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維琪,丁 敏
(南京中醫藥大學無錫附屬醫院,江蘇 無錫 214100)
疑難雜癥泛指病情復雜,辨證不清,難以治療且療效不佳或病情反復而使醫者頗感棘手的一類疾病。針灸臨床常見有發病原因不明且無明確西醫診斷的疾病,其大多邪正混亂、虛實并見且寒熱錯雜、升降失常,往往非單純常規治療方法可取效。針灸療法是中醫學的寶貴遺產之一,中藥湯劑更具有悠久的歷史,針藥結合運用得當,對頑癥、疑難雜癥有意想不到的療效。現通過1例運用中醫思維辨證施治聽力損失之耳瞤案的體會,希望對臨床治療疑難雜癥提供思路。
患者,男,63歲,退休職工,2017年12月8日初診:主訴左側外耳廓不自主跳動伴雙耳聽力下降10年余,加重1年。10年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左側外耳廓不自主跳動,時作時止,夜間及精神緊張時稍甚,伴雙耳聽力下降、失眠多夢未予重視,未進行系統診治。近1年來自訴因失眠加重,左側外耳廓抽動發作頻繁,雙耳聽力下降明顯,時感焦躁,影響日常生活,遂于2017年11月6日至無錫市第一人民醫院耳鼻喉科就診。查內聽道CT平掃+重建示雙側內聽道對稱,未見明顯異常;雙側鼓室、骨竇大小形態正常,雙側乳突氣化良好,骨壁無吸收破壞;雙側中耳骨性結構如常。查純音聽閾測定左耳低頻20 dB、高頻80 dB,右耳低頻35 dB、高頻60 dB。診斷不詳,給予艾司唑侖、卡馬西平等治療(具體方案不詳)。患者未規律服藥,癥情未見明顯好轉。現為求進一步治療,就診于我院針灸科門診。刻癥神志清,精神欠佳,面色晦暗,語聲低沉,聽力下降,查體過程中見左側外耳廓抽動數次,胃納可,夜寐差多夢,小便正常,大便干結,舌暗苔白膩,脈弦澀。既往有失眠史20余年,自訴夜中1~3點易醒,醒后難以入睡甚者直至天明,未系統治療;無面癱、面肌痙攣病史,無外傷及手術史。中醫診斷耳瞤(氣滯血瘀證),治宜安神止瞤、補腎寧心、行氣化瘀。
針刺療法:穴取印堂、安眠、神門、太溪、太沖、合谷、聽宮、翳風、陽陵泉、三陰交。操作:囑患者仰臥位,局部皮膚常規消毒后,選用0.30×40 mm毫針,印堂針尖向鼻根方向平刺入25 mm,余穴均直刺20~30 mm,太沖、合谷、陽陵泉進針后行大幅度提插捻轉法,以患者耐受為度,余穴平補平瀉,留針30 min,隔日1次。中藥內服給予烏梅丸原方:烏梅10 g,附子6 g(先煎),桂枝12 g,細辛6 g(先煎),花椒5 g,干姜6 g,黃連5 g,黃柏10 g,黨參10 g,當歸10 g,7劑每日1劑,400 ml水煎服,早晚各1次溫服。囑患者規律服藥,慎起居,暢情志,期間禁食辛辣刺激及魚蝦等發物。
2017年12月15日復診:患者訴睡眠改善,下半夜醒來次數減少,左側外耳廓抽動頻率略有減少,聽力較前改善,但療效不滿意,要求繼續治療。查體示左外耳廓外形正常,色澤偏暗,耳背靜脈青紫有瘀點。考慮到患者病情日久,久病入絡,結合舌脈故辨病在絡。在原治療方案基礎上行刺血療法。操作:囑患者坐位,局部碘伏消毒2遍,選用三棱針1只在耳背靜脈瘀點明顯處點刺,不壓針孔,“血變則止”,用干棉球擦凈血跡,繼用碘伏棉簽擦揉針孔2遍,每周2次。
2018年1月3日復診:患者訴諸癥改善明顯,夜寐安,近日來僅感左側外耳廓抽動1次。查體左外耳廓色澤正常,耳背靜脈瘀點消失。復查純音聽閾測定示左耳低頻20 dB、高頻40 dB,右耳低頻15 dB,高頻35 dB。停中藥、刺血療法,繼針刺1周后患者訴諸癥痊愈。2個月后隨訪未見復發。
瞤,《說文解字》:“目動也。從目,閏聲。[1]”自《傷寒明理論》有“發汗過多……筋肉失養,故惕惕然而跳,瞤瞤然而動也”[2]。《金匱要略》載“其人振振身瞤劇,必有伏飲”,將此字引申為肌肉掣動之義。耳瞤即外耳廓抽動,古今文獻并無相關記載,筆者認為當屬疑難雜癥。本案患者年事已高,腎精虧虛,故見面色晦暗,耳輪失養;情志不暢,肝失條達,氣機郁滯,久病,母病及子,心神失養或心神不安,故見失眠多夢。結合舌苔脈象四診合參,當辨病位在心肝腎,病機在氣滯血瘀。因氣血失和,經絡阻滯,耳失所養,又“氣血不和,百病乃變化面生”(《素問·調經論篇》),故見耳瞤之癥狀,治當安神止瞤,補腎寧心,行氣化瘀。本案取穴方義:印堂居面部,“兩眉間宛宛中”,為督脈經穴。現代研究顯示,針刺印堂下皮膚組織可將刺激沖動上傳至腦橋部,而腦橋與情緒調節關系密切;另一方面,與睡眠有關的神經中樞如額葉底部、眶部皮質等體表投影正好在督脈循行路徑周圍;從生理上看,針刺印堂可降低谷氨酸興奮性,進而影響情緒調節,故印堂以鎮靜安神為主用[3-4]。安眠穴屬于“經外奇穴”,是治療失眠癥非常有效的經驗效穴,定位于翳風穴和風池穴連線中點。安眠穴亦位于陽蹺脈所過之處,能夠溝通陰蹺陽蹺脈經氣運行,具有養心安神、鎮靜催眠之功,主治失眠、癲狂等病癥。林珮琴在《類證治裁》中說:“腦為元神之府,精髓之海,實記性所憑也”,說明精神、思維、意識、情感等活動均受元神之府的支配[5]。二穴均居頭面部,合用以寧心安神;神門為心之原穴,太溪為腎之原穴。《靈樞·九針十二原》指出:“五臟有疾,當取之十二原”。又“腎開竅于耳”(《黃帝內經》)“心寄竅于耳”(《醫貫》)[6],從心腎治耳病有充分依據,故以神門養心,太溪益腎,共和耳輪氣血,平調陰陽;合谷為大腸之原穴,三陰交為肝脾腎三陰經氣血交匯之處,兩穴行氣活血,疏通經絡。太沖穴寓意有三,一是太沖為肝之原穴,素為行氣理氣大穴,肝主疏泄,司氣機調暢,“氣行則血行”,與合谷、三陰交同用以活血行氣;二是“瞤”當責之為風動。《素問·至真要大論篇》曰:“諸風掉眩,皆屬于肝”,取太沖以息風止瞤;三是丑時至卯時營氣流注于肝經,依據針刺治療時間性病證[7],“病時間時甚者取之輸”,取太沖以調和氣血,解郁安神。手少陽、手太陽、足少陽經絡循行過耳,取翳風、聽宮、陽陵泉體現“經脈所過,主治所及”的思想。
烏梅丸首見于《傷寒論·辨厥陰病脈證并治》,由烏梅、細辛、干姜、附子、桂枝、蜀椒、黃連、黃柏、人參、當歸、甘草組成,方中黃連、黃柏性寒味苦,細辛、干姜、附子、桂枝、蜀椒性熱味辛,二藥寒熱并用;烏梅為君,性平味酸澀,具有斂肺生津、澀腸安蛔之功,本案用以補肝體以制其用;又以人參補氣,當歸補血,甘草調和諸藥。烏梅丸一方集酸苦辛甘、寒熱之藥于一體,可以起到氣血雙調、寒熱同治的臨床效果。根據顧植山提出的“辨象-辨時-握機”思路[8],抓住癥狀在下半夜出現或加重的特點,貼合本案患者的臨床表現投以烏梅丸,故應手取效。
刺血療法古代稱為“啟脈”“贊刺”“絡刺”等,是根據《靈樞·九針十二原》中“宛陳則除之”及“瀉熱出血”的治療原則而形成的理論。古代醫家甚至有“治其病必先去其血”的論斷,由此推斷刺血療法在古代治病時極為常用。中醫認為氣血并行于脈中,游走全身,滋潤臟腑與肢體,人體各項功能活動均依賴于氣血正常運行,所謂“血氣者,人之神”。氣血充足且運行正常則精神飽滿,腠理密,抵抗外邪,生命活動正常,所謂“得神者昌”。《素問·調經論篇》有“血氣不和,百病乃變化面生”之說。實驗研究和臨床驗證均證明,運用刺血療法可以促進血液循環,改善組織供血供氧,提高機體免疫功能。古代醫家認為,刺血療法對疑難雜癥有良好的治療效果。《醫宗必讀》曰:“治風先治血,血行風自滅”[10],本案中耳瞤當責之于風,又患者耳廓色澤偏暗,耳背靜脈青紫有瘀點,故在瘀滯的耳背靜脈刺血,以祛惡生新、疏通經絡,使邪有所出而病愈。
針灸臨床常見有發病原因不明,無明確西醫診斷的疾病。《靈樞·官針》曰:“九針之宜,各有所為,長短大小,各有所施也”。孫思邈留有“針灸不藥,藥不針灸,皆非良醫”“知藥,知針,故是良醫”之訓。故醫者應善于運用中醫辨證思維,領悟九針之妙,掌握多種針灸療法,或依證針藥并用、內外合治,以期取得最佳臨床療效。此案診治思維,希望對臨床治療疑難雜癥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