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破案密碼

盧嫈

引子

要找儲小悅采訪，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不，我剛和他約好11月22日晚采訪。我知道他工作忙，他分管刑偵、禁毒、網安等業務條線，每次電話里和他提前約，他總是充滿歉意地說，自己又在哪個城市的抓捕一線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等他出差回來了，我們的采訪對話又總是不斷地被同事的各種工作匯報或突發事件打斷。于是我想，不如找個晚上的時間，靜下心來和他聊一聊。可到了22日，雖是周末，他卻又臨時趕去丁蜀鎮開會了。

那就索性再等等吧。我知道他一有事，就不知道幾點能回城。

23日是周六，我在微信上盯他：“下午有時間不？”

很快，微信叮叮咚咚回復過來信息——

又殺人了。

一宿沒睡。

早上6點回家瞇了一會兒。

10點又來開碰頭會了。

“嗯嗯，那晚上？”微信這端的我不甘心就這么放棄。

“今晚肯定不行。”他回絕得干脆利落，一如這些年來，我所了解的他。

再見儲小悅是24日周日晚上。八點半，他剛開完會，我把他堵在了辦公室。

他看上去很輕松，不用問，案子破了。

指揮中心是22日23時許接的警情，今天（24日）上午嫌疑人就交代了！儲小悅聊起案子來，總是思維縝密、條理清晰——

當時，我剛從（江蘇省宜興市）丁蜀鎮開完會回來，一接到消息，便馬上趕去案發現場。兇案發生在（江蘇省宜興市）善卷鎮一家單位的改造工地上。報警人是一名小工頭，他去無錫辦事，回來發現哥哥被人殺了。

你知道犯罪嫌疑人是誰嗎？就是報警人！

怎么懷疑報警人有問題的？嘿嘿，第一直覺。

死者的弟弟姓魏，江西撫州人，是工地上的油漆工小工頭，我們就稱他魏老板吧。魏老板說，這兩天工地上活兒特別忙，缺人手，20日一早自己就趕去無錫想調個工人回來。結果，這魏老板一去就是兩天。

魏老板說，他早上8點左右出門時哥哥還好好的。可工友們卻說，20日這一整天，都沒看到過死者。

法醫尸檢結果顯示，死者的頸部和胸口有十多處刀傷，失血致死。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是20日凌晨左右。再來看看現場，案發地點是一棟兩層的鋼結構工棚，彩鋼板輕質墻體，上下16間。要知道，這樣的工棚最大的特點是不隔音，一有人走動，整棟樓都在晃動。可當時很多工友住在里面，沒有人聽到有異常動靜。現場也沒有搏斗的痕跡。

工棚前面緊靠著公路，有路燈，晚上工棚里的燈也都亮著，燈火通明，陌生人進去很容易暴露，流竄作案、謀財害命的可能性不大。每間屋子都有前后窗，前面有門。工棚后面緊貼山體，最寬的地方只有兩米，山體上都是亂石，我們排除了后窗出入的可能。

再來前窗看看，據魏老板稱，他和哥哥住在一個宿舍里。當天他從無錫回來，發現門從里面反鎖了，鑰匙打不開，就從前面的窗戶爬了進去，結果發現哥哥死了，身上都是血。

在他描述的這個動作里，我們也發現了疑點，因為刑偵技術人員在屋子里的窗臺底下找到了半個往外走的鞋印。你想，從屋外翻窗進去，怎么會有從窗戶里往外走的鞋印呢？也就是說，當時嫌疑人把門從里面反鎖了，從窗戶爬了出來。嘿，技術人員一比對，這半個腳印就是魏老板的！

我們檢查死者的手機，發現了一條可疑信息：20日上午8時許，魏老板給他哥哥發微信，說自己到無錫去了。沒有回復，微信里弟兄兩人也沒有說過話。顯然，這條微信有點兒欲蓋彌彰的味道。

我們找到了和魏老板一起從無錫回來的工人，據工人回憶，當時發現死者后，自己第一反應是趕緊報警，可魏老板卻吞吞吐吐地說，這么晚了，警察也不會來，明天再說吧。魏老板也沒有打電話告訴家里人哥哥的死訊。這太反常了！

破案嘛，就是一個抽絲剝繭的過程，抓住一個個疑點，解開這些疑點，一切都將真相大白！這不，面對這么多證據，嫌疑人只能招認是自己殺了人。

作案動機嘛，是家庭矛盾引發的。哥哥平時好吃懶做，欠了不少網貸。前不久，老家的房子要拆遷，哥哥就想賣掉幾間還債。可那是魏老板拿錢翻造的，魏老板當然不樂意，哥兒倆因此鬧了矛盾。一個月前，哥哥來宜興躲債，在魏老板的工地上打工，卻總是偷懶怠工，前后也就出了幾天工。因其把老家的手機號也停用了，網貸公司找不到人，追債電話就打到了父母那里，把家里搞得雞飛狗跳。魏老板實在是忍無可忍，就動了殺機，趁著哥哥熟睡，連捅了十幾刀。

幾乎不用我提問，儲小悅一口氣就把整個破案過程精彩地重現了一番。

雖然只用了一天兩夜就把案子破了，但我明白，哪有什么一招制勝，只不過是厚積薄發，成功的背后離不開他這些年來日日夜夜的付出。對于儲小悅這樣一名優秀的刑警來說，每一次的破案就好像是尋找密碼的過程，都是在跟時間賽跑，突發命案偵破耗時越長，嫌疑人就越容易逃脫，對社會的危害也就越大。所以，他和他的同事們每一次都是爭分奪秒，全力以赴，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犯罪分子。而在他的內心，也始終深藏著這樣的一個目標：命案全破！這些年來，無論是當刑警大隊長還是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一旦發生殺人、綁架等突發暴力案件，身先士卒的他不僅是指揮員，更是偵查員，就像一顆上膛的子彈，隨時準備出擊。

在很多人的眼里，儲小悅天生就是一塊當刑警的料，骨子里有著忠誠奉獻、果敢睿智、思維縝密的優秀品質。不干刑警，簡直是暴殄天物，好比一把寶劍當了柴刀！

可誰曾想到當年，儲小悅卻差點兒和刑警這一行擦肩而過。

那是1991年，儲小悅從無錫市人民警察學校畢業。之前有師兄分配到了刑警隊當偵查員，他羨慕得緊，便滿心希望自己也能去刑警隊，但最后卻是去了宜南山區張渚派出所當了一名基層民警。

張渚是江蘇宜興本地的一個“大碼頭”，與浙江長興、安徽廣德、江蘇常州等地毗鄰，三省通衢，流動人口多，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群聚集在此。

儲小悅到所里后，愛騎一輛自行車到處轉悠。腿勤、嘴勤、手勤、腦勤的他很快把轄區情況摸了個門兒清。

他管轄的東下村有個人叫張良，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混兒。當年，張渚各處開山采礦，石灰、石子等豐富的礦產品源源不斷地通過碼頭貨船運出去，銷往全國各地。混混兒張良就瞄上了這個“生財之道”，趁機收起了保護費，倘若船民不給，就動手打砸搶。船民多是外地人，遇見“地頭蛇”都敢怒不敢言。可儲小悅初生牛犢，偏不信邪。他各種走訪調查取證，妥妥地將混混兒張良“請”進了公安局，最終法院判了其十年有期徒刑。

一炮打響！船民拍手稱快，同事刮目相看，方圓幾里的小混混兒見了他都繞著走，而儲小悅則癡迷上了刑偵工作。

那時單位離家遠，交通也不方便，除了周末，儲小悅都住在所里，一有案件，他就自告奮勇報名參與。他勤奮好學，辦案嚴謹細致，很快脫穎而出。第二年，他經辦的批捕、勞教人員有35人，占全所全年批捕、勞教人員的八成。

“真是個干刑警的好苗子！”所領導逢人便夸。

“你這資質，不當刑警可惜了。”某日，局領導找他談話。工作的第五個年頭，儲小悅被提任為宜興市公安局川埠分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

那一年，他25歲，是全局最年輕的分局領導。

失蹤的五箱炸藥

與犯罪分子博弈是一場超乎尋常的體力和智力的雙重對決，你并不存在絕對優勢。抽絲剝繭，尋找破案密碼，儲小悅享受著貓鼠博弈過程中帶來的激情。

雞籠山上，儲小悅已經圍著廠區里里外外轉了好幾個圈，此刻，他正指揮著幾名刑警沿著圍墻尋找著什么。

看到儲小悅轉過身來，一群跟在后面看熱鬧的工人哄一下子散開了。像是察覺到了懷有敵意的目光，儲小悅與人群中的一名男子目光交織。男子迅速低下了頭，躲進人群。儲小悅注意到男子走路有點兒異樣。

“腿怎么了？”他把男子喊了過來，直奔主題。

“不小心扭了。”雖是盛夏，工人們大多穿著工裝短褲，可男子卻是襯衫、長褲裹得嚴嚴實實。

“哦，我看看。”儲小悅指了指對方的褲管。

男子很不情愿地拉起了褲腿，腳踝處一道暗紫色的傷痕醒目地露了出來。對方慌忙解釋說：“喏，前幾天上班路上，騎摩托車有點兒急，被樹枝劃了一下。”聽上去，倒也是合情合理。

可儲小悅卻注意到了細節，對方腳踝位置的傷是豎條狀的。通常來說，人向前行進，被東西劃傷，創口多是橫著的。

這名男子叫湯洪元，宜興西渚人，50歲。

兩天前，湯洪元打工的炸藥廠發生了一起大案：炸藥失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箱炸藥的威力足以把一幢五層高的大樓炸塌！更何況丟了五箱炸藥！

消息如一顆重磅炸彈炸翻了宜興，鬧得人心惶惶。

該查的都查了，該懷疑的也都懷疑了。省里和無錫的專家領導坐鎮宜興督辦，可兩天過去了，沒有任何進展。

局領導也急了，炸藥一天不找到，心就一天架在火山口上。當時分管刑偵的黃局把儲小悅叫到了辦公室，一臉凝重地說：“小悅，案件由你負責，必須限期破案，追回炸藥！”

“使命必達！”軍令狀立下了，可儲小悅心里卻在打鼓。當時，他還是刑警大隊的教導員，大隊長出差了，一時趕不回來。如果自己啃不下這塊硬骨頭，刑警隊可就丟人丟大了。何止刑警隊，宜興公安局的臉面也丟光了！

涉案的陽生化工已經停工，工人們被要求待在原地。儲小悅迅速召集偵查員，把人員分成了幾個組。廠里的工人、案發前后突然離廠人員和外來進出廠區人員，一個個走訪摸排過去，務必要人人見底！

出于生產安全需要，陽生化工設了行政辦公區、生產區和倉儲區三個區域，行政辦公區在張渚鎮的西山崗，倉儲區在兩三公里外的太華石門村，炸藥失竊發生在生產區雞籠山上，該地非常偏僻，方圓幾公里內沒有人家。

由于企業缺乏安防意識，廠區內外沒有安裝任何視頻監控設備和紅外線報警設備，夜間也沒有專職保衛人員在廠區內巡邏。

據門衛反映，案發時間段前后，進出廠區的人員中沒有發現異常現象。據了解，工人是四班三運轉，車間里24小時進行生產。勘查發現，炸藥失竊現場沒有撬盜痕跡。各種梳理出來的信息漸漸指向一個可能，熟人作案！

這時，陽生化工的蘇老板提供了一條線索，案發前不久，生產車間里發生了一件蹊蹺事，正在生產的設備里被人扔了釘子。炸藥是易燃易爆物品，任何操作上的違規，都可能釀成重大事故！可還沒等查出來是誰，又發生了炸藥失竊！

蘇老板是生意場上的“女漢子”，平時做事風格強硬，容易得罪人。再加上企業改制，不少老員工覺得自己利益受損，常常和她對著干。

會不會有人故意偷了炸藥要她難看？

儲小悅自然是熟悉這里的情況，他剛工作時就在張渚。那時，張渚礦山開采異常紅火，開山取料、辦礦采石，礦山老板們享受著震耳欲聾的采石爆破聲帶來的巨大財富。由此帶來的惡果卻是青山綠水被嚴重破壞，生態環境失衡，老百姓飽受開采和運輸帶來的環境日益惡化之苦。

渣土飛揚、空氣渾濁，以破壞自然生態、污染環境為代價來發展經濟，那是“吃祖宗飯，斷子孫路”。走了一段彎路后，全市開始大規模禁礦整治，復墾復綠、綠化造林。

可巨大的利益誘惑下，仍有不法之徒鋌而走險，一套開采、加工設備，盜采一兩周就能收回成本。

只是炸藥不是你想買就能買，采購原料、生產、銷售，各個環節都有嚴格管控，高位時每噸炸藥賣到了20多萬。

陽生化工有限公司前身是礦山化工廠，也是目前江蘇唯一一家獲得生產、銷售、運輸、倉儲和爆破等資質的民爆企業。

會不會是不法分子受暴利驅使，動了盜竊炸藥的念頭？儲小悅在心里默默地打上了問號。

五箱炸藥120公斤，這分量可不輕。生產車間位于雞籠山上，如果是一個人作案，沒有交通工具，那運下山可不容易。除非是團伙作案，內賊勾結了外人，里應外合。

對，搜山！

此時正值盛夏，一絲風也沒有，毒辣辣的太陽照下來，低矮的灌木叢里像是燒透了的磚窯，悶熱、煩躁，讓人喘不過氣來。

儲小悅身上的襯衣濕了又干，干了又濕，表面都結了一層細細的白色鹽漬。

雞籠山上，刑警兄弟們地毯式搜索已經進行了四五次，廠區周圍的灌木、雜草、樹枝都被砍掉，終于，在廠區附近一個廢棄的宕口水潭邊，找到了一箱炸藥。

其他的會不會沉到水底去了？儲小悅立即協調指揮，調來了大型抽水設備將水潭抽干，遺憾的是一無所獲。

炸藥沒有運下山，而是棄在水邊。看來嫌疑人不是為了賣錢或是制造爆恐，很大可能是為了報復。

范圍越來越小！犯罪嫌疑人的輪廓和作案動機也越來越清晰，其他幾箱炸藥應該就在化工廠附近！

儲小悅立即組織調集了近百名警力和工廠職工在廠區周圍的雞籠山上展開拉網式搜索。果不其然，在男廁所化糞池內又找到三箱炸藥。

可是，現場已掘地三尺，最后一箱炸藥卻毫無蹤跡。

儲小悅心里緊繃著弦，不敢松懈。就在這時，他發現了湯洪元。

無錫派來了兩名測謊專家，曾協助過宜興、泰州等多地公安機關破獲過不少大案要案，戰果累累。他們帶來了“秘密武器”——測謊儀。這個“讀心利器”測謊儀，一邊連著幾個類似醫院做心電圖的感應器，一邊連著電腦，通過監控被測試人的脈搏、呼吸和皮電反應來判斷其是否說謊。

專案組將梳理出的十余名重點嫌疑人員，一一進行測謊。測試時，湯洪元神態比較平靜。回答問題時，他的圖譜反應顯示其心理波動也比較平穩。測謊結果顯示“+”，理論上他說的話是真實的。

難道是自己的第一感覺出錯？還是對手隱藏太深？

儲小悅清楚測謊儀的原理，別看它神神秘秘的，說白了，其實就是通過儀器把心理變化反映到生理變化的過程記錄下來，以此來判斷一個人是否說謊。對于測謊技術，如果心理素質好，圖譜上也不會有明顯反應，或者心理素質太差，圖譜反應變化過大，都可能產生某種偏差。

此刻，面對測謊儀給出的結論，儲小悅滿心疑慮。

就在這時，測謊儀揪出了一名有重大嫌疑的人員！是陽生化工的一名車間主任，姓趙。

測謊儀顯示，趙姓主任在敘述案發前一晚上的行蹤等情況時，圖譜指數爆表！

趙姓主任是一名老車間主任，企業改制前，就是廠里的中層領導，資格老，能力水平也不錯。平日里，趙姓主任和蘇老板就互不待見，那么，他會不會伺機報復？

這是案發后的第六天，21時許，江蘇省宜興市公安局三樓的小會議室里，燈火通明、煙霧繚繞，氣氛異常沉悶，空氣好像凝結了，讓人窒息。

“這都第幾天了？”局一把手的言外之意很明顯。案件到現在還沒有突破性進展，當著省公安廳和無錫市公安局諸多領導的面，儲小悅的臉面有點兒掛不住了。

雖然挨了批評，心里帶著委屈，可儲小悅十分理解。因為下個月，第十屆全運會就要在南京召開了。國家領導人要來參加開幕式，安保任務異常艱巨，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丟了炸藥。大家心情都一樣，都很急，都希望案子能早一天破。

“小悅，慢慢來，不要急，這個案子你搞定了，以后什么案件都不怕了。”說話的是無錫市刑警支隊副支隊長袁如麟。

沒有破不了的案件，只有干不好的警察。儲小悅暗地里給自己鉚勁兒。

也是從那天起，每每辦理疑難案件，儲小悅總會想起袁支隊的這句話，溫暖而刻骨銘心。

這一天晚上，來自省公安廳、無錫和宜興的領導和專家們又一次進行集體會診，大家各抒己見，討論異常激烈。專家們普遍認同的結論是將趙姓主任列為頭號嫌疑對象。可儲小悅卻堅持反對意見，他心底擰著疙瘩，只要疑點一天不消除，湯洪元的嫌疑就一天不排除！

儲小悅和湯洪元的對峙和交鋒已經進行了好幾個回合，可湯洪元就是不開口。盡管問，反正沒有證據，我有權保持沉默。對方臉上的神情，一覽無遺地傳遞著這樣的信息。

偵查破案不是兒戲，一切要以事實說話。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冤枉一個好人。這是一場持久戰，更是一場心理戰。

打草驚蛇！靈光一閃而過，儲小悅一個激靈跳起來。

儲小悅（右一）在分析現場物證

他把嫌疑人湯洪元再次請了進來，不過，這次的訊問地點不是在案件前線指揮部張渚派出所，而是一個隱秘地點。這樣做是有理由的。湯洪元是張渚本地人，對鎮區非常熟悉。張渚派出所就在鎮區鬧市，人來人往的，湯洪元難免也會到過派出所辦個戶口什么的，相對熟悉的環境，對其很難構成威懾。

趁著對方蒙圈，儲小悅又加了砝碼，說道：“原來是我們還沒完全掌握情況，現在有證據了！”他直勾勾地盯著湯洪元，捕捉到了對方眼神里的異樣，那是一種刻意的躲閃。他知道這個時候一定要把控好火候，急不得，也慢不得。

他讓法醫再次檢查傷口，并對湯洪元做全身細致檢查。這一撥操作，也是為了傳遞給湯洪元一個信息——我就確定你作案了！

果然，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奏效了！

“炸藥，是我偷的。”第八天凌晨，湯洪元開了口。

原來，湯洪元也是老職工。企業改制，大鍋飯打破，老板越賺越多，自己卻越做越辛苦。人都有這個心理通病，容不得別人比自己強，尤其原來還是在一個鍋子里吃飯的。情緒日積月累，一旦爆發就什么事情都能干出來。

案發那天凌晨，湯洪元從家里騎摩托車偷偷上了雞籠山。他翻墻進了生產區，趁工友們不注意，從車間里陸陸續續偷出了五箱炸藥。他把兩箱粉狀炸藥扔出了圍墻，三箱乳狀炸藥就扔在了廁所化糞池里。他翻圍墻原路返回，腳踝上的傷就是爬圍墻時弄的。摩托車上裝不了兩個箱子，他就把一箱炸藥扔進了附近的水塘。走了五六公里路，又將剩下的一箱扔在了西渚的一個澗灘邊。根據嫌疑人湯洪元的供述，警方很快找回了最后一箱炸藥。至此，“2005·8·19”炸藥失竊案成功告破。

事后了解，趙姓主任讓測謊儀爆表這個梗，是個意外，卻愣是牽著警方兜了一個不小的彎。

八天八夜破案，儲小悅也在辦公室里睡了八晚。其實他很想回家，那時女兒還在上幼兒園，妻子一個人照顧孩子很辛苦，他也想多盡點兒做父親的責任。可儲小悅每天忙完總是凌晨三四點了，他怕回去反而會影響家人休息，再說一早還得趕到張渚前線指揮部，就索性睡在了辦公室角落里的沙發上。累，是真的很累。

案子破的當晚，在局里慶功宴后回家的路上，儲小悅開汽車出了意外，他被甩到了擋風玻璃上。等他才從昏迷中醒來，一睜眼，看到的是吊針、白大褂，儲小悅急了，忙問：“醫生，肋骨有沒有斷？”在聽到否定的回答“沒有”后，儲小悅又昏睡過去。

讓沉默的證據“說話”

儲小悅常說：“刑警不能只看破了多少案件，更不能忘記還沒破的案件。只有做到天下無賊，群眾才會給你百分的滿意。”窮盡一切可能去破解破案密碼，緝拿真兇，告慰受害人及家屬，對于儲小悅來說，是他此生最執著的追求。

丁蜀鎮蠡苑小區11號別墅兇殺案，一度是宜興當地影響最大的懸案。

2006年12月15日，丁蜀鎮發生了一起震驚全市的兇殺案，蠡苑小區一戶別墅的女主人橫尸臥室。半裸女子、高檔別墅、血腥殺人……這些引人遐想的信息集聚在一起不脛而走。而死者的丈夫許先生是宜興本地有名的企業家、市人大代表，身份的特殊也讓該案變得格外敏感。一時間，坊間傳言甚多，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儲小悅至今清楚地記得現場慘烈的場景。臥室的地上、墻上到處都是噴射狀血跡，死者的頸部、胸部有多處刀傷，兇手下手時似有什么深仇大恨。可若因仇而來，兇手為何未攜帶兇器，而是就地取材，從一樓廚房的刀架上拿了刀？這與預謀害命的仇殺案顯然有點兒矛盾。如果為財殺人，房間里的物品被翻得亂七八糟，可死者手上佩戴的鉑金戒指、翡翠手鐲等貴重飾品，卻一樣沒少。

法醫檢驗，死者生前也沒有被強暴的痕跡。兇手的作案動機究竟是什么？是因仇，還是為財？或者還有其他深層的原因？是流竄作案還是熟人作案？

許先生稱，自己一大早送小孩兒去上學，后來去了自己的公司，中午回家，發現妻子倒在了二樓臥室。光天化日之下、鬧市之中，兇手入室殺人，既不劫財也不劫色，而案發時男主人恰好外出，這樣的情節，聽上去確實有點兒蹊蹺。當時，輿論的爭議很大，但普遍觀點都支持或傾向于富商雇兇殺妻的說法。

蠡苑小區雖是高檔社區，但房產剛交付不久，入住率并不高，小區內安保設施也還未到位，當時家庭、街面攝像監控設備還不普及，現場周圍沒有發現任何與犯罪嫌疑人有關的視頻影像。由于案發現場在對受害人施救時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偵查員僅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少許生物痕跡。警方調查走訪也沒能發現有價值的破案線索。

面對困境，儲小悅改變思路，將工作重點從現場物證轉移到外圍調查。大白天入室行兇，得手后迅速逃離，兇手應該具備一定的反偵查能力，且事先經過了全面踩點，制訂了周全的計劃和逃離路線。

帶著這樣的推測，儲小悅圍著11號別墅四周，組織人員開展細致縝密的走訪踏勘工作。果不其然，在11號別墅前面，有一棟樓還沒裝修入住。兩棟樓相隔不遠，中間也沒什么遮擋。顯然，這是一個觀察動靜的有利地點。

果然有戲！走進這棟毛坯房，儲小悅和偵查員們欣喜地發現，在一樓積滿灰塵的水泥地上，有一組新鮮的足跡;走上二樓，在北側的衛生間地上，有一堆烤火后留下的灰燼，在灰燼里，提取到了一枚煙蒂！刑偵技術人員順利地從中提取到微量生物檢材，經鑒定，與案發現場提取的少許生物痕跡系同一人所留。

就是這樣，憑著一股擰勁兒和拼勁兒，儲小悅幾乎“榨干”了現場及周邊的每一個角落，每提取到一個足跡、一枚指紋、一滴血跡、一枚煙蒂，他都如獲至寶。

窮盡思維是一名優秀刑警必須具備的素質之一。而在儲小悅的眼里，誰也不知道犯罪分子在案發現場會留下什么，自己唯有將工作做到極致，尋找破案的每一個可能，因為每一個未知的數據，都可能是揪出兇手的關鍵。

由于案發當年公安部指紋數據庫的樣本不足，公安機關DNA比對技術以及一些新型技偵手段還不成熟，刑偵技術人員將現場周圍提取到的兇手血跡、指紋、掌紋等信息在全國公安信息數據庫中滾動比對，并沒有發現匹配對象。

將案件現場提取到的物質痕跡、生物檢材等，結合案件其他特征開展串并工作，也沒有取得任何的進展。

死者的丈夫許先生也被排除了作案的可能。

案件懸而未破，在宜興民間引發了廣泛關注和議論。在宜興本地網絡論壇上，有關這一案件的帖子十分火爆，跟帖者甚眾。有的網友“神通廣大”，將案件起因說得“有鼻子有眼”。“富商雇兇殺妻”、“公安袒護包庇”、“這個案子宜興警察根本破不了”等各種流言、猜測不絕于耳。

面對這樣一個棘手的案件，公安機關向群眾廣泛征集破案線索，承諾一經查證屬實即給予重獎。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儲小悅帶領刑警隊窮盡一切偵查措施，嘗試多種破案手段，卻始終沒有找到突破口。

許先生也連連給有關部門寫信反映，要求公安機關盡快破案，以正視聽，甚至提出了要個人出資50萬征集案件線索。從中央到省市領導也多次進行批示：盡快破案，給無辜受害者一個交代，消除社會影響。

面對受害人家屬的不滿和質疑，面對社會輿論的種種非議，儲小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作為宜興刑警的領頭人，一直以來，儲小悅都非常重視刑偵科學技術室的建設工作，以便能更好地為偵查破案、打擊犯罪發揮應有的作用。他指令刑偵技術民警將現場提取到的生物檢材一一整理歸檔，每隔一段時間，再梳理一遍，看看有沒有新的突破。他始終堅信，總有一天，科學技術的突破會讓這些沉默的證據“說話”。

時間兜兜轉轉，2012年，儲小悅暫別刑偵崗位，受命赴任新職——宜興市公安局黨委委員兼丁山派出所所長。他著手組建了由原丁山、周墅、川埠三個派出所整合而成的新丁山派出所，而這起別墅命案的發生地就在丁山派出所轄區內。

“只要一天抓不到犯罪嫌疑人，一天破不了案，就多一天欠了受害人的債。”儲小悅覺得，這個案子該有個說法了，心病不除心難安！

在丁山派出所工作期間，儲小悅大力推進轄區內重點人員的信息采集工作，并將此作為一項常態化工作常抓不懈。這樣做，也是為最大可能地為刑偵破案提供線索和方向。

似乎有一種力量在引導，2014年的一天，他帶領民警開展“除塵”行動，在處理一起賭博案時，采集到了現場賭徒的指紋和DNA等身份信息，其中有一名叫林天銳的賭徒。

當林天銳的生物檢材被錄入公安部信息系統后，經比對，其血液中的DNA，以及指紋、掌紋等信息，與八年前丁蜀鎮蠡苑小區11號別墅兇殺案犯罪嫌疑人的信息高度吻合！

幾天后，林天銳在其經營的一家土特產商店里被成功抓獲！

儲小悅長出了一口氣，心底仿佛有個聲音在說，自己欠下的心債終于還上了！

時間回到2006年冬天。

那一陣，林天銳手氣背到極點，天天輸錢。為此，妻子和他沒少吵架。

一天，林天銳騎著三輪車在新建成的蠡苑小區里轉悠，想偷撿些裝修廢料賣，之后又乘著夜色，到小區圍墻外的黃龍山，也就是宜興紫砂礦保護區，偷挖了整整兩大袋紫砂泥。

怕回家晚了跟老婆吵架，當晚，林天銳就在小區找了一家還沒裝修的空房子睡了。晚上氣溫近零度，實在太冷了，他就烤火取暖。心想著，等天亮了再去哪家偷點兒什么。

第二天一早，林天銳被吵醒了，他站在二樓的后窗戶偷偷往下看，原來是斜對面住戶正送孩子上學。眼看幾人上車離去，林天銳認為時機成熟，屋內也沒人了，便翻墻進了別墅。

在一樓廚房里，他找了一把水果刀，然后上了二樓。幾個房間翻找未果，林天銳向東南角房間走去。

正欲開門，“誰？”一個女人的聲音讓他心頭一緊。

說話間，門開了。林天銳一看，這個女人自己認識，以前裝修時找自己搬過東西。

“怎么是你？”女人幾乎同時認出了他。

林天銳頓時慌了神，他操起水果刀抵住女主人的喉嚨，威脅其不要出聲。

可女主人卻拼命喊叫掙扎，扭打中她的喉嚨被林天銳手中的刀割破，可她仍不停地掙扎踢打。

林天銳害怕其大聲喊叫被人發現，就用水果刀向女主人的胸口瘋狂刺去，鮮血噴涌而出，墻壁上、地上到處都是。對方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癱倒在血泊里。林天銳顧不上摘女主人身上的貴重首飾，便慌慌張張地逃離了現場。

轉眼，八年過去了，林天銳也膽戰心驚地過了這些年。他以為時間久了，警察會漸漸忘了這個案子。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

蹊蹺的“案中案”

三十年的刑警生涯磨礪了儲小悅堅毅的性格，練就了他敏銳的判斷力和極強的組織指揮、統籌協調能力。一起販毒案，主犯和供貨的上線及下線買家都已抓獲，可儲小悅卻認為案件并沒有這么簡單，在他的帶領下，宜興刑警深挖徹查“案中案”，一舉摧毀了一個盤踞宜興多年的黑社會性質組織。

2018年3月11日，這是一個早春的午后，一條寬闊的高速公路伸向遠方。路兩側是綠意蔥蘢的山林，陽光下，茂密的樹木披上了一層絢麗的金色。

駕駛座上，一名便衣警員神情專注，緊緊尾隨前方一輛車牌為川Q99×××的灰黑色大眾轎車;副駕駛座位上，另一名警員手中的對講機不時傳來指令，他也不停地向指揮部匯報現場情況。

錫宜高速宜興西出口收費站，有多名便衣警員潛伏在四周，有扮成清潔工的，有穿了路政工作服的，還有現場執勤的交警，他們表面上各自忙活著，實際上卻是神經高度緊張地等待著目標的出現。

目標終于出現了！車牌為川Q99×××的嫌疑車輛減速駛入高速匝道口的人工收費窗口，瞬間被前后快速夾擊。隨著破窗器的落下，砰的一聲，嫌疑車的窗玻璃發出清脆的爆裂聲，還沒等車里的人反應過來，一枚催淚彈已扔了進去。催淚彈的嗆人氣味頓時彌漫開來，車里的人還沒從剛剛的爆裂聲中回過神來，就已經被熏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與此同時，十多名埋伏在現場的便衣刑警、特警一擁而上，幾乎沒費吹灰之力，就將車內的兩名嫌疑人抓獲。

經過一番嚴密搜查，警方在車內發現了一包用黑色的馬甲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白色粉末，外面還套有一層綠色的塑料袋，用膠帶紙緊貼固定在駕駛座的座位底下。

經鑒定，白色粉末系冰毒，982克。

這個像電影場景中的鏡頭，不是演練，而是一次真實的抓捕實戰。要確保百分之百的抓捕成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出錯。這也是此次抓捕行動指揮員儲小悅考慮得最多的問題。

事實上，這是針對該販毒團伙實施的第四次抓捕計劃，前三次均因條件不成熟而不得不放棄。

作為“獵人”，儲小悅已經盯了對手很久。

該販毒團伙主犯楊奎，人稱“奎哥”，32歲，四川宜賓人。奎哥來宜興混社會有十多年了，在圈子里很有“名氣”，經常帶著馬仔幫老板們“辦點兒事”。作為回報，他每次都發給馬仔們一筆可觀的“生活費”，還經常帶著馬仔們去歌廳、飯店、足浴店等地方消費。馬仔們要是沒有錢用了，就去找奎哥要，奎哥也是出手闊綽。一時間，奎哥手下跟隨的小弟眾多。

2017年9月，奎哥手下的一名馬仔濮某，在插手一起經濟糾紛過程中被他人捅傷致死。作為幕后老大，奎哥浮出水面。

可正在儲小悅組織警力針對奎哥進行偵查時，奎哥卻突然離開宜興，回到了四川宜賓老家。

時隔不久，奎哥再次出現。宜興警方在日常查禁打擊中發現，吸販毒嫌疑人路某坐莊發包，四處發展冰毒來源，向宜興及周邊地區吸毒人員販賣冰毒，且數量較大。經進一步偵查發現，路某頻繁接觸四川籍涉毒人員，有從四川大量購入冰毒的嫌疑。

警方順藤摸瓜，發現該四川籍販毒團伙主要成員就是四川宜賓籍嫌疑人奎哥，并由此摸清了一條從四川宜賓至江蘇宜興、常州武進等地的販毒渠道。隨著案件偵查工作的進一步深入，警方發現該犯罪團伙販賣毒品的數量巨大，該案件引起了上級部門的高度重視，公安部掛牌督辦。

原來，馬仔出事后，奎哥見風聲吃緊，就帶著幾名心腹逃回了宜賓老家。有吸毒前科的他干起了販毒的營生，他每隔三四天就跑一趟貨，開始時小打小鬧，幾次順利地跑下來后，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這一次，他聯系了常州買家路某，做了一筆大單。

不過，生性多疑的奎哥似乎嗅到了什么。2018年3月9日，奎哥讓馬仔施某和董某兩人從江蘇宜興趕到四川宜賓。他把貨交給他們，讓其帶回宜興，并讓買家路某從常州趕到宜興來接貨，自己則在宜賓老家遙控指揮。

獲悉這一重大變化，儲小悅迅速調整作戰方案，將抓捕人員分成了多個行動小組，分別前往四川宜賓、江蘇宜興等地，又在沿途安徽馬鞍山、寧杭高速宜興西塢樞紐等關鍵卡點設置了多個移動瞭望哨。一切準備就緒，就等甕中捉鱉！

可狡猾的狐貍卻又和警方玩起了迷魂陣。馬仔施某、董某剛開車從四川宜賓上了高速，就迅速從下一個出口下了高速。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莫非走漏了風聲？如果真的走漏了風聲，那抓捕行動只能放棄！對于是否繼續實施此次抓捕行動，專案組同事們的意見也產生了分歧。

儲小悅陷入了兩難，怎么辦？苦苦經營的線索，難道說放棄就放棄嗎？

他靜下心來，迅速在腦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整個計劃流程，包括每一個細節。沒有暴露，絕對沒有暴露！他堅信自己的判斷。

“按原計劃進行！”

“如果有走漏風聲的，我來處理，絕不姑息！”

“如果是工作中的失誤造成的，由我來負責！”

他立下了軍令狀。

果然，馬仔施某、董某的車下高速后不久，又很快上了高速，并一路驅車向江蘇狂奔。原來，二人上了高速后發現汽車胎壓有異常，便拐下高速找了一家汽修廠進行調試。

虛驚一場！

儲小悅喜上眉梢，獵物終于要咬鉤了！

為確保抓捕計劃萬無一失，儲小悅指令一組先期抵達四川宜賓的偵查員，開車緊緊尾隨嫌疑車輛，隨時掌握對方行蹤變化。另外一組人員則在安徽馬鞍山附近等候嫌疑車輛，并在其進入江蘇地界后，時刻保持在嫌疑車輛前方的位置進行偵查，以防萬一。就這樣，自嫌疑車輛進入江蘇地界后，前后兩車，正不緊不慢地保持著一兩公里的安全距離，一路“護送”目標直奔宜興。

考慮到宜興有多個高速出口，儲小悅又在宜興西塢樞紐設置了觀察哨，以掌握嫌疑車輛從哪個匝道轉出，進而知道嫌疑車輛將從哪個出口下高速。

而最為關鍵的布控，就是確定實施抓捕的地點。在高速上抓捕存在很大的風險和難度，而一旦讓嫌疑車輛下了高速進入市區后再貿然行動，必然會對市民群眾的人身安全造成極大的威脅。最佳的抓捕地點就是在高速公路收費站，于是，儲小悅在高速公路宜興西和宜興出口分別張網以待，并重點組織警力在宜興西出口伏擊守候。

宜興西塢樞紐觀察哨上，一名警員緊盯著這輛車牌號為川Q99×××的嫌疑車輛從寧杭高速拐上了錫宜高速。“嫌疑車輛從宜興西下。”信息迅速反饋到了指揮部。

“準備行動！”指揮員儲小悅向現場民警下達作戰指令。

馬仔施某、董某萬萬沒有想到，迎接他們的是宜興警方布下的天羅地網。

這里一得手，幾乎同時，四川宜賓、宜興和橋兩地的抓捕小組也隨即行動，專案組民警在四川省宜賓市一舉抓獲了主犯楊奎等五名販毒團伙成員，在和橋鎮大航賓館307房間抓獲了前來取貨的常州買家路某，并當場抓獲了邵某等五名聚眾吸毒人員。當晚，民警又根據線索在宜興市善卷鎮抓獲該販毒團伙成員周某。

隨著主犯楊奎的成功落網，宜興警方乘勝追擊，銳不可當。第二天，儲小悅親自帶隊飛抵四川宜賓，與前期抵達的抓捕隊員會合，展開對上線供貨渠道的深挖細查工作。3月17日，儲小悅在宜賓坐鎮指揮，成功抓獲楊奎販毒團伙的上線、四川宜賓籍犯罪嫌疑人張某。至此，該販毒團伙被成功摧毀，警方先后抓獲販毒、吸毒人員17名。

經查，自2018年2月27日以來，楊奎販毒團伙先后從四川宜賓販賣冰毒到江蘇宜興、常州等地，涉案冰毒4公斤、非法獲利20余萬元。

隨著主犯楊奎的到案、上下線相關嫌疑人的抓獲，該案可以告一段落，可是，儲小悅的眉頭卻沒有舒展。馬仔暴力催債之死案和楊奎究竟有沒有關系，還有多少秘密沒有揭開？

就在這時，儲小悅收到了一封神秘的舉報信，讓案件偵破工作發生了新的轉機。舉報信稱，自己被楊奎團伙敲詐了十多萬，落款人自稱是本市的一名公務員。

可當專案組圍繞舉報信展開調查后發現，寫信人的身份純屬子虛烏有。

那究竟是誰寫了這封信，信中的內容是真的還是假的？

人不漏案，案不漏人，一定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每一個犯罪嫌疑人干的每一件壞事都要查清楚，每一個案件涉及多少嫌疑人也要查清楚。這是儲小悅始終堅持的辦案原則。

儲小悅帶領同事立即投入到緊張的突擊訊問工作中。可嫌疑人楊奎卻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不管問他什么，他都說自己不知道。而由于舉報人匿名，一下子也無法查找到受害人的信息。

儲小悅決定另辟蹊徑，從舉報信內容著手，從楊奎的手下馬仔施某身上尋找突破點。經過一番旁敲側擊、政策攻心，施某交代了曾和楊奎一起實施詐騙，騙取受害人吳某12萬元的犯罪事實。因吳某有吸毒前科，害怕暴露被警察追究，便匿名謊稱自己是公務員，希望以此引起警方的重視。

這一重大成果的取得，也為該案的成功偵辦打開了缺口，一舉擴展并固定了楊奎等人以暴力、威脅等手段，有組織地多次進行違法犯罪的事實。經查，以楊奎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涉嫌販賣毒品、尋釁滋事、敲詐勒索、強奸、容留吸毒等違法犯罪行為，先后多次向他人敲詐錢財13余萬元;插手民間糾紛多起獲利36萬元，并造成一人死亡、二人二級輕傷、二人輕微傷;實施強奸兩起;先后四次販賣冰毒三公斤。截至2019年5月，該犯罪團伙23名犯罪嫌疑人已全部抓獲，警方查明案件22起，扣押、凍結資金120余萬元，查封嫌疑車輛五輛。

其中有一名受害女子M，在一次跟著小姐妹到楊奎的出租房里吸毒時，被小姐妹和楊奎設計了。

小姐妹坐了沒多久，借故離開。楊奎頓時起了色心，通過暴力手段將M強奸。事后，楊奎又以借款的形式敲詐M，M不肯。楊奎就讓自己手下、綽號叫“二子”的馬仔假扮警察來查暫住證，M以前吸毒被處理過，害怕被警察抓，楊奎就假裝“英雄救美”，稱自己和“警察”二子熟悉，把“危機”擺平了。

等假警察一走，楊奎繼續威逼M，一開口就是三萬，還搶走了M的手機，并聯系馬仔施某、張某等人上門，脅迫M做了網貸，并把從網上貸到的兩萬多元都轉到自己的支付寶上。事后，楊奎分給施某、張某幾千元，給了“二子”一千元。

楊奎還以同樣的方式伙同他人輪奸了另一名女子。事后，他故伎重演，敲詐受害女子錢財。因受害女子也有吸毒前科，害怕報警，不得不就范。

儲小悅（右二）在破獲持槍搶劫案現場

此外，楊奎還多次以誘騙吸毒的方式，敲詐勒索他人財物。2017年夏的一天，楊奎在金三角車站旁的飯店吃飯，馬仔施某帶著一個朋友過來認識，對方是個小胖子，開了一輛寶馬車。之后，楊奎對小胖子的寶馬車起了念頭。他假稱想在女朋友和老鄉面前顯擺下，讓小胖子借他的寶馬車給自己開幾天。小胖子同意了。寶馬車在楊奎的手上開了十多天后，他還不想還，因為他知道小胖子的車是租來的，且租金已經半年沒有給了。楊奎就想黑吃黑，找個機會先讓小胖子“溜冰”，這樣手上就有他的把柄了。

有一天，小胖子到楊奎的出租房來玩，正好施某等人也在一起。楊奎就拿著冰壺對小胖子說：“你也來吸兩口。”小胖子一直說不要不要。施某就拿過冰壺吸了兩口，小胖子看到施某也“溜冰”了，就說：“那我也玩玩吧。”

就這樣，小胖子一步步落進了楊奎等人精心設置的圈套里。沒幾天，楊奎找來了馬仔，以暴力的手段脅迫小胖子賣車，小胖子見對方人多勢眾，自己又有吸毒的把柄在對方手里，不得已同意。施某很快幫著聯系到了一個山東買家，五萬元就把寶馬車給賣了。楊奎給小胖子留了15萬元，其余的錢自己和馬仔們瓜分了。

就這樣，楊奎和馬仔們分工合作，通過誘騙吸毒的方式進行敲詐。他們抓住對方吸毒不敢報警的心理，還買了棒球棍、砍刀、東洋刀、氣槍、匕首、鋼管等，進行威逼恐嚇。

自2018年全國開展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以來，儲小悅帶隊鏟除了“楊奎黑社會性質組織”等九類涉惡案件188起，抓獲犯罪嫌疑人104名。近年來，儲小悅帶隊打掉黑惡勢力團伙126個，涉黑涉惡案件破案率91%，列無錫第一。

“神醫專家”騙你沒商量

看病難、看病貴，人們免不了病急亂投醫，于是祖傳秘方、專利神器大行其道。有這樣一伙騙子，披著“專家”的外衣，通過“400”免費電話、電視臺等發廣告做宣傳，大肆推銷治病秘方、治骨病的神貼等虛假產品。

2017年2月9日，宜興市和橋鎮的王大哥到派出所報案，稱自己被人騙了。王大哥48歲，是當地的一位農民。2016年5月，他被查出患有腰椎間盤突出，去醫院治療了多次也不見好，飽受病痛折磨。

一天，王大哥上網搜到“北京中國骨病治療中心”的網頁，網站上介紹的專家仿佛華佗再世，令他心動不已。于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他聯系了上面的骨科主任侯元明。在電話里，王大哥告訴侯主任自己腰椎間盤突出的病情，侯主任就推薦了他們治療中心研制的一種新藥，說專門治療腰椎間盤突出，服用兩個療程后保證治好。接著，侯主任告訴王大哥，藥通過快遞寄過來，藥到付款，治好大概需要五六萬元。一聽藥這么貴，王大哥猶豫了。侯主任趕緊解釋說，治療結束后，可以通過“新農合”報銷85%，病人自己只要承擔萬八千塊錢。王大哥想了想，這個價格自己能接受，就同意了。過了幾天，王大哥收到了快遞，里面有六瓶藥。過了一個星期左右，又寄來六瓶藥，一直到9月下旬，一共收到了十幾次藥。

在這三四個月里，除了侯主任和王大哥保持聯系之外，還有一個馬教授也經常打電話給王大哥，關心他的病情和服藥情況。雖然是吹得天花亂墜的“神藥”，但王大哥服用了一段時間后，病情并沒有好轉。馬教授也很關心著急，專門請了骨病研究院郭院長和王大哥通話，為王大哥重新配了藥。

就這樣，在騙子們輪番上陣的忽悠下，王大哥前后被騙了27萬左右。

顯然，這是一起典型的以推銷“特效藥”為名實施的詐騙案件。

獲悉案情后，儲小悅本著對群眾高度負責的態度，立即抽調刑警、技偵、網安等精干警力成立“2·9”專案組，對案件展開全面調查。

宜興警方是首次偵辦冒充名醫推銷“特效藥”類的詐騙案，面對偵查經驗不足的情況，儲小悅又馬不停蹄地帶隊赴相關兄弟單位取經，學習他們成功偵辦的經驗，還邀請了檢察部門提前介入，會同辦案民警研究法律法規，對案件定性、立案標準、筆錄制作等方面進行研究磋商。此外，他還非常注重信息研判、技術偵查和合成作戰能力，將刑警、技偵、網安等部門力量擰成一股合力，全力進行案件偵破工作。

專案組通過對犯罪嫌疑人使用的“010”開頭的虛擬網絡電話進行偵查，發現電話登記地點在廣州番禺。通過對受害人提供的郵寄“特效藥”的快遞單進行查詢，發現藥品均從廣州市海珠區寄出，郵件投遞人為楊某。通過進一步梳理分析楊某的開戶信息和資金走向，發現資金在多次轉手后，最終流向人為吳某明。就這樣，從資金流、網絡流、電信流入手開展偵查，一個通過公司化運作實施詐騙的犯罪團伙由此浮出水面。

為了盡快鏟除該詐騙團伙，儲小悅決定帶隊前往廣州番禺進行案件偵破工作。很快，他們查到了涉案的廣州康麟商品信息咨詢有限公司，窩點在廣州番禺區橋興大道491號宗天大廈內。經過連續多日的蹲點和暗訪，他們全面掌握了該團伙的犯罪運作規律，并鎖定了團伙骨干成員的蹤跡。

收網時機成熟！儲小悅進行統一調度，從全局抽調了刑警大隊及八個派出所的80余名精干力量趕赴廣州番禺增援抓捕。他與民警始終并肩戰斗在一線，以確保決策指揮和分析研究到位。

3月14日，在廣州警方的大力協助下，宜興警方分別在該市番禺區的宗天大廈、市橋鎮和星譽花園成功抓獲李某、吳某明、楊某、曾某香、陳某雄等51名詐騙犯罪嫌疑人，查獲作案儀器、藥品35箱，由此成功打掉了一個推銷治療骨髓疾病“特效藥”的特大詐騙犯罪團伙，涉案總值達600余萬元。

尾聲

“偵查破案，靠的就是集體的力量，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兒往一塊使。”一晃從警三十載，儲小悅也從一名普通的基層民警成長為一名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他帶領宜興刑警取得了輝煌的戰績，先后攻克了172起現行命案、15起2006年前的命案積案，實現了江蘇宜興連續14年命案全破，命案、綁架案、涉槍案件破案率100%，刑事案件相比十年前下降三成。宜興刑警先后有十余人榮獲“全國優秀人民警察”、江蘇省“勞動模范”、江蘇省“優秀人民警察”、“無錫最美警察”等榮譽稱號，更多的刑警立功受獎。他個人也先后多次榮立一等功、二等功，榮獲“全國優秀人民警察”、江蘇省“人民滿意的公務員”、江蘇省“政法系統優秀黨務工作者”、江蘇省“嚴打工作先進個人”等榮譽稱號。

他也時常像別人問他那樣問自己：壞人是抓不完的，為什么要當警察？他說，年輕的時候為實現夢想拼搏，現在人到中年，則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歲月靜好，只因有人替你負重前行！這句流行語，或許只有儲小悅這樣的刑警體會最深了。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選題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謝昕丹

文字編輯/吳賀佳

攝影/趙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