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林
(南方醫(yī)科大學中醫(yī)藥學院,廣州 510515)
《黃帝內(nèi)經(jīng)》(以下簡稱《內(nèi)經(jīng)》),由《素問》和《靈樞》兩部分組成,是中醫(yī)學現(xiàn)存最早的醫(yī)學典籍,受到歷代醫(yī)家的推崇和學習,同時對其研究更是層出不窮。然而,由于《內(nèi)經(jīng)》成書久遠,歷代醫(yī)家對其字詞句的注釋也莫衷一是。筆者在講授《針灸醫(yī)籍選讀》時,對《素問·寶命全形論篇》“五虛勿近,五實勿遠”有與以往不同的理解,現(xiàn)論述如下。
首先,“五虛”“五實”釋義為“五體”虛實。楊上善在《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中注釋《素問·寶命全形論篇》所載“五虛勿近,五實勿遠”中的“五虛”“五實”曰:“五,謂皮肉脈筋骨也。[1]”其次,“五虛”“五實”以“五體”虛實指代“五臟”虛實。按照《素問·六節(jié)藏象論篇》載有的五臟各有所充,故《素問注證發(fā)微》注曰:“人有五虛,五臟皆當至于既實而后可以去針;人有五實,五臟皆當至于既虛而后可以去針。[2]”在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針灸醫(yī)籍選讀》規(guī)劃教材[3-4]以及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十三五”《針灸醫(yī)籍選讀》[5]中,都引用了《素問·玉機真臟論篇》中對“五虛”“五實”的論述以注釋《素問·寶命全形論篇》所載“五虛勿近,五實勿遠”中的“五虛”“五實”,即“帝曰:愿聞五實五虛。岐伯曰:脈盛,皮熱,腹脹,前后不通,悶瞀,此謂五實。脈細,皮寒,氣少,泄利前后,飲食不入,此謂五虛”,可見“五虛”“五實”可以指五臟的虛實。第三,“五虛”“五實”可以泛指“虛實”之證。《類經(jīng)·針刺類》將“五虛”“五實”泛指為“虛病”和“實邪”[6]。第四,“五虛”“五實”指代體質(zhì)的盛衰。石曉理[7]等發(fā)揮徐大椿《醫(yī)學源流論·用藥如用兵論》所言“虛邪之體”“實邪之傷”,認為“五虛”“五實”并非等同于虛證、實證,“五虛”指患者體質(zhì)較弱、身體即精神狀況較差,“五實”指患者病勢亢盛[9]。
古今對“五虛勿近,五實勿遠”(《素問·寶命全形論篇》)的爭議也主要集中在“勿近”“勿遠”等多種具體補瀉方法的運用方面。首先,楊上善注曰:“此五者虛,勿近瀉之;此五者實,勿遠而不瀉。[1]”所以今人據(jù)此指出,五臟正氣俱虛之證,瀉下不可過于猛急(近,急也);五臟邪氣俱實之證,瀉下不可遲緩(遠,緩也)[9]。其次,《素問注證發(fā)微》注曰:“但五虛勿可以近速,恐實邪之尚留;五實勿可以遲遠,恐正虛之難復。至其已虛已實,可以發(fā)針之際,則所間特止瞬息耳。[5]”于是,后人發(fā)揮為虛證正氣難以恢復,所以不可近取;實證邪氣容易侵襲,所以不可以遠攻[2]。第三,《類經(jīng)·針刺類》注曰:“虛病不利于針,故五虛勿近。實邪最所當用,故五實勿遠。蓋針道難補而易瀉耳。[6]”于是,后人發(fā)揮為五臟精氣虛不要草率用針刺治療,五臟邪氣實則不要輕易放棄針刺治療[3-4]。第四,徐大椿《醫(yī)學源流論·用藥如用兵論》中說:“若夫虛邪之體,攻不可過,本和平之藥而以峻藥補之;衰敝之日不可窮民力也。實邪之傷攻不可緩,用峻厲之藥而以常藥和之,富強之國可以振威武也。[7]”所以石曉理等認為,“五虛勿近”指患者體質(zhì)較弱、身體即精神狀況較差時應盡量避免進行針刺治療,“五實勿遠”指患者病勢亢盛時宜及早進行針刺治療[8]。
《素問·玉機真臟論篇》在論述“五虛”“五實”轉(zhuǎn)歸時指出:“漿粥入胃,泄注止,則虛者活,身汗得后利,則實者活。”其中“漿粥入胃”似乎與《素問·寶命全形論篇》中“五虛勿近,五實勿遠”所在的段落強調(diào)運用針刺療法不一致。“按:《玉機真臟論》亦有五虛五實,但此就針法而言”[5]。所以《素問·寶命全形論篇》中的“五虛”“五實”,并非是《素問·玉機真臟論篇》中的“五虛”“五實”。
縱觀《黃帝內(nèi)經(jīng)》162篇,《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篇》雖然未必像《素問·玉機真臟論篇》那樣有明確的“五虛”“五實”名稱,但是《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篇》也蘊含有“五虛”“五實”,而且可以用針刺治療:“黃帝問曰:余聞刺法言,有余瀉之,不足補之,何謂有余?何謂不足?岐伯對曰:有余有五,不足亦有五,帝欲何問?帝曰:愿盡聞之。岐伯曰:神有余有不足,氣有余有不足,血有余有不足,形有余有不足,志有余有不足,凡此十者,其氣不等也。帝曰:人有精氣津液,四肢、九竅、五臟十六部,三百六十五節(jié),乃生百病,百病之生,皆有虛實。今夫子乃言有余有五,不足亦有五,何以生之乎?岐伯曰:皆生于五臟也。夫心藏神,肺藏氣,肝藏血,脾藏肉,腎藏志,而此成形。志意通,內(nèi)連骨髓,而成身形五臟。五臟之道,皆出于經(jīng)隧,以行血氣。血氣不和,百病乃變化而生,是故守經(jīng)隧焉。”正如《類經(jīng)·針刺類》所言:“人有虛實,五虛勿近,五實勿遠。五虛五實,如調(diào)經(jīng)論云神、氣、血、形、志,各有有余不足,凡此十者,其氣不等也。[6]”由此可見,“五虛”可以泛指五臟虛證,“五實”泛指五臟實證,抑或是泛指虛證、實證等,這與古今的發(fā)揮演繹是契合的。
根據(jù)《內(nèi)經(jīng)》涉及“遠近”的相關(guān)原文釋義“五虛勿近,五實勿遠”,大致可以從針刺、方藥治療等諸方面做出新的論述。
第一,由于《素問·寶命全形論篇》中“五虛勿近,五實勿遠”所在原文段落前后都圍繞“針刺”治療,所以以針刺療法釋義“五虛勿近,五實勿遠”最為合理。雖然《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篇》中載有:“有余有五,不足亦有五”的具體針刺治療方法,但是歸納起來,仍然秉承“虛者補之”“實者瀉之”的治療法則。根據(jù)《靈樞·小針解》曰:“迎而奪之者,瀉也;追而濟之者,補也。”可見,治療“五虛”應該“刺虛者,刺其去也”(《靈樞·衛(wèi)氣行》),故“勿近”;治療“五實”應該“刺實者,刺其來也”(《靈樞·衛(wèi)氣行》),故“勿遠”。
第二,由于《靈樞·邪氣臟腑病形》提到“陰陽形氣俱不足,勿取以針,而調(diào)以甘藥也”。所以,“五虛勿近”即“五虛”不要用(接近)針刺治療,“五實勿遠”即“五實”不要遠離針刺治療。
第三,由于《素問·寶命全形論篇》又曰:“刺虛者須其實,刺實者須其虛。經(jīng)氣已至,慎守勿失,深淺在志,遠近若一”,所以“五虛勿近,五實勿遠”可以被認為是互文句,即“五虛勿遠近,五實勿遠近”。也就是說,“五虛”“五實”臨證取穴治療時都不要忽視“遠近若一”的規(guī)則。
第四,將《素問·寶命全形論篇》中“五虛勿近,五實勿遠”可以進一步推演到方藥治療中。聯(lián)系《素問·至真要大論篇》的“近者奇之,遠者偶之”和“近而奇偶,制小其服也;遠而奇偶,制大其服也”,可知“五虛”治療不用“奇之”制,同時需要“制大其服也”;而“五實”治療不用“偶之”制,同時需要“制小其服也”。這種論點與上述三點相比有待進一步結(jié)合臨床探討。
由此可見,“五虛勿近,五實勿遠”(《素問·寶命全形論篇》)通過不同的視角在肯定古今論述治療“五虛”“五實”所采取的具體針刺操作和方藥補瀉的基礎之上,也概括了針刺方面需要重視“遠近若一”,藥物治療需要重視方藥配伍的“奇偶”和“大小”方等醫(yī)療實踐過程。
《素問·寶命全形論篇》中載有“五虛勿近,五實勿遠”,體現(xiàn)了虛證和實證的治療方法,盡管《素問·玉機真臟論篇》有明確的“五虛”“五實”論述,但是以《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篇》載有的“有余有五”“不足亦有五”,以及相應的針刺治療可知,“五虛勿近,五實勿遠”中“五虛”“五實”更為符合《素問·調(diào)經(jīng)論篇》所論。結(jié)合《內(nèi)經(jīng)》其他相關(guān)原文可以推斷出“五虛勿近,五實勿遠”蘊含有多角度的治療,而且“近”“遠”主要體現(xiàn)針刺治療“五虛”“五實”,但也可以結(jié)合臨床實際指導方藥治療“五虛”“五實”。總之,《內(nèi)經(jīng)》的論述已不僅僅局限于具體操作,而是高度概括了醫(yī)療實踐的過程,因而其解讀具有廣泛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