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日嘎的蒙古馬

申平

烏日嘎對著手機用力喊：快閃啊，你一定要吃東西啊！你等著我，我一定回去看你啊！

說著這話，他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了。

那邊聽電話的卻不是人，而是一匹馬。有人舉著手機，放在馬耳朵上，讓它聽。奇妙的是，那匹叫做快閃的馬，在聽了這個電話以后，竟然真的開始吃草了。這家伙，可是已經絕食三天了。

五年前，十九歲的烏日嘎從塞外草原來到北京闖世界，他是奔著當演員或歌唱家來的。一年以后，兜里沒錢的他只能到一家馬術俱樂部里當馬夫，喂馬。

烏日嘎一進馬廄，就看到了一排高大漂亮的洋馬，說實話他并不怎么喜歡這樣的馬。后來，烏日嘎終于看到了一匹沒那么高大的馬，他一眼就認出這是一匹蒙古馬。在北京這樣的大都市里，他看見這匹馬就像看見了老鄉一樣親切。烏日嘎走上前，想摸它一下，給它戴上籠頭，不想那馬忽然直立起來，舉起前蹄，直沖他的腦袋砸過來。幸虧他躲得快，不然腦袋就開花了。

這時，正好俱樂部的老板來了，他對烏日嘎說：新來的，你找死啊！這匹馬別看個兒小，但它脾氣可大，到目前還沒人能降服它。

烏日嘎的倔勁兒就上來了，說：老板，讓我試試。在我們蒙族人面前，沒有馴不了的馬！

話未落地，烏日嘎突然沖過去抓住馬鬃，翻身上馬。那馬立即暴怒起來，蹦跳，搖擺，直立，狂甩，一心要把背上的人摔下去。但是那人卻像粘在了它背上一般，怎么也擺脫不掉。最后它便在馬廄里發瘋般打轉。它故意往墻邊跑，一心要把那人蹭落。終于，一截伸出墻體的木頭幫了它的忙。

烏日嘎掉下馬來，汗水和鼻血一起往下流。老板慌了，烏日嘎卻爬起來說：沒事兒！這馬已經服了。說著他走過去撫摸它，它果然就老老實實的了。

老板就交代說：好，那這馬就歸你馴了。你看看能上個什么節目。

半年后，馬術俱樂部演出時，多了個“馬上鞭打氣球”。一個精神抖擻的小伙子，騎在一匹叫快閃的蒙古馬上，在臺上閃轉騰挪，手中的皮鞭出神入化，準確無誤地將一個個四處飄移的氣球擊碎。他們人馬合一，配合默契，引來陣陣喝彩。

不到一年，烏日嘎和他的蒙古馬已經有了些名氣。但是他們真正出名，還是因為兩場賽馬。

第一場，是烏日嘎親自騎著快閃，和那些高頭大馬比試。站在起跑線上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好烏日嘎和快閃。誰知道快閃真的快如疾風閃電，一口氣就拿了個第一，驚爆全場。

第二次，因為烏日嘎的體重增加，俱樂部找了個小孩騎著快閃出征。孩子雖輕，但是快閃似乎沒了主心骨，漸漸落在了后面。這時，烏日嘎在場外大叫：快閃，加油哇！我在這里看著你呢！快閃聽見了他的喊聲，就像打了雞血一般，立刻飛一樣朝前奔去，又是個第一！

五年以后，烏日嘎的家人在塞外的一座城市里給他安排了工作，逼他回去上班。沒辦法，烏日嘎只好打點行裝，在一個早晨不辭而別。他實在舍不得快閃，更受不了與它分別的場面。于是，快閃就絕食了……

頭兩年，烏日嘎通過電話和視頻，一直與快閃保持著聯系。后來俱樂部搬遷，馬夫換人，聯系就中斷了。烏日嘎的心里，就開始不安起來。他總是夢見快閃被人鞭打欺凌。于是，烏日嘎硬是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跑到北京去看快閃。

找了兩天，烏日嘎才找到那家馬術俱樂部。老板雖然沒換，但是經營規模小多了，許多馬匹都被賣掉了。蒙古馬快閃就在被賣之列。

烏日嘎急得手指老板的鼻子，大聲喊：你怎么能……怎么忍心賣它！你告訴我，它現在哪里？

老板說：烏日嘎，對不起。你走了，這匹馬誰也擺弄不了。上不了節目，我不能白養著它吧？它應該在離這七十多公里的郊區呢。有一天它曾經自己跑回來，人家又來把它找回去了。

烏日嘎一聽，馬上打了一輛車飛奔而去。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烏日嘎進村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漢子手持皮鞭，在抽打一匹拴在樹上的馬。那馬不斷地尥蹶子反抗，但是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仔細一看，這不正是快閃嘛！烏日嘎大吼一聲就沖過去，一拳就把那漢子打倒在地，又踢了一腳，然后撲過去抱住了馬脖子，大哭起來。快閃也認出了他，打著響鼻，淚流滾滾。

一人一馬正在悲傷，那漢子已經喊來好幾個人，手持木棍要對烏日嘎和快閃下手。

烏日嘎用身體護住快閃，說：你們先慢動手。我是這馬的主人，請問這位大哥，你為什么打它？

漢子說：我打它是輕的，我都想殺了它！我把它買回來，它總是搗蛋，今天又踢碎了我的車，你說，還不該打嗎？

烏日嘎說：大哥，你知道它是怎樣的一匹馬嗎？它是一匹寶馬、神馬啊！兩年以前，它為那個馬術俱樂部賺了多少錢啊！你是花多少錢買的，我給你，讓我把它帶走吧。

漢子聽了，揮揮手說：那好吧，你給五千塊，馬還是你的。

回去時，烏日嘎不忍騎身上有傷的快閃，讓它在前面帶路。七十多公里，他和快閃走了兩天。

老板看見烏日嘎又把快閃帶回來，臉子拉得很長。烏日嘎就說：老板，你應該想想快閃給你賺錢的時候。如果你不愿養它，以后由我來供養它好了，就算寄放在你這里行不行？

老板說：寄放？你說得輕巧！它又不是一件東西，難道不需要有人照顧它嗎？

烏日嘎跟老板說了半天，見他仍不松口，又怕真的寄養在這里，沒準又被他賣了，便咬了咬牙，說：老板，這么好的馬你都不要，你的生意還能做好嗎？！你現在想要，我還不給了呢，我要帶它回草原去。拜拜吧您哪！

第二天一大早，烏日嘎和快閃就出了俱樂部大門。路過門前俱樂部的宣傳牌時，快閃突然連尥兩個蹶子，咣咣兩下，把那牌子踢得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