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秀娟,韓璞庚
(1.華中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2.江蘇省社會科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4)
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及其應用,使其越來越與人類的社會生活產生融合。人工智能在藝術創作領域內的表現已經取得了讓人類訝異的成果,如德國藝術家馬里奧·克林格曼發明制作的裝置《路人記憶一號》畫作于2019年3月在蘇富比拍賣行拍賣,而這已經是第二件在世界級拍賣行進行競拍的人工智能藝術品。除此之外,人工智能與其他藝術種類如音樂、電影等深度合作,引發了人們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濃厚興趣,同時也帶來了版權歸屬等一系列的現實問題。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展已經給人類生存、生產和生活帶來了一些不確定的影響,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地理性反思,有利于人工智能與各種藝術種類的深度融合,從而人類能夠不斷擴展創造美的能力,提升欣賞美的智慧,拓展傳播美的路徑,最終實現從復雜勞動中解脫得到解放的目的。
在馬克思主義看來,藝術創作是人類在社會生產和生活中,以一定的世界觀為指導,依據一定的創作方法對現實生活進行提煉性復現的過程。社會生活是多樣的、富有層次性的,文藝創作作為對現實生活的再現理應也是豐富多彩的。但是,文藝創作對現實生活的復現不是簡單的、枯燥地照搬,它是一個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表及里的提煉過程,是一個塑造藝術形式、產生藝術作用的精神勞動過程。作為藝術創作的結晶,藝術作品直接體現了藝術創作過程中的思想維度和精神層次,因而也具有了豐富的層次性。對于優秀的藝術作品而言,“由內而外可以分為五個層次,即為風格層、媒介層、物象層、認識評價層、哲學意味層。”[1](p16)英加登對優秀藝術作品做五個層次的劃分再現了藝術創作的過程,同時也是對作品的一種解構。解構過程本質上體現的是人類發展過程中對精神自由的追求,因為人類恰恰是通過物質極大豐富實現從體力勞動中的解脫,進而開展以滿足自我精神需求為主要目標的精神活動并最終實現自由與解放的。“人類能夠依照任何物種的尺度來生產,并且能夠到處適用內在的尺度到對象上去,所以人類也依照美的規律來造形。”[2](p241)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藝術作品創作的過程一方面是人類對現實世界和自我的認知,一方面也是人類通過作品反思現實社會和自我的過程。
人類與社會發展是同步的,藝術創作同樣是受到社會發展的影響和制約,不同時代的藝術創作體現的是不同時代的創作主體對當前時代社會生活的體驗和審美。正如石濤所言,“筆墨當隨時代,猶詩文風氣所轉”,創作主體對客體世界的感知會直接體現在其創作的作品上,這是任何創作主體都不能避免的客觀存在。所以,藝術創作的時代性主要體現在創作主體,創作客體和作品上。
其一,藝術創作主體的思想及審美意識受到時代發展限制。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也就是說,人作為集體活動中的個體或者作為社會活動中的一員活動時,表現出對集體或者社會發展有利的屬性。社會關系是對這種屬性的最直觀體現。換言之,人不能脫離社會關系而孤立地生存,人只有在社會關系中才能存活下來。所以說,人的社會性是客觀的,是不依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存在,由人的社會性所決定的社會關系自然也是客觀的。人的社會關系的客觀性是由人在集體或者社會活動中的生產關系、生產能力等因素決定的,而人的思想恰恰是在各種生產關系和生產能力等因素的影響下形成的。人腦是人的思想形成的物質條件,但是離開了生產關系和生產力等社會條件,人不可能獨立存在,更談不上思想。所以說,正是在特定生產力水平和生產關系中,人才能形成與特定時代相匹配的個體意識,才具有形成思想的可能性。雖然在特定的階段里,人的思想具有某種超前性,這種超前性也是受到特定時代的生產力水平以及與之相匹配的生產關系所限制。藝術創作主體的創作思想同樣是受到特定時代的思想所限制,它是通過藝術創作作品的全部形象將創作主體的意圖表達出來,并使之具有了思想意義和思想教育力量,這也正是藝術創作主體進行藝術創作的重要目的。
其二,藝術創作的客體世界為主體創作提供動力和源泉。藝術創作的客體世界既包括自然界也包括人類及人類社會活動。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在有限生命里對自然、自我及人類的認知也是有限的。人在發揮主觀能動性的同時,我們必須要承認的是客觀的物質世界以及客觀規律是第一性的,它決定人的認識和思想內容,決定著人的行動。人通過對客觀世界的探索、認識,發現其運動規律,并在尊重其運動規律基礎上發揮主觀能動性。藝術創作通過創作主體對客觀世界的體驗與感受,形成藝術創作思想,為藝術創作的最終形成奠定思想基礎。所以說,藝術來源于生活,生活需要感悟。另一方面,藝術創作所需要的工具,不管是傳統的筆墨紙硯,還是人工智能機械,甚至是大數據,本質上他們都是物質性的,都是來源于客觀世界。沒有紙張的時代,人們形成了巖畫、壁畫或者木簡竹簡;紙的發明為藝術創作提供了便利,也促進了裝裱技術的發展;大數據技術的發展為超大數據庫的形成提供便利,通過數據分析形成“作品”的獨一無二性成為可能。所以,藝術創作的形式和內容都是來源于客觀世界,客觀世界對藝術創作的限制和影響不言自明。
其三,藝術創作作品具有時代烙印。有什么樣的時代精神就有什么樣的藝術創作主體,因而也會形成主體所屬時代特點的作品。“時代精神是一個貫穿著所有各個文化部門的特定的本質或性格,它表現它自身在政治里面以及別的活動里面,把這些方面作為它的不同的成分。它是一個客觀狀態,這狀態的一切部分都結合在它里面,而它的不同的方面無論表面看起來是如何的具有多樣性和偶然性,并且是如何的互相矛盾,但基本上它絕沒有包含著任何不一致的成分在內。”[3](p45)“在政治里面以及別的活動里面”的時代精神通過人的社會實踐得以體現,實踐是藝術創作的源泉與動力,并為藝術提供豐富的素材。人工智能技術是計算機學科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尤其是人工智能在機器人、經濟政治決策、控制系統、仿真系統等其他方面的應用,使人類清楚地認識到人工智能在對人的意識、思維的信息過程的高度仿真性模擬,使人工智能可以像人類一樣思考,并有可能超越人類智能。正是在這種實踐基礎上,讓人類看到了人工智能從模仿單調的規律性勞動到模仿抽象的創造性勞動的可能。人工智能“藝術創作”作品也正是這種時代精神的體現。所以,《路人記憶一號》的獨特之處便在于其“實時創作性”:它產生的作品不是靜態的,而是被人工智能無窮無盡地正在創作的肖像流,它們一經顯示便永遠不會重復出現,而體現肖像流的載體則是電子屏幕。所以,劉方喜認為:“由機械復制走向機械原創,是人工智能時代文化生產工藝學批判的重構”。[4](p24)
其四,藝術創作的發展性決定了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樣態的未來多樣性。任何一個時代的經典藝術作品,都是那個時代精神和生活的寫照,具有那個時代的烙印和特征。“關于藝術,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榮時期絕不是同社會的一般發展成正比例的,因而也絕不是同仿佛是社會組織的骨骼的物質基礎的一般發展成正比例的。”[5](p710)但是,從歷史發展長河來看,藝術創作總體上的發展性必會帶來藝術創作的多樣化與開拓性,而“傳統本身是一種長存常新的文化精神,呈現永不停歇的變動發展的流程,每一時代都應貢獻給這一變動流程的傳統以新的血液。”[6](p37)人工智能“藝術創作”自然也要遵循如此的創作規律,未來樣態的多樣性以及走向新的發展趨勢,不僅是時代發展所推動的,也是人工智能本身“深度學習”的發展性所決定的。
在探討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本質問題之前,我們必須弄清楚一個問題:人工智能“生產作品”的這個過程能否稱得上是“藝術創作”?對于這個問題,學界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種看法認為人工智能“生產的作品”不是藝術創作,因為人工智能不具有獨立的創作思想,也無法進行思考,也就談不上審美與表達,所以人工智能“生產作品”的過程只是按照人類給予的指令機械勞動的過程,其“作品”只能稱之為數字化生成物。另一種看法則認為,人工智能“生產的作品”具有了“獨一無二”性,而“獨一無二”性是判斷某種產品是否是藝術作品的主要標準,因為“獨一無二”是對作品的形象性、主體性、審美性三個特點的提煉和總結。所以,人工智能“生產的作品”就是藝術品。
其實,以上兩種看法站在某一種特點的視角,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但是,他們同時都割裂了矛盾的普遍性與特殊性之間的關系。在馬克思看來,矛盾是普遍存在的,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發展過程之中,存在于一切事物發展過程的始終。人工智能現階段發展水平還遠遠達不到可以獨立對外在世界進行感知并思考的水平,所以認為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是生成物的觀點,沒有看到矛盾的發展性。用“獨一無二”性來判斷人工智能作品是藝術品的觀點,則是過于樂觀地預測了人工智能的發展前景,有將其與人類智能混為一談的嫌疑,忽略了人工智能發展的現階段特征。
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本質的理解,出現誤解的原因有三。一是人工智能發展熱潮不減,人工智能與行業融合成為現象級事件,我們反而忽略了人工智能在現階段內與某些特定行業融合時所遭遇的技術極限。藝術創作是一個復雜的主觀世界見之于客觀世界、客觀世界投射與主觀世界的復雜過程,但是現階段人工智能發展水平及其“藝術創作”卻在“一些隨意和缺乏嚴謹性的交流或展示中被強烈地夸大了”,[7]其可能達到的作用與大眾預期之間存在著落差。二是隨著通用型人工智能的發展,它與傳統的人工智能向人類智能靠近的目標漸行漸遠,深度學習成為人工智能領域流行的技術攻堅方向,導致我們將深度學習誤解為人工智能具有與人類同樣的習得能力。藝術創作需要主體不斷將對客觀世界的體驗與感受內化并升華,并以藝術形式再現。但在現階段,人工智能的深度學習僅是建立在簡單的機器學習和統計分析基礎之上的,與人類的習得能力相比,它還是處于很低級的水平。其三,新技術的發展意味著商業投資和炒作機會的到來,資本流向新技術在所難免,也就更容易形成泡沫。當人工智能的關鍵技術無法突破,會導致其在垂直領域內的研發和推進受阻,行業融合看衰。
總之,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誤解源于我們對人工智能的本質及其發展階段性特征認知不夠清晰。現階段人工智能的“藝術創作”是在大數據技術支撐下,實現信息積累并對其分析后,基于算法基礎上的數據輸出。舉例來說,前文提到的《路人記憶一號》裝置,其作者馬里奧·克林格曼首先收集了17—19世紀的數千幅肖像畫并形成了數據庫,在對數千幅肖像畫進行數據分析的基礎上,將應用神經網絡添加到算法中,最終整套裝置在短時間內持續生成高分辨率的圖像。相較于人工智能畫作——《埃德蒙·貝拉米肖像》,《路人記憶一號》是在不斷生成一幅幅肖像,實現了對只生成一幅畫像的突破。由此可見,《路人記憶一號》裝置之所以能夠連續不斷生成畫作并實現了對前人工智能畫作的突破,不是因為《路人記憶一號》裝置本身對客觀世界體驗和感知后形成了創作審美,它只是藝術家馬里奧·克林格曼下達的指令而已。算法的獨一無二性保證了數據輸出的獨一無二性,在形式上就體現為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獨一無二性。從這個意義上說,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本質上是作為人類的藝術家在創作,人工智能只不過是一種工具。它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目前的人工智能很大程度上還是基于海量數據、大樣本的學習,屬于‘題海戰術’”,[8]而人類要掌握這么多幅畫作的學習與臨摹,可能需要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但人工智能與鋤頭一樣的普通工具又有所不同。鋤頭具有實在的工具屬性,無法進行自我學習。基于深度神經網絡技術的人工智能卻擁有強大的學習能力,所以相較于鋤頭類型的工具,它能夠替代人類完成部分復雜工作。“復雜工作的定義是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技術的進步而變化的,人工智能這門科學的具體目標也自然隨著時代的變化而發展。它一方面不斷獲得新的進展,另一方面又轉向更有意義、更加困難的目標。”[9](p5)我們不能排除將來的某一天,人工智能將擁有對客觀世界進行識別和自我判斷的能力,并擁有類似于人類才有的情感,在互聯網龐大系統支撐下,它(抑或是他)完全可以代替人類完成很多具有虛擬性復制特點的工作。但在現階段,以互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為支撐的人工智能“藝術創作”雖然還不是完全意義上的藝術創作,但是技術背后的藝術家們卻將藝術創作的主體思想輸入到人工智能裝置之中,最終形成的數字化作品體現的是藝術創作的結果。所以,以《路人記憶一號》為代表的科技藝術本質上仍然是藝術,而非科技。
時代性是藝術創作的生命線,藝術創作體現時代,時代特點和精神會投射在藝術創作的結果上。但是,時代特點和精神風貌與藝術創作之間不能直接產生聯系,而是通過影響藝術創作主體的文化心理結構,進而影響藝術創作本身。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是當前互聯網技術高速發展時代背景下才出現的,人工智能在垂直領域內與某些特定行業發展結合在一起,如“阿爾法狗”戰勝人類棋手等,使藝術創作主體看到了人工智能與藝術創作結合的可能性、合理性與可操作性,在人工智能熱潮及相關技術,特別是產業需求推動下,創作主體的文化心理結構發生變化,才推動了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發展。歸根結底,人工智能賦能產業的時代背景,決定了藝術創作主體的文化心理結構,重構了藝術創作主體的藝術理念和審美思維,最終催化了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過程并產出實際成果。《路人記憶一號》最終以“實時創造性”的思維方式,以“肖像流”為主要展示形式對創作結果給予呈現,體現了其背后的兩種文化心理結構。一是人工智能裝置的制造者希望通過個體的人與裝置的分離,凸顯人工智能進行藝術創作的獨立性,強化人工智能在藝術創作領域的自我性。二是通過機器具有創造力這個事實,更加凸顯出人類的與眾不同。與傳統的藝術創作傾向于個性化表達不同,《路人記憶一號》作品的形成是通過裝置的自我調節與產出,一方面實現機器成為藝術生產主體,另一方面人類因為對裝置的生產凸顯了人類的獨特性,消解了人工智能與人類智能之爭的各種誤解,強化了“人工智能將成為每個人精神生產力獲得解放并自由發展的客觀手段”[4](p119)的理念。
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本質加以了解后,我們還必須面對另外一個問題,人工智能藝術創作對人類發展來說有沒有必要?換而言之,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價值體現應如何理解?它的未來發展路在何方?
人工智能“藝術創作”和人工智能在垂直領域內的其他應用成果一樣,歸根結底,都是圍繞著人的發展而展開的,是為人類發展而服務的。在馬克思的哲學視野中,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是貫穿馬克思思想始終的一條紅線。以馬克思人學思想考察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價值問題,有助于準確理解和把握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藝術價值,克服人工智能熱潮中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存在著的狹隘性、簡單化的認識偏差。
首先,人工智能是科學語言系統下的發明創造,藝術創作則是人文科學的典型代表。科學語言的精準性與人文語言的不確定性卻同時集中出現在人工智能“藝術創作”身上,使精準語言設置下的機器來執行具有不確定性的藝術創作,表面上看來這是完全矛盾的。但是,“藝術哲學就是要在精神層面讓藝術離開美,回到本真的真理概念,藝術的真理就是藝術真實,就是讓我們的生活進入到藝術心靈的真實。”[10](p172)雖然藝術真實和科學真實之間還存在著巨大的差異,但是二者的真實性統一于現實世界中,這是人工智能與藝術創作之間實現可融合的重要基礎,也為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提供了可實踐的理論依據。從這一點出發,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價值探討就有了科學依據,也是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無價值論調的駁斥與回擊。
其次,在馬克思主義哲學視野中,價值是一個聯系了主體與客體、關涉了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方面內容的復雜概念。它體現了綜合、立體、網狀和系統的互為聯系,“是人類用于衡量達成精神共識所耗費的物質資源的尺度標準”。[11](p91)價值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自然世界運動的規律性和人類世界運動的推動性成為影響價值內涵、價值判斷、價值理想的重要矢量。但歸根結底,價值理想的最終目標是為了人類的自由和解放。人工智能不是憑空出現的,它的出現與發展恰好是價值關系元不同向度之間互相作用、互相影響的結果。現階段,人工智能發展的目標是可以代替人類做復雜勞動。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必須攻克其中的關鍵技術難題,即深度神經網絡算法與互聯網、云計算等技術的進一步結合。藝術創作的不確定性特點為人工智能深度神經網絡算法提供了試驗、實踐的途徑,為人工智能的進一步發展提供了可探索的路徑。與此同時,在人工智能技術本身發展的過程中,其自主性程度取決于他與人類的相似程度,尤其是在理解人類語言與執行指令、自由移動與識別物體等方面的程度,決定了其“類人性”“人性”的程度。所以說,人工智能本質上是對人類行為與意識的模仿與復制。人類是如何認識認知自己的,就是如何決定人工智能的發展內容的。人類只有不斷提升對自我的認知,才能驅動人工智能不斷更新內容。故,人工智能“藝術創作”不斷打破人類藝術創作的邊界,打破藝術創作固有經驗和思維模式,一方面可使人類不斷加深對自我的認知,同時也可以延伸人工智能發展內容的廣度與深度。
再次,對藝術本身來說,藝術的文化價值彰顯了藝術創作和其他商品生產之間的差異性,體現了藝術產品是人類精神活動的凝結,它不僅具有實在的文化依據,還具有重要的精神訴求。所以,克萊默認為:“人們認為它是一些事物的象征,一個國家、一個社群、一種傳統、一種宗教和一個文化事件的象征,賦予它各種超越實用性的意義,將它歸類到藝術的、美學的、神圣的價值。”[12](p69)尤其是當代藝術范式,通過不斷趨向于開放、自由、平等的新的可能性,喚醒人的獨立、自由的精神。不管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是否會形成一種新的藝術創作形式,不可否認的是,它形成了一種新的、人和藝術之間的態度。首先,人工智能“藝術創作”裝置的設計者通過一種反叛的創作方式,宣告了人工智能“藝術創作”與傳統藝術創作方式的分道揚鑣,這種具有革命意味的創作方式本質上與近現代以來人類不斷反抗壓迫,追求自由的精神是一致的。這種革命性自覺最終將導致藝術創作通往一條不同可能性的道路。其次,現代人越來越追求一種非教育式的美育效果,這種美育效果不同于傳統的藝術品高高在上帶來的俯視型、權力型美育,而是以平視的方法與欣賞者的內在精神達成和諧。這是對網絡化背景下的政府公權及個人主體權力逐漸趨向扁平化的回應,也是對網絡化背景下“人人自媒體”現象的回應。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獨特性使其勞動產品在產生時就具有了一定的欣賞標準,這個標準不是人類世界強加的,也不是從數以千計的數據庫中直接復制的。它給予了欣賞者一定的空間去構建具有個人特點的審美標準,這種審美標準是對個人自我權力主體覺醒的呼喚、回應與要求,凸顯了自由意志下個人主體通過藝術價值訴求進一步實現了人的自我創造和自我覺醒。這正是從這個角度看待問題,蘇富比方面的認為,“當代藝術的特性就是不斷打破邊界”,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是人打破一切限制的可能性的探索,通過人工智能對“藝術創作”的探索,人類構建了對自我和未來世界探索的心理圖式。
人工智能“藝術創作”對人類藝術創作的未來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關鍵的問題是我們如何從思想上對目前存在的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現象及其未來可發展性做出深刻的思想反映。“今天的人工智能對人的地位的倫理挑戰,實際是人的價值和意義陷入科學與人文兩種文化難以彌合的鴻溝而產生的不確定性的恐懼。”[13](p50)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恰恰是對這句話的最好注解。一方面,我們看到的是,任何一個時代的藝術走進歷史長河中,總歸有成為經典的一天,而藝術經典的出現意味著它對人精神自由地禁錮。當未來的某一天,《路人記憶一號》成為經典,同時也預示著新的人工智能“藝術創作”成果的誕生和繁榮。人的價值和意義在人工智能“藝術創作”中不斷被消解,也不斷被重構。另一方面,人類正是通過人工智能裝置彰顯理性能力,并以邏輯和范疇的形式再現了形象的、想象的結果,以理性形式表達了感性內容,不斷彌合著科學的嚴謹性與人文的情感性之間的鴻溝。
從另一個方面,人類在推進人工智能發展的過程中,在充分對人腦的認知規律進行研究的基礎上,試圖將人腦的認知方式以計算編程的方式來提升人工智能的認知能力。這樣產生的新人工智能產品能夠在很大程度上無限接近與人腦的工作方式。雖然,“由于人工智能受制于程序(算法)本身,注定了它不可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也不可能獲得價值論意義上的主體地位。”[14](p21)但是,這將在很大程度上,實現人工智能本身的“自由”,雖然“即便它能夠自由選擇,這種自由選擇仍然只是系統內的自由,而非真正意義上的自由”,[14](p21)但是這種“自由”對人類來說卻是彌足珍貴,因為人工智能的“自由”實現了人類的最大程度上的解放,并接近與馬克思所描繪的“自由”。
藝術源于勞動。人工智能藝術創作不僅沒有推翻這個論斷,恰恰是新科技背景下對腦力勞動新成果的最好反映,人工智能的深度介入給藝術的表達、表現提供了豐富的可能性和多樣性。或許,就目前人工智能“藝術創作”的成果來重新定義藝術為時尚早,可以肯定的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人類傳統的藝術創作樣態將與人工智能“藝術創作”同時發展。但是,人類智能的優越性決定了人工智能“藝術創作”不可能、也不會完全替代人類藝術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