第55 條、《環境保護法》第58 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 條、第6 條、第18 條等之規定,向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簡稱海北中院)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被告為某水電開發有限公司(簡稱水電公司)。原告的訴訟請求如下。
1. 請求判令被告立即停止對關于移植青海省同德縣巴溝鄉然果村甘蒙檉柳古樹群相關的一切行為。
2. 判令被告在采取的措施不足以消除對青海省同德縣巴溝鄉然果村甘蒙檉柳古樹群的生存威脅之前,暫停某水電站及其輔助設施(含配套道路)的一切建設工程。
3. 判令由被告承擔本案的案件受理費、差旅費、律師費、鑒定費等為訴訟支出的合理費用。
在法院公告期內,某綠色生態文化服務中心(簡稱“服務中心”)向海北中院提出以基金會的訴求作為其訴訟請求加入訴訟。海北中院經過審查同意其加入訴訟。
2019 年 10 月 15 日,在海北中院的主持下,原被告達成調解協議,海北中院于 2019 年 11 月 4 日至 12 月 4 日對調解協議進行了公告,并于2019 年12 月5 日出具《民事調解書》。調解協議主要內容如下。
1.被告依照國家林業和草原局、青海省林業和草原局批準的甘蒙檉柳移植保護方案實施移植保護工作,原告在被告實施移植保護工作及移植后五年內全過程監督移植保護工作,被告籌集保障保護移植項目所需的全部資金,移植保護工作完成后,原被告共同組織專家進行評估驗收。
2. 在確保本協議得以履行的情況下,原告保護檉柳、保護洄游魚類、保護不可移動文物及施工區和臨建區水土保持與生態環境保護等訴訟請求已完全可以實現,被告移植保護方案可以起到保護甘蒙檉柳的效果,原告同意被告所開發的某水電站及輔助設施按計劃開工建設。
3.本案案件受理費、原告因本案而實際支出的差旅費、律師費、鑒定費、專家費等費用由被告承擔。
“檉柳案”以調解方式結案,兼顧公共利益與企業利益,通過調解方式迅速化解糾紛,實現保護環境的最終目的,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在傳統認知中,企業的責任在于最大化獲取利潤,并且通過納稅等方式實現其社會價值。近年來,企業對生態環境產生的重要影響逐漸被社會所認識,社會也對企業承擔社會責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005 年修訂的《公司法》,首次明確了公司應當承擔社會責任。2013 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推動國有企業完善現代企業制度”,并以“承擔社會責任為重點”將企業社會責任上升為國家戰略的高度。
2017 年,習近平總書記在聯合國日內瓦總部發表演講,深刻闡述了“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國方案,其中部分內容體現了中國理念下企業社會責任對于全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作用。同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首次將“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寫入民法的基本原則,并將承擔社會責任明確為營利法人的義務之一。
顯而易見,保護環境這一問題已經被視為企業義不容辭的責任。而承擔社會責任并不僅僅是空洞的口號,企業承擔社會責任,從最早的《公司法》中的原則性規定,也即一種自愿責任,逐步上升為強制性的法律責任,并且通過多方面立法給予了政府部門和社會公眾對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監督權,使得保護環境能夠真正落到實處。
我國2012 年修訂的《民事訴訟法》與2015 年修訂的《環境保護法》正式確立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形成了政府監管、公益訴訟、私益訴訟并行的環境保護格局。
毫無疑問,公益訴訟在環境保護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我們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以“環境”“公益訴訟”為關鍵詞,對民事案件進行搜索,共有507 條結果,其中最早的一份生效裁判文書形成于2012 年,且當年僅有此一份。至2015 年新的《環境保護法》頒布實施,當年的生效裁判文書為13 份,2019 年公布的相關生效裁判文書則接近了200 份。
一方面,政府對企業的環保監督更全面,更完善,具體體現在:企業從設立、工程立項、項目開工直到項目完成,要經過審查批準與備案等一系列流程,保證企業的每一步都符合環境保護的要求。這種全面的監督體系也體現在監督主體與監督路徑上:不僅僅是主管環保的政府部門,所有公民、符合條件的社會團體、檢察機關均成為監督主體,并能夠以舉報、信息公開、聽證等多種方式參與環保監督。
另一方面,環保組織通過環境公益訴訟,對企業提出更高的環境與生態保護標準。近年出現包括“檉柳案”“綠孔雀保護案”“五小葉槭案”在內的多個預防性環境公益訴訟,意味著社會公眾與公益組織對生態環境預防性保護給予了更多的關注。這要求企業在自身發展的過程中,對生態與環境保護應當具有更強的意識與眼光。
我國的環境保護已經從政府單一主體進行監管轉變為多主體共同參與進行監督的格局。公益訴訟之所以區別于私益訴訟,就是由于其訴訟標的涉及社會公共利益,而非個體私益,法律將訴權授予符合條件的社會團體,由社會團體代表公眾進行訴訟。因此,公益訴訟不僅僅是原被告之間,而是涉及到公共利益的民事糾紛。
“檉柳案”這類預防性的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更是不同于“毒跑道案”“泰州天價環境公益訴訟案”等補救性的環境公益訴訟,并非以明確的環境污染后的損害賠償為目的,而是制止可能發生的對生態環境的潛在損害。因此在訴訟過程中,需要公益組織、政府部門、環境問題專家及社會公眾共同參與。不同于民事訴訟嚴格的“兩造對抗”,環境公益訴訟調解具有其特殊性,需要除原被告之外的其他主體參與到調解過程中來。
在“檉柳案”調解過程中,除原告和被告之外,相關政府部門、國家林業和草原局、青海省環保廳以及相關環境專家、檉柳研究專家等均積極參與了調解與論證,為案件的調解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公益訴訟調解不同于私益訴訟,我國法律、法規對公益訴訟中調解協議的形成與生效設置了嚴格的審核與公示程序,保證其被置于廣泛的監督之下。2014 年,最高人民法院、民政部、環境保護部頒布《關于貫徹實施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制度的通知》第5 條規定:“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當事人達成調解協議或者自行達成和解協議的,人民法院應當將協議內容告知負有監督管理職責的環境保護主管部門。相關部門對協議約定的修復費用、修復方式等內容有意見和建議的,應及時向人民法院提出。”這一規定實質上賦予了環境監察機構對調解協議的審查權。同時,調解協議形成后必須進行公告,在規定的期限內廣泛聽取社會公眾的意見,公告期滿后,人民法院審查認為調解協議或者和解協議的內容不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應當出具調解書,并將調解書予以公開。
正當且完善的程序保障是公益訴訟調解的必要前提,以特別的程序規定保障多元主體能夠參與到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調解中,共同協商處理存在的問題,才能真正實現多元共治。
眾所周知,環境公益訴訟一般歷時較長,如果最終以生效判決的形式終結訴訟,無論原被告哪一方取得勝訴判決,對于受到損害的生態與環境的修復與保護均非最為有利的結果。
訴訟調解能夠實現公平與效率的雙贏。以訴訟實現公平所需要的漫長時間往往不僅意味著喪失效率、造成經濟損失,也可能會造成環境污染加重、生態破壞加劇,反而使最終實現的公平大打折扣。
以“毒跑道案”為例,這個案件中判斷跑道是否對幼兒具有毒害作用,需要經過復雜的鑒定程序,過程漫長,經過一審甚至二審,少說要一兩年。而本案中的幼兒家長顯然無法接受如此長久的污染過程,在鑒定結論出現前,如何才能先避免損害進一步擴大?調解無疑是非常簡潔迅速的解決方案,從2016年 7 月 21 日法院正式受理該案到2017 年2 月24 日原被告雙方達成調解協議,用7 個月的時間迅速解決糾紛,拆除了“毒跑道”,實現了公平與效率的雙贏。
訴訟調解能夠實現系爭利益與系爭外利益的雙贏。環境保護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并非僅依靠訴訟本身就能實現的。在訴訟調解中,如果能促使企業履行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影響等環保義務,同時督促政府履行監管職責,無疑勝過單純的勝訴判決。朱正茂、中華環保聯合會訴江陰港集裝箱有限公司環境污染案便是很好的注解,原被告雙方在法院主持下達成的調解協議不僅支持了原告請求被告停止侵害行為、排除對周圍居民的妨礙、消除對取水口產生的危險以及對附近的下水道恢復原狀的訴訟請求,而且在調解中根據需要,即時補充了被告申請補辦相關許可審批手續的義務,并將該義務置于法院及環境保護主管部門監督之下。本案通過調解不僅實現了原告起訴時提出的合理訴求,還依法擴展了環境保護的勝訴利益,也保障了被告企業的繼續發展需要。
公益訴訟是環境保護的重要途徑,但是勝訴判決并不一定是最優解決方案。通過正當程序的訴訟調解,在維護公共利益的同時,也便于原被告雙方發揮主觀能動性,彰顯公平、正義、自由與效率的價值取向,可能是在面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時,能夠實現多方共贏的有效方式之一。
生態保護是千年大計,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在今天,經濟建設與發展必須兼顧生態環境,已經是社會各界的共識。企業作為經濟建設與發展的中堅力量,是生態文明中的重要一環。不論是政府環保部門還是社會公眾,都聚焦于企業的環保責任。企業自身也應當提升治理水平,不破壞環境已經遠遠不夠,還需要及時調整企業的環保戰略,從環境保護提升到建設生態文明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