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盛放的花

顏陌倚

1

吳馨一直認為，呂宇澤是她中學時光最大的噩夢，是籠罩在頭上的一團烏云，永遠也不可能變成什么美好的存在。

呂宇澤是吳馨的半個初中同學。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呂宇澤是初二下學期才從別的地方轉學過來的。那時吳馨是學校的“天之驕女”，長得漂亮，成績又好，從入學的第一天便牢牢占據成績榜第一的位置，初二的時候剛剛開始學物理，大家都頭疼，只有吳馨，在拿到考卷時會露出自信的笑容，然后下筆如行云流水，最早交卷，并且得分最高。

吳馨本以為，這樣的生活至少可以持續到初中畢業。

直到呂宇澤轉學過來。

那天是初二下學期開學的第一天，吳馨交過寒假作業，正準備和閨蜜楊梓嫣一起回家，卻被老師留下，帶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坐著一個陌生的男生，靠著窗在轉筆。黑色的筆在他手里靈活地跳躍著，像一條試圖越過龍門的鯉魚。

男生的皮膚很白，而且眼睛也很好看，像是盛了一些星星。

這個男生就是呂宇澤。

吳馨對呂宇澤的第一印象很好，不過幾個小時之后，這個第一印象就被無情地打破了。

2

作為轉校生，呂宇澤在來到新學校的第一天，就悲慘地在老師的辦公室里答了三張試卷，分別是英語、數學和物理。老師叫吳馨來辦公室的目的，是讓她做呂宇澤的監考人。

吳馨在心里暗暗同情呂宇澤，畢竟一個假期過去了，大家多少會對上個學期的知識有所遺忘，這樣答出來的成績必然沒有期末考試時的好。

不過她更同情自己，畢竟自己本來已經可以回家了，此時卻要在這里枯坐幾個小時。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和他一起做試卷算了！”吳馨這樣想著，也拿出了紙筆，坐在呂宇澤旁邊。

呂宇澤很友好地讓出了半邊桌子。不過慢慢地，吳馨居然發現她有點跟不上呂宇澤的計算速度。呂宇澤已經寫完一面準備翻頁的時候，發現吳馨沒有寫完，還友善地等了她一會兒。

這一張是物理卷，本應該是吳馨的強項，此時卻要呂宇澤等她。而且，吳馨偷瞄了一下呂宇澤的答案，發現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吳馨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吐槽，并且暗暗加快了速度。

但是到最后，即使她累到快要手抽筋，也沒能快過呂宇澤。

呂宇澤寫完最后一道大題，把試卷朝吳馨的方向一推，心安理得地看著她計算。等吳馨寫完最后的答案，呂宇澤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說：“我看我們兩個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就不用問老師要標準答案了吧？”

吳馨看一眼他飄逸的筆跡，有些惱怒地咬著嘴唇點點頭。

人生中第一次，好勝的吳馨在自己最拿手的科目上完完全全地被人勝過了。

之后的數學卷也是如此。答到英語時，吳馨心里有些慌張。她的英語成績平平，如果呂宇澤是一個全科優秀的學生，那他在學習方面可要比自己強得多了……

誰知，呂宇澤的英語也平庸得可怕，兩人在艱難地答完英語卷之后，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去找老師要了標準答案。

對著答案批改的結果是，吳馨三科一共考了319分，比呂宇澤低了5分。

班主任老師拿到兩個人的試卷看了又看，然后抬起頭來，看呂宇澤的眼神帶上了一點欣喜——“撿到寶了”的眼神，并且火速決定讓兩人做同桌。

走出辦公室，呂宇澤對吳馨伸出了手，笑著說道：“新同桌，以后請多指教啊！”

吳馨跟他握了下手，卻忍不住噘起了嘴。

3

從那天起，吳馨就開啟了拼命學習的模式。

很久以后，按照楊梓嫣所說，吳馨的媽媽大概很喜歡呂宇澤這個人，畢竟是因為他，吳馨才能一路好學，進入了本市最好的高中，然后順利考入了國內最好的大學。

不過，此時的吳馨并沒有預見到自己的未來是否一片光明，而是每天都沉浸在不甘心中。

“大家都是一樣學習，憑什么他可以學得比我好？”初三下學期某個周六，快餐店里，吳馨重重推開課外練習冊，忍不住大喊一聲。

幸好此時快餐店里除了她和楊梓嫣外并沒有別的客人。

楊梓嫣懶洋洋地回答：“我們也是一樣學習啊，可是你不還是學得比我好。”

吳馨愣了一下，說道：“這不一樣的！我又沒有什么別的特長，就只會學習了……”

畢竟楊梓嫣學了多年的舞蹈，只要在舞臺上起舞，就是最閃亮的那顆星。本以為沒有特長的自己可以憑借成績傲視群雄，可如今出現了呂宇澤，讓吳馨最后一點優勢也消失了。

看到吳馨一臉低落的樣子，楊梓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悄聲地提議：“要么你試著提升一下自己的英語能力？”

畢竟經過了一年多的努力，吳馨應該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在數學、化學、物理這三門科目上，她是完全沒有可能超過呂宇澤的。但是，在兩人都不是很擅長的英語上，說不定還有得一拼。

此時離中考只剩100天了，吳馨的心里像是突然被點燃了一簇火焰。她握緊拳頭，堅定地說：“中考的時候，我一定要超過呂宇澤！”

楊梓嫣看著她驟然亮起來的眼睛，無奈地聳了聳肩。一向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的她，并不明白吳馨為何會燃起這樣的斗志。

4

接下來的100天，英語成了吳馨的重點學習對象，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英語。

初三復習階段開始之后，每個人都開始使用自己的學習方法，即使不聽課也不會受到老師的指責。呂宇澤開始在上課的時候完全按自己的計劃來。吳馨發現，他復習英語的時間也大幅增加了，并且選取的練習冊和自己的一樣。他們之間有一種奇怪的默契。

那時，同學們在下課時間偷偷討論的事只有一個，那就是決定在中考后成立一個騎行小隊，一起騎著自行車去周邊城市玩。騎行小隊當然需要一個隊長，然而在選舉隊長的投票中，呂宇澤和吳馨始終沒分出勝負。

吳馨看著呂宇澤，第一次向他下了戰書：“中考時，誰的分數高，這個隊長就是誰的！”

投她票的人紛紛覺得她不理智，畢竟自從呂宇澤轉學過來，吳馨就再也沒有登上榜首了。

但呂宇澤知道，這是吳馨的驕傲，如果自己不同意，或者主動讓出了這個位置，便是對她的不尊重。于是他笑著同意了，然后和吳馨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會兒。

果然，最了解你的永遠是敵人。

5

中考的結果不盡如人意。吳馨敗在了自己最擅長的物理上，因為過于緊張，在結束鈴聲響起之前，她沒有做完最后一道大題。

離開考場，吳馨的眼睛紅紅的。她看見了呂宇澤。他的臉上還維持著習慣性的微笑，卻看到吳馨像是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她，可吳馨梗著脖子，倔強地說：“下次我不會輸的。”

呂宇澤愣了一下，重新笑了起來，忍不住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說：“加油！”

中考成績公布，吳馨以三分之差排名全市第二，第一是呂宇澤。

班級里同時走出了全市第一名和第二名，班主任高興得不得了，甚至請他們吃了飯，直言這是他教過的最優秀的兩位學生。

那場飯局上，班主任特別對吳馨說：“你很聰明，也很努力。但是千萬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一定要學會與自己和解。”

吳馨點頭，表示她一定會照做。但她其實不太明白，與自己和解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想著，一定要打敗呂宇澤，無論是高中、大學，還是步入社會以后，一定要打敗他才行。

6

緊接而來的是高中時光。

吳馨的高中很簡單，簡單到只用三個詞便可以概括——學習、競賽、呂宇澤。

這是楊梓嫣的原話。

吳馨聽了很不滿，說道：“什么時候‘呂宇澤也算是一個詞語了？”

楊梓嫣挑了挑眉：“難道不是嗎？”

吳馨泄了氣，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那時的吳馨仍然處處和呂宇澤比，考試時要比排名，競賽時要比分數，要比誰得到的證書更好。雖然最后總是輸多勝少，但她樂此不疲。

不僅吳馨，呂宇澤也喜歡這樣的比試，仿佛他們的學習生涯只為彼此而存在，只要打敗了對方，自己就能成為人生贏家。

本以為這樣的比試會讓兩人的關系變得水火不容，但恰恰相反，自從呂宇澤開始回應吳馨的挑戰之后，兩人的關系反而更好了。

一開始是試著將不理解的題拿到對方面前去詢問，后來逐漸演變為相約一起自習和刷題，后來甚至每天一起上學。

楊梓嫣得知此事，故作深沉地摩擦自己的下巴，感嘆道：“這大概就是‘革命友誼吧！”

吳馨笑笑，沒有反駁。曾以為呂宇澤是她生命中的烏云，但現在烏云之下，似乎有什么在破土而出，悄悄發芽。

7

吳馨和呂宇澤的“革命友誼”在臨近高考時達到了巔峰，但這并不是因為什么好事。

那天她和呂宇澤一起去上晚自習，走在路上的時候吳馨突然想到自己似乎落下了一本練習冊，拉著呂宇澤停了一下，打算打開書包看一看。

就在這停頓的一秒鐘，吳馨前方落下一個花盆，在她面前摔得粉碎。

如果剛才上前一步，大概就會被砸得頭破血流。

樓上傳來了不小心推掉花盆的人的驚呼聲，而吳馨卻在那一刻嚇得連驚呼聲都發不出，愣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大顆大顆的眼淚才落下來。

呂宇澤拍著她的背，輕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不怕不怕……”

吳馨終于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很久之后感覺心臟慢慢恢復了平靜。

呂宇澤說要送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以平復受到驚嚇的心，但吳馨的倔強又在此刻占了上風——雖然被嚇得腿軟，但她還是一步一步地挪到了學校，打算繼續上晚自習。

呂宇澤無奈地和她一起回到學校，并在接下來的幾天都在不停地觀察她的狀態。只要吳馨放下筆，他就緊張兮兮地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總是害怕吳馨被嚇得心臟出了問題。

過了幾個星期，連吳馨自己都已經從那次驚嚇中走出來了，呂宇澤還是很不放心，并且拒絕和吳馨一起走那天走的那條小路，每次都要拉著她繞好大一圈回到學校。

下課時，吳馨寫了張紙條，悄悄遞給呂宇澤：“我發現你人挺好的。”這種話，她當然羞于說出口。

呂宇澤笑道：“你終于發現了嗎？我可要將這個紙條小心珍藏，以免你日后反悔。”

說著，便真的將紙條小心地夾在了一個筆記本中。

吳馨不說話，在心里暗暗地回答：“才不會反悔呢！”

8

高考姍姍而來。呂宇澤為此準備了12年，但此時也不免有些緊張。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吳馨的戰書遲遲沒來。

等到高考的前一天，呂宇澤忍不住主動問道：“比嗎？”

吳馨看著他，笑了：“當然要比。”不過連她自己都有點兒奇怪，明明是最重要的高考，可是她的好勝心好像沒有那么強了呢。

這是老師所說的，和自己和解嗎？

吳馨不知道。

不過當她走上考場，就已經忘記了一切，腦海中只有這12年來自己所學到的知識，一筆一畫，認真地寫在紙上。

最后一科考完，她不出所料找到了呂宇澤。

他帶著慣常的微笑，說道：“這次沒有變成兔子，看來是考得不錯？”

吳馨點頭，笑著回答：“你也是吧？”

呂宇澤露出自信的微笑，正如初二那年，他剛剛轉到吳馨所在的學校，在老師辦公室看著吳馨答完物理卷的最后一道題那樣，他笑著說：“當然。”

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說道：“我媽媽朋友家的孩子，假期想請我補習數學，還需要一個物理老師，你要不要試試？”

吳馨想了想，搖頭道：“我不去了。假期想學游泳，還想考駕照。”

呂宇澤用有點驚訝的語氣說：“還以為你會想和我比試一下，看看誰教得好呢。”

吳馨忍不住笑了：“才不會呢！”

要是以前的自己，一定會想和他比試一下的，因為曾經的呂宇澤是吳馨心中的一團烏云，是無時無刻不籠罩在她頭上的陰影。

現在，她覺得之前所有不甘心的比試都變得有趣，連失敗也是珍貴的回憶，而呂宇澤這個滿以為會成為自己中學時光的噩夢的人，居然變成了一朵盛放在記憶里的可愛的小花。

不過，如此感性的話，她是不會對呂宇澤說出口的。

“我們的中學時光結束了。”吳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呂宇澤沉默許久，輕聲回答道：“是啊。不過大學時光馬上就要開始了，也挺不錯的。”

吳馨點了點頭。

然后，他問道：“你選好健身房了嗎？我突然也想去學游泳了。”

“還沒選，一起選吧！”吳馨笑著回答。

她終于學會了和過去和解。

編輯/譚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