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洪
長征途中,不斷有紅軍戰士因為傷病而掉隊。在20世紀60年代和80年代,全國對這些掉隊的紅軍戰士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查,但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能說清楚當年到底有多少掉隊的紅軍。其原因,一是當時隊伍行軍匆忙來不及統計,二是只要離開大部隊,流落的紅軍基本是九死一生。
作為失散紅軍,他們參與了中國革命中最艱難的旅程,卻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離開了隊伍,他們的人生,也因此而改變。
傷口的潰爛引起了炎癥,徐國富終日高燒不退,流落在現在的四川省若爾蓋縣。其實,只要再堅持一天,他就可以走出大草地,再堅持兩天,他就能到達有人煙有給養的漢民城鎮,只可惜當時的徐國富并不知道。
憑著頑強的生命力和當地藏族同胞的救助,徐國富奇跡般地好了起來。為了報上這份情,他并沒有急著去追趕部隊,而是扛起鋤頭下了地。沒多久,他聽說鄰村也有個異鄉人。“和你說話的調調差不多哩,還是個女的。”當地藏民對徐國富說。
徐國富一路尋著過去,果然也是一名受傷掉隊的紅軍。他們成了家,就在若爾蓋定居下去了。他們很少和外人提及曾經的紅軍身份。
1986年,國家民政部門開始了漫長的搜尋過程,一個個失散紅軍被重新尋找了出來,賦予革命者的光榮稱號,并按月發放生活補貼。徐國富和另外26名紅軍一起重新找到了隊伍,一場盛大的儀式在禮堂舉行。“請失散紅軍上臺領取紅軍證。”縣領導話音剛落,臺下掌聲雷動,徐國富卻怒沖沖地一步邁上了講臺。
“憑啥管我們叫失散紅軍呢?我們就是紅軍,紅軍就是紅軍,沒什么失散不失散的。”徐國富大聲質問道,“有誰是愿意掉隊的?都是紅軍,都革命,為什么要用不同的稱呼?”一連串的質問下,縣領導立即理解了老人深藏多年的情感:“請老紅軍們上臺。”
馬明春清楚地記得,300多名掉隊傷員在幾天之內就只剩下他一個。當時,紅四方面軍大部隊正準備離開求吉,年僅17歲的馬明春害著水腫、痢疾,身體極度虛弱。首長給部隊中的300余名傷病員講了話:“同志們,為了取得革命的勝利,大部隊得先走一步……”大家都清楚,在這陌生而又兇險的環境里,留下,就意味著死亡。
就在大部隊離開的第三天,龜縮在求吉寺院內的國民黨潰兵,糾集了當地的反動分子,對這300余名紅軍戰士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屠殺。混亂中,只有馬明春和另一名小戰士鉆進房屋院墻的夾壁藏了起來,幸免一死。兩個孩子蜷縮在山洞里面整整三天不敢出去。第四天,洞口出現了一個背叉子槍的藏族青年,他把兩個小戰士帶回村寨收養起來。沒幾天,馬明春的小戰友由于傷勢嚴重病死了,他就成了300余名紅軍傷病員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被兩位無兒無女的藏族老人收養了。老兩口日夜輪流照料他的病,還請來藏醫為他治療。病好后,他們給馬明春取了個藏族名字“索郎鄧真”。他沒有忘記自己的紅軍身份,1957年草地剿匪時,馬明春積極為解放軍帶路,當通司(翻譯)。此后幾十年,一直在大草地上實踐著紅軍戰士的使命。
失散的戰士大多流落異鄉,和部隊斷絕了聯系。如何證明最值得驕傲的紅軍身份,是擺在很多失散紅軍面前的一道難題。
從12歲開始就參加革命的肖成佳三過雪山草地。西路軍組建后,他又在西路軍政治部工作。“一天,我們轉移到一個小村莊里。太疲勞了,冷得要命,又沒東西吃,大家都睡著了。”肖成佳說。等他們醒來,眼前就是馬家軍的騎兵。這就是導致西路軍傷亡慘重的古浪戰役,在戰役里,肖成佳全身多處被彈片擊中,衛生員把他從死人堆里背出來,撿了一條命。
1938年初,肖成佳回到老家江西省泰和縣,生活安定了,但自己的紅軍身份沒了,這一直是肖成佳的一塊心病。1979年5月,一直不能證明自己紅軍身份的肖成佳得知當年自己的政治部主任黃火青在北京任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時,便輾轉到了北京。
時隔幾十年,黃火青已經認不出當年的紅小鬼。肖成佳靈機一動,對黃火青說:“我是3號花機關呀。”《花機關》是當年在九軍團頻繁上演的話劇,3號是主角,自然落在了宣傳隊長肖成佳的頭上。
“你這個小鬼呀?”黃火青將信將疑,“那你還會唱我教的歌嗎?”當年,黃火青曾耐心地教過肖成佳一首蘇聯歌曲——杜娘歌。
時隔40多年之后,肖成佳在黃火青的辦公室里唱起了那支從來不敢或忘的歌曲,他終于找回了失落已久的紅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