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他發光的軌跡

Z姑娘

1

第一次遇見陳梁，是在學校后廢舊的操場?？蔹S的草薄薄一層，鮮有人路過，往日只有三兩只野貓。

我為了抄近路去補習班經過那兒，正被紛擾的競賽題折騰得疲憊不堪，行至路口，聽到貓咪虛弱的叫聲。轉頭望去，一個少年正微皺著眉匆匆跑來，淺藍色襯衫沾滿泥巴與草屑，手腕處還有幾道清晰的抓痕。我一時理不清頭緒，目光掃過他歪在一邊的校牌，心海揚起一絲莫名的熟悉。再默念一遍，這才如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想起這就是好友每日咬牙切齒的名字，因他們的父親都在同一個單位，而陳梁又始終穩居學校的百名大榜之首。

昔日學霸的光輝與此刻眼前撞見的狼狽碰在一起，心間忽而生起莫名的得意，我飛快從書包掏出紙巾與純凈水遞給他。

醫院就在三百余米處，我叮囑他快去。他卻猶豫一下，焦急和擔憂在干凈的嗓音中鋪開?！叭绻銢]有急事，能幫我把那只被車輪軋傷的小貓……”言及此，他掃過我手中的習題，敏銳地察覺什么，又說，“你還有課吧？”我莞爾，憑借從友人那兒學來的幾分功夫，安撫好那只黃色條紋的貓咪后又替它包扎傷口——其實不過是玻璃劃破的小傷口，只是血跡被揉開暈成了一大片。

匆匆處理完，我一路飛奔去趕公交車。陳梁的眉目已然舒展，眸光點點晶亮，只是那日，我尚未察覺到他無意藏匿的光芒。

2

我沒想到陳梁會來找我，還帶著三兩張試卷。

彼時，我正站在走廊，雀躍的聲音似乎要將微微黯淡的天色揚起，滿是得意地向好友宣告我替她贏了一局。

少女們的夸張言辭偶有不堪。正當我準備細致描繪陳梁的狼狽時，肩頭被輕輕一拍。轉過身，我如做賊心虛般嗆了口風，咳得面紅耳赤。

陳梁耐心等在一旁，平靜溫和地將試卷遞給我：“昨天你練習冊里落下的，我替你訂正好了?！鄙险n鈴響起，緩解了我的尷尬。他擺擺手轉身離開，可沒等我喘口氣，又忽地轉了過來，說：“我當然不夠完美，人本身就各有弱點。”我抬起頭，在他的余音中手足無措。即便聽見了我的詆毀，他也悉數包容了。

因日光過于耀眼，才照耀得影子無處可藏。我的小氣對上他的開闊，令我無地自容?？粗纳碛霸谧呃绒D彎處消失，我暗自發誓：再也不麻雀般嘰嘰喳喳議論他人的瑣碎了。

那日黃昏，我趴在窗口翻看試卷。老師解析多日也一知半解的題目，在他簡明扼要的寥寥數筆下，竟然變得容易。

3

原以為和陳梁的交集不過于此，可幾日后，望著被數學輕易拖垮的成績單，我鼓足勇氣，丟下面子，在放學時攔在了他的自行車前。

毫不夸張地說，陳梁講起題目，遠遠超過所有補習班的老師。也或許是因為只有我一人，方便他對癥下藥。一個秋天過去，我的試卷終于不再被紅叉鋪滿。

我和陳梁的關系也近了許多。大部分時光里，我們并肩坐在操場微燙的淺草地上。他專注地講題，偶爾分享生活里廣闊的見聞；我艷羨認真地聽，偶爾買來果汁作為答謝。

水果的清甜味道里，我們頭頂同一方天空。我看見一朵云飄過，一只飛鳥路過，時光也輕輕淌過了。

那個秋末冬初的時節，我終于在用完一整盒筆芯后，變成班里的“黑馬”，在重要的模擬考中，躋身于百名大榜?？晌彝?，云朵和飛鳥本不屬于這片藍天。

我雀躍著擠在人群中看榜單時，疑惑地看見第一位是個陌生的姓名，愣了一秒，心里揚起一絲欣喜。年少時的在意，珍貴卻也稚嫩得可笑，我竟以為陳梁在考試中失了手，而我們的距離也會因此得以拉近。

正興致勃勃望著榜單尋找，耳朵卻敏捷地捕捉到四周的議論，我這才知道，陳梁因為去參加科技大賽，壓根沒參加這次考試。四周的聲音像被風吹走的浪潮般模糊起來，我按捺住心頭即將爆發的海嘯，慢慢往教室走去。

我原以為持之以恒的努力，能縮短與他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可那一瞬間我忽而沮喪地明白，如若從不在對方眼中，不論怎樣都是咫尺天涯。

4

和陳梁的金色獎杯一起到來的，還有他很快便要飛往大洋彼岸的消息，這是他早已訂下的計劃。

原本想像青春小說里的女主角，在這場自導自演的戲中暗自躲避，悄悄離場，但一兩日后，我還是忍不住說服自己收斂了清淺的心緒，給陳梁發去短信：恭喜獲獎！

幾秒之后，陳梁打來電話，喜悅里帶著點兒關心：“其實我是替補隊員，原本要去參賽的哥們扭傷了腳，走太急沒告訴你。你這幾天偷懶了沒？”

和解來得猝不及防，我偷偷笑了。

沒時間當面告別，我便和陳梁在電話中交換對彼此的鼓勵和祝福，一直到窗外于微風中搖曳的樹籠罩在月光中。這樣的一切，剛剛好，連同我此起彼伏千姿百態的心事。

意料之外的是，幾日后經過校門，我突然看到收發室的黑板上端端正正寫著我的名。

拆開淺藍色的信封，陳梁熟悉的字跡鋪開在眼前，逐字逐句讀完，面頰已經滾燙得像個紅柿子。原來他知曉我哪怕一絲一毫的心意，我過往的頑劣、對優等生刻板的不甘和敏感以及對他模糊的依賴感。

5

腦海中閃過初見時的境況，他捂著疼痛的傷口卻執意關心那只野貓，而那時誰都不知道，往后我會情不自禁地追尋他發光的軌跡。

其實時至今日，我仍舊沒法清楚明了，陳梁于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他善良、大氣、優秀、包容，也敏銳，于我而言亦師亦友，有情愫滋生，卻像白水一樣淺淡，甚至面對他的離開，我心中只盛滿祝福。

粉色的云霞在信箋上映出漂亮的色彩，我搖搖頭，索性不再糾結，反正陳梁始終像陽光一樣，雖遠，卻也有觸手可及的溫熱。

而我要做的，就是望著他的方向努力看齊，做越來越好的自己，哪怕路途遙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