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真實存在的謊言

陸曉彤

璐璐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意識到，前幾天她真是撒了一個極為拙劣的謊。她一時不知該怎么辦了。

前幾天新生軍訓，璐璐就是那個站在隊伍里瘋狂流汗，任憑汗水流進眼睛，卻不敢擦一把的女生。軍訓間隙，新同學們會聚在一起聊天，在沒有相互熟識之前，彼此非常客氣，每個人都彬彬有禮，友好地交談著。幾個被曬得黑黑的女生，穿著迷彩服坐在樹蔭下聊天的場景，顯得異常美好、和諧。如果那時候再吹過幾陣風，那就再好不過了。

璐璐的謊就是在那時候撒下的。當時大家都在聊“中考結束后去哪玩了”這個話題。璐璐記得，那個頭發特別長的女孩跟著父母去海邊度假了，說這是她第一次感受五星級酒店的服務。戴著厚厚鏡片的女孩去了文化古鎮，聽上去也非常不錯。還有蠻漂亮的那個女孩子，跟著父母歐洲十幾日游了，說是每天都忙著坐車、趕飛機，大家配合地發出了笑聲。

璐璐哪也沒去，她在家里幫忙照看年幼的弟弟，偶爾帶著弟弟在小鎮上逛一逛，去兒童游樂場玩玩，畢竟在兒童游樂場充卡了，充了就得花啊。

璐璐一邊聽著新同學的分享，一邊心里打起了鼓——還沒有人說自己什么地方也沒去呢。璐璐打定主意，要么沉默到底，要么找個借口離開。但是，也不知怎么的，就輪到璐璐“分享”了。在還沒有熟悉之前，大家連交流都是那么彬彬有禮，要按順序講，誰都有機會講。大家等著璐璐開口……她還沒說呢。

“哦，我跟著爸媽去了趟新疆。”璐璐冒出了一句。她突然記起她表姐在朋友圈發布的照片，他們一家在新疆自駕玩了半個月。“我們自己租車，在新疆玩了半個月。”璐璐馬上又補充道。這個講法聽上去很酷，女孩子們開啟了提問模式。璐璐不斷回憶表姐在朋友圈發布的照片、文字，還把表姐和她的聊天記錄在腦子里全翻了一遍。

是啊，當時璐璐也很向往那片土地，因此，當璐璐看到弟弟在兒童游樂場玩耍時，她就和表姐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微信上聊著。

“喀納斯那邊傳說有水怪，不過我沒看見，那有一座很美的山，山上有很多很多野花，我們先乘車上山，最后還剩百來級臺階，這個是要自己走上去的。”璐璐居然說上癮了，好像她真去過，“走臺階的時候，突然下起了暴雨，超恐怖的，一下子超級冷。后來居然馬上轉晴，喀納斯湖上還出現了彩虹。他們說那邊經常這樣冷不丁下雨和天晴的。那些在山上擺攤的人，大夏天也準備著棉大衣呢，下雨就穿著，風大，真的很冷的。”

說完，璐璐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記憶力，看來，自己也真是羨慕表姐能夠去新疆玩。本來璐璐說的都是表姐分享的游玩內容，也沒什么問題。壞就壞在，璐璐當時講得興奮，有些添油加醋了。比如，她說在晚上九點多打開窗子看夜空，新疆的晚上特別美。是，璐璐記得表姐發布過一張新疆夜空的照片，星星很美。璐璐當時羨慕啊，那張圖上的星星美得好像和這邊的不一樣。所以，也和大家分享一下。

璐璐坐在電腦前看的是表姐更新的新疆游記。璐璐在軍訓那次“打腫臉充胖子”后，一直想多了解些有關新疆的東西，以備“不時之需”。正好，表姐整理照片后，寫了一些游記。那天，璐璐吃著薯片，饒有趣味地看著。新疆確實很美啊，表姐的好多經歷好有趣啊。直到璐璐看到那張照片之后，她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表姐拍了一張新疆晚上九點多的照片，照片中依稀還能看到太陽，暮色四合，草原上一片祥和，一切都定格在那兒。晚上九點多，就像是璐璐在的這個小鎮傍晚六七點的樣子。璐璐一下也被“定格”了，所以，晚上九點多能看到美麗的夜空嗎？連太陽還能看見啊。璐璐定在那里，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軍訓時的侃侃而談，實在是個笑話啊。她們一定會發現的。

璐璐查了下，新疆在東六區，自己所在的地區在東八區，同樣使用北京時間，但是地理緣故，至少會有兩小時的時差。她們一定都會發現的，璐璐手心開始微微冒汗，也許，也許有人老早就發現她在說謊了。

璐璐為自己軍訓那天聊天的冒失，難過了整整一下午。

璐璐覺得必須有一些補救的措施，只有更加熟悉在新疆游玩的一切，她才有底氣在同學質疑后，輕巧地說一句：“噢，我記錯時間了，新疆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天還亮著呢。”璐璐把表姐的游記從頭到尾看了三遍。第一遍，通讀全文；第二遍，記住游玩的過程，著重記憶有趣的地方；第三遍，把自己代入游玩的情境中，培養真實感。璐璐平常做閱讀理解的時候也沒這么認真。沒辦法，璐璐想，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萬一同學再問起新疆之行，怎么辦？得有準備啊。

璐璐還從表姐的朋友圈里盜了幾張新疆的美景圖。想了想，打開了朋友圈，“軍訓結束，突然想起了新疆之行，再發幾張美圖安慰一下曬黑的皮膚”。然后添加幾張新疆美景圖，每一張圖代表璐璐“去過”的一個新疆的景點。照片添加完畢，她想著，還有哪里不對，又謹慎地按照游玩的順序調整了照片的順序——不錯，對照著表姐的游記，這幾張圖片連順序也沒有放錯。她又選擇“部分可見”，將新加的幾個班里的同學選入“選中的朋友可見”。她穩定了下情緒，點擊“完成”“發表”。這下，看見這條朋友圈的同學，都可以是“證人”了。

忐忑的璐璐每過五分鐘就會刷新一下朋友圈，終于，所有可以看見這條朋友圈的同學都點了“贊”。一切，似乎天衣無縫了。璐璐在同學們的印象里，應該就是跟著父母在新疆自駕游玩過了。連璐璐自己也覺得像是真的了，她去過新疆了。

出乎意料的是，開學后，同學們再也沒有提過去哪里玩。璐璐曾幾次想復述一下在新疆自駕游時的有趣的事情，以便增加真實感，但總找不到切入點。大家要么就是聊最近的電影，要么就是說最新的電視劇，還會聊一聊哪一家淘寶店的衣服款式不錯。總之，熟悉后，大家好像都是一副“不學無術”的樣子。璐璐倒覺得有些悵然若失，沒有“展示”記憶力的機會了。

她想起之前發現自己的破綻時害怕的樣子，連薯片也沒興趣吃了，整整看了一下午表姐的游記，她還想起了自己裝模作樣發的朋友圈，到底還是覺得有一些可笑了。

沒有人再聊起中考結束的暑假去哪里玩了，這個話題好像聊了一次就結束了生命。璐璐覺得好像大家都在回避這個話題一般。這樣也好，這樣就不必再用拙劣的方式來圓謊了。

那天，璐璐和表姐一道逛夜市。

“這邊的羊肉串，總沒有新疆的口味好。”表姐嚼著羊肉串，同璐璐說道。

“也許吧，禾木草原上那個大叔的羊肉串味道應該是最好的，他的羊就在山上跑，隨時抓一頭過來殺了做羊肉串，那個新鮮啊。”璐璐隨口說道。

表姐一下笑出了聲：“對，我就是這么想的。看來是你和我去的新疆。”

璐璐也尷尬地笑了笑，咬了一口羊肉串，使勁嚼了嚼。其實在璐璐看來，這邊羊肉串的味道也蠻好的。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