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菲菲,宋亞平
(1.武漢體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80;2.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7)
“縣”在我國行政區劃管理體系中雖然層級較低,但遼闊的縣域既是城市社會與農村社會縱橫捭闔的“交叉點”,也是宏觀管理與微觀管理彼此滲透的“結合部”,更是國家意志與百姓愿景融會貫通的“連心橋”。縣域涵蓋了我國90%以上的國土面積和擁有68%的總人口,理所當然地可以被稱之為國家的根基。所以秦漢以來,關于“郡縣治,天下安”的說法一直被歷朝歷代奉為治國理政之經驗。
習近平總書記同志曾經意味深長地講過:“縣一級承上啟下,要素完整,功能齊備,在我們黨執政興國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在國家治理中居于重要地位”[1]。因此,自新中國的旗幟在天安門城樓高高飄揚之日起,我們黨就始終高度重視縣域黨的組織建設與政權組織建設,殷切希望縣域黨委、政府和廣大干部隊伍充分發揮維護穩定、保障民生、促進國家長治久安等方面的基礎性作用。
在縣域社會治理過程中,經濟建設的興廢存亡極其關鍵,因為它既是維持縣域社會正常運轉的“血液”,也是構筑國民經濟高樓大廈的“磚石”。其繁榮不僅能夠給縣域社會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提供物質層面的強大支撐,而且勢必會一路凱歌地推動市域、省域經濟乃至整個國家經濟的持續發展。倘若縣域經濟凋敝,人民生活貧苦,政府財政入不敷出,市治、省治與天下治便一切皆無從談起。所以,發展壯大縣域經濟,從而為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奠定堅固基礎,漸成國人深信不疑的大實話和硬道理。
不過,理論界對于什么是“縣域經濟”的問題,一直存在見仁見智的不同詮釋。地方黨委、政府的多數領導干部則以“實干家”相標榜,習慣于“埋頭拉車”,對此種“口水戰”式的爭執往往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總覺得縣域經濟只是一項具體工作,非要說這其中有什么高深的思想理論,純屬學者們的務虛不務實的惡習。久而久之,縣域經濟的理論與實踐便呈現出“兩張皮”。但是,我們覺得有必要特別強調,縣域經濟是實證性非常強的經濟形態,如果不能正確地認識和把握住蘊藏在縣域經濟“亂象”之中客觀的內在規律,就很難在紛繁復雜的實踐中駕馭好縣域經濟工作。更何況當前形勢今非昔比,縣域經濟已由“丑小鴨”變成“火鳳凰”,體量越來越大,地位越來越高,不僅對“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具有直接的保障關系,而且對建設現代化強省發揮著不可或缺的基礎作用。
鄧小平同志曾經說過,“摸著石頭過河”是我們推行改革開放的有效辦法。但歷史的車輪正在滾滾向前,地方決策層特別是縣域領導干部必須清醒地意識到:如今縣域經濟正處在轉型升級和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時期。面對波濤滾滾且深不可測的湍流,恐怕不能再靠“摸石頭”的老辦法“過河”了,而是需要本著與時俱進、實事求是、客觀全面的科學態度對縣域經濟實踐進行系統總結,包括重新認識,仔細研磨其理論中的主要內涵、基本特征,以及精準把握其運行中的普遍性與特殊性,尋找出符合本地區縣域經濟具體實際的內在規律。我們認為,這將是正確指導和有效促進當前縣域經濟轉型升級、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前提與基本遵循。
抽象地講,當前的縣域經濟有以下幾個主要內涵與基本特征:
我國版圖遼闊,縣域眾多。以湖北為例,至1949年,18.59萬平方公里的荊楚大地上星羅棋布地“鑲嵌”有大大小小的縣域共69個。按2016年《湖北省縣域經濟考核辦法》范圍計算,全省共有縣域80個)。由于區位地理、人口分布、資源稟賦、產業經濟、文化傳承以及環境承載能力等情況不盡相同,導致縣域之間經濟社會發展水平高低錯落,差距懸殊。但無論國土面積大少,也不管發展水平高低,縣域經濟的主要內涵十分清晰并且具有普遍性,即表現為一種以行政區劃為邊界,以縣城為中心、以鄉鎮為紐帶、以農村為腹地,以居民(域內人口)為服務對象,與特定的地理區位、歷史人文、資源稟賦等各種要素密切關聯的具有一定地方特色的區域經濟形態。
追根溯源看,縣域經濟不是當代“橫空出世”的新物種,而是具有2000多年悠久歷史的古老現象。縣域經濟在概念上的關鍵詞為兩個,即“縣域”與“經濟”。從邏輯層次上講,縣域經濟首先是行政管理體制機制派生出來的附屬品,它必須服從和服務于縣域社會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建設的需求。如果沒有縣域社會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需求的千呼萬喚,便斷無縣域經濟體系建設的脫穎而出。第二,自古以來縣域經濟的“初心”和使命,很大程度上就是要千方百計地讓本縣域這“一方水土”能夠有效地“養一方人”。
為了實現“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偉大夢想,在長期的實踐過程中,絕大多數縣域一般都會去追求并最終也會逐漸形成屬于自己的比較合理而相對完整的產業體系。這種產業體系及其社會關系必然表現出多元、多樣、多層次發展的基本特征,就像一鍋“大雜燴”,里面既包含工業經濟,更涵蓋農業與農村經濟,并廣泛涉及一二三產業領域各個層面。從類型看,既有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又有民營經濟和非公有制經濟;既有本土企業,又有外來企業;既有內向型經濟活動,又有外向型經濟活動;既有實體經濟行為,也有虛擬經濟行為,更有產業政策調控與法制環境監督等等,可謂是無所不包、無所不有。雖然各種成分在占比之中的差異很大,且相互競爭,但集聚在一起,便自然而然地構筑成了一個五彩繽紛的經濟大舞臺。
因此,縣域經濟理所當然地成為包容性發展的主戰場和最前沿。所謂“包容性發展”,指經濟發展之“標的物”不是單純追求GDP的增長,而是要讓經濟的增長和社會的進步以及人民生活質量的提高同步進行,實現經濟增長與人文環境、自然環境的協調發展。這是衡量一個地區乃至一個國家經濟增長方式轉型升級最基本、最鮮明的內涵之一。因此,縣域經濟能否切實做到以人為中心,促進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無疑也是檢驗省域和國家經濟是否實現包容性發展的重要標尺。
猶如一戶人家過日子,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少不得。縣域經濟的初心與使命,均與廣大人民群眾的生產生活有著割不斷、舍不掉的“血肉”聯系。當前,“高投入、高能耗、高污染、低產出”的經濟模式已成“過街老鼠”,而以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為核心內涵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兩型”社會正在創建之中。縣域經濟發展水平的高低,必須與縣域社會生產力的總體水平相適應,必須緊密圍繞以人為本的原則致力于本地區資源要素的充分利用和有效轉化,并通過對生產、分配、消費等各領域系列價值活動的不斷創造,去不斷滿足縣域居民對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
在中國歷史長河中,縣域經濟與小農經濟重疊在一起,既是區域經濟形態,也是國家經濟形態。近代之后,西風東漸,以新興工商業為主要內涵的城市經濟逐步崛起,才算給傳統的縣域經濟活動制造出了一個以“此長彼消”甚至“你死我活”為斗爭方式的強硬“對手”。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現代工業的快速發展,傳統的農業農村經濟在縣域國內生產總值和政府財政稅收中的占比不斷下降,東南沿海發達地區部分縣域的經濟發展則趁機快速脫離“三農”窠臼,開始進入工業化與城市化建設階段。但從全國看,絕大部分地方特別是中西部的多數縣域在經濟發展中所面臨的主要困難,仍然還是農業凋敝、農民貧窮、農村衰敗這個“攔路虎”。
黨中央于十六大首次提出“壯大縣域經濟”戰略,主要任務和奮斗目標就是要突破“三農”窘境,建設現代農業、增加農民收入,實現農村繁榮。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不僅延續了歷屆黨中央關于“把解決好農業、農村和農民問題作為工作的重中之重”的方針路線,而且還高瞻遠矚地講: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能忽視農業、忘記農民、淡漠農村。”;“中國要強,農業必須強;中國要美,農村必須美;中國要富,農民必須富。農業基礎穩固,農村和諧穩定,農民安居樂業,整個大局就有保障,各項工作都會比較主動。”[2]這個科學判斷發出的強烈信號是:我國當前的多數縣域特別是中西部地區的廣大縣域并沒有真正地告別“三農”時代,仍然奮斗在農業農村由傳統向現代化艱難轉型的路上。
到了黨的十九大,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強調,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關系國計民生的根本性問題,必須始終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重中之重。[3]要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按照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總要求[4],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加快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縣域黨委和政府作為國家行政建制中直面農業農村的基層組織,理所當然要把解決好“三農”問題,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作為自己壓倒一切的工作任務。因此,對于絕大多數縣域經濟發展來說,戰略重心仍然還是繁榮農業、富裕農民和推動農村社會的進步。雖然工業化、城鎮化發展給政府的工作業績與財政收入帶來的好處十分搶眼,極富誘惑力,但也必須妥善處理、統籌兼顧相互間的關系。任何以產業結構調整的借口或以工業化、城鎮化的名義將“三農”趕盡殺絕的企圖,無疑都是縣域經濟發展戰略上的錯誤決策。
實際上,工業與農業、城市與鄉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縣域經濟天然地擁有“三農”經濟的基因,屬于一種“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緣分。因此,縣域經濟要實現轉型升級和高質量發展的目標,不可能回避農業、農民、農村問題,也不可能繞開城鄉二元結構體系這個制約城鄉一體化發展的“絆腳石”和“攔路虎”。打破城鄉二元分割的結構體系,使勞動力、資本、技術等各種生產要素在城鄉之間自由流動、優化配置、充分融合,形成地位平等,相互支撐、分享發展、共同繁榮的局面,正日益成為新時代城鄉進步與經濟發展的新主角、新引擎。
縣域領導人須清醒地認識到,當前國家正在積極推進的鄉村振興戰略、農業農村優先、城鄉融合發展三大政策,是黨中央為決戰“三農”問題投下的一枚“先手棋”。由此產生的重大歷史契機,不僅可以為縣域經濟新舊動能的轉換提供廣闊空間,而且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根本舉措和維護社會公平發展的客觀需要,更屬于區域經濟社會形態由低級階段走向高級階段的客觀反映與必然結果。
區域經濟有縣域經濟、市域經濟、省域經濟的不同分類。作為較低層次的縣域社會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傳承、資源稟賦和生活方式,又地處山鄉農村,素有“山高皇帝遠”之稱謂。因此,幾千年來的縣域經濟習慣于遵循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游戲規則,以滿足本地區平凡的日常性生產生活服務為生存導向,以促進人民群眾安居樂業和不斷富裕為發展目標,地方性和內向性特征十分突出。在實現路徑的選擇上,縣域經濟的基本原則是以“我”為主,有水走“水路”,無水走“旱路”,水旱不通則找其他“活路”,絕不吊死在一棵樹上。所以,縣域經濟也被人們形象地稱之為“民生經濟”或“草根經濟”。
按照經濟學教科書的理論邏輯,傳統的手工業作坊在現代化機器工廠的巨大沖擊下只能是死路一條。但深入縣域社會就會發現,很多被判了“死刑”的傳統手工業作坊至今仍然頑強地活著。還有那些被專家學者經常批判為“低水平重復建設”的大量縣域中小微企業,雖然屢受城市工商業經濟體系的殘酷蹂躪,“日子”頗為艱難,但多數也沒有被徹底“埋葬”,仍在“濤聲依舊”地朝前走。這些現象之所以存在,一個很重要的深層次原因,就在于縣域經濟具有“草根”性質。由于縣域社會經濟活動與民眾日常生產生活完全融化在一起,非常機動靈活,切合本地多元化、多層次、多樣化的有效需求,勞動成本低廉,流通環節少,市場信任度高,具有明顯的比較優勢和邊際效益。因此,在現代城市工商業體系和市場一體化的長期“圍剿”中,縣域經濟能夠充分利用自身的特色和長處找到生存與發展空間,表現出極為頑強的戰斗力和生命力。
也必須清醒地看到,以傳統生產方式為主導地位的縣域經濟,經過悠悠歲月的無情磨洗,其“民生”與“草根”性質正在面臨經濟現代化帶來的嚴峻危機。目前,它承載著來自三個方面的巨大壓力:一是縣域內群眾日益增長的物質和文化生活要求,已成為封閉式自給自足生產方式無法完成的任務;二是以行政手段配置資源為主的體制機制尚未得到有效改變,處于行政級別低端的縣域,在獲取與聚焦資源時的劣勢十分明顯(例如國家建設項目落地難,中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等);三是隨著經濟全球化、區域一體化、要素市場化和交通、通信手段以及科學技術的不斷突破,以現代工商業、金融業和信息化為強大支撐的城市經濟體系正在瘋狂地攻城略地,并借助市場經濟體制和法制環境所提供的各種“法權”,無情地搗毀著底層縣域“小而全”的運行格局,不斷地吞噬著廣大縣域經濟的生存空間。
為了圓百姓富裕、經濟繁榮、政治穩定、社會和諧即“政通人和、民富縣強”的良治之夢,千百年來,縣域經濟緊密圍繞縣域居民生活水平與生活質量的不斷提升,“責任范圍”內產業結構、產品結構以及經濟體系的建設必然按照“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客觀要求去探索適合自己的發展道路,也遲早會隨著實力的積累而主動浸潤與滲透進生產、流通、消費、分配各環節和一、二、三產業各部門,最后像“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樣在整體格局上形成“小而全”的無所不有的綜合型經濟體系。這就是歷史賦予縣域經濟體系“小而全”甚至完全可以封閉式運行的內在邏輯。
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為調動和發揮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積極性,取消了建國初期確立的全省乃至全國財政“一盤棋”和統收統支的辦法,推行各級地方政府“分灶吃飯”的財稅體制。這項改革在煥發正能量時也產生負能量,即很容易促使縣域經濟在發展中表現出一種利己性、排他性與相對的獨立性,讓人感覺到倘若構建成一個無所不有的“小而全”體系,便一定能有一種“萬事不求人”的自豪感和安全感。這里面或許有一些“地方主義”的思維在作怪,但更關鍵的還是縣域經濟所獨有的本質規定性。
必須承認,由于各種歷史與現實原因,縣域經濟確實存在資本有機構成低,科學技術含量少,現代企業制度建設滯后,管理陳舊、粗放經營等一系列“勞損”與“病痛”。這里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發展階段性問題。如果教條主義地判定“小而全”的落后性,死搬硬套地拿“開放”當作轉型升級的有效路徑,不分青紅皂白地將縣域經濟推入現代城市經濟體系“統一市場”的激烈競爭中,就等于像當年手執長矛與弓箭的印第安人同擁有洋槍洋炮裝備的歐洲殖民者去相搏,后果自然非常嚴重。等待他們的將是一場信息不對稱、機會不對等、規則不公平、力量極其懸殊的“血腥”屠殺,美好動機可能是為促進縣域經濟發展,結果卻注定會是陷縣域經濟于“滅頂之災”。
鴉片戰爭之后,西方的機器工業在此后的百余年間并沒有能夠真正攻破中國傳統小農經濟的大門。這并非說明小農經濟比工業經濟先進,而是像馬克思揭示的那樣:“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存在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同樣道理,盡管今天的縣域經濟體系與城市經濟體系有很大差距,但對于以滿足本地區日常生產生活服務,促進人民群眾安居樂業和不斷富裕為神圣責任的縣域經濟來講,仍然具有重要的存在價值和廣闊的作用空間。
我們在實證調查中發現,全省縣域經濟領域新興產業比重不超過10%,多數圍繞“小而全”模式建立起來的傳統產業和低端產業目前仍屬于縣域經濟的“頂梁柱”,并且為本地居民的就業和增收,進而對社會的和諧穩定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但是,“小而全”模式確屬農業社會和計劃經濟時代的特殊產物,在歷史的車輪已經呼嘯而過的今天,如果還死抱“小而全”的陰魂,再搞低水平重復建設和地方保護主義政策絕對是落后行為。新時期縣域經濟必須通過轉型升級而另辟蹊徑,以追求高質量的發展。
多年來,我們已經習慣了“特色”一詞的語境氛圍,而不大習慣用具體的度量分析去看待和判斷事物成分。其實,“特色經濟”是指在一定的地域范圍內因自然因素和人文因素而形成的特別質量、特定品牌、較大市場占有率、較高社會信譽度、具有某種明顯的比較優勢,甚至是獨一無二意義上的社會經濟活動。
改革開放之后,我省一直在強調發展特色經濟,努力追求“一縣一業”和“一鄉一品”的特色經濟格局。但40年過去了,效果并不理想。雖然各縣域因為區位地理、資源稟賦、產業基礎、歷史人文等情況不同,使得相互之間的社會經濟活動必然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地方差異性和多樣性。如恩施的土豆、潛江的龍蝦、鄂州的螃蟹、赤壁的磚茶,還有一些工業制造與科技服務等等,我們可以稱之為“特色”。但是,這些特色并不能武斷地與特色經濟畫等號,也缺乏必然走向特色經濟的邏輯理由。常識告訴我們,全省80個縣域很難做到“一縣一業”,900多個鄉(鎮)更無法形成“一鄉一品”,從而打造出獨具特色的戰略產業體系。因為,你那個產業或產品在省內小地方看似鳳毛麟角,放到全國大市場看則為滄海一粟。
2017年4月,湖北省經信委與省委政策研究室的調查報告認為,當前縣域的產業狀態“多是傳統產業,層級不高、結構不優、競爭力不強,帶動作用不明顯。轉型升級難度大,新興產業規模小、現代服務業發展不夠,產業同質化競爭嚴重,高精尖產品和知名品牌匱乏”。由此可以斷定,我省絕大多數縣域的經濟形態至今都是由那些普通的、平凡的、常規性的產業種類與產品結構羅織而成一個個綜合型的經濟體系,無論工業、農業還是服務業,均呈現出極高極強的趨同性與重合性,真正具有明顯比較優勢的特色經濟活動并不很多,更不敢輕言自己就是獨一無二!
人們也許會批評縣域干部群眾在發展特色經濟上思想解放不夠,開拓創新不夠,狠抓落實不夠。但是,這并非縣域不想為,而實乃為之無效也!縱觀我省歷屆縣域經濟評比中那些一直處在“領頭羊”位置的縣域(包括連續九年奪冠的武漢市江夏區)[5],其GDP體量與財稅收入之所以冠蓋全省,并不是因為特色經濟搞得好,而主要是依靠大中城市的地緣優勢,使得招商引資的業績和工業化、城鎮化的成效讓其他縣域望塵莫及。即使在中國“百強縣”排行榜中,真正把特色經濟做成“中流砥柱”的也可謂是少之又少。浙江義烏的小商品市場可謂全世界馳名,但商貿創造的產值只占全縣GDP的20%,更多的還得依靠工業化與城鎮化中的常規性經濟活動。
鑒于縣域經濟在實踐中普遍地表現為一種常規的、平凡的社會經濟活動,因此,罔顧縣域經濟發展的內在規律,不愿意或不習慣在常規性經濟建設上扎扎實實地打基礎、圖長遠,迷信所謂的“特色經濟”理論,武斷地采取集中人力、物力、財力和精力打“殲滅戰”的辦法,去追求“人無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優、人優我特”的特色化,多半都很難獲得成功。
以上是我們對縣域經濟主要內涵和基本特征的客觀描繪與分析研判,很大程度上屬于是“一家之言”,不一定正確,供決策層和在第一線領導實踐工作的干部參考。需要提醒的是,當前人們在談論縣域經濟是非曲直、制訂縣域經濟發展規劃與政策措施的時候,所依據的理論體系和采用的評價標準,基本上都是西方經濟學教科書上面的東西,如片面而刻板地強調統一市場甚至全球一體化、追求自由競爭、規模經營和聚集效應,講究特色經濟,執著于供求關系決定價格生成,堅決反對政府實施行政干預等等。用這些理論體系與評價標準去闡釋西方國家某些經濟現象或許有其道理,但未必就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更不見得是湖北省縣域經濟發展中非要照搬照抄與嚴格遵循的“原教旨主義”。
改革開放以來,我們走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發展的道路,包括既尊重市場對資源配置的決定作用,也重視政府對經濟活動的調控干預,并沒有完全按照西方經濟學教科書上的規矩辦事,弄得美國、歐盟等不少自稱市場經濟的“祖師爺”們至今仍死不承認中國是現代市場經濟國家。但中國的經濟建設卻始終保持著一往無前、高速發展的態勢,讓全世界大為愕然的同時,也使我們對傳統的西方經濟學規則漸生疑惑。因此,用這些充滿了爭議的“西方故事”來指導中國的縣域經濟,無疑是畫地為牢、削足適履。如此干下去,縣域經濟必將一地雞毛。這不是意識形態化之下的情緒發泄,而是實踐經驗與教訓的冷靜總結。
進入新世紀之后,國家正在醞釀新的科學技術革命,以省城武漢為代表的城市經濟視域中,新技術、新產業、新業態的發展亦嶄露頭角、與時俱增。很多縣域領導人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理念的驅動,覺得現階段縣域經濟形態諸如“小而全”體系,低水平重復建設,科技含量低,結構趨同化,粗加工多,精加工少,經濟效益差問題早已“病入膏肓”。看起來縣域內什么產業和產品都有,但什么產業和產品都不行。于是,幾乎所有的縣域都在齊聲高唱“彎道超車”和“跨越發展”之歌。包括“堅決消滅第一產業、重新鑄造第二產業、高端定位第三產業”;走“大辦工業、辦大工業、辦高尖精工業”之路;決戰“十三五”,努力實現“傳統產業高端化、新興產業規模化、高新技術產業化”宏偉目標等文字,有的地方不僅寫進了“紅頭文件”發到了各鄉鎮,制成了巨幅標語掛到了大街上,而且還明確為任務納入了考核干部的工作責任狀。
我們承認,伴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全面突破,特別是工業化、城鎮化建設的快速發展,縣域經濟作為一種有中國特色的區域經濟活動,其組織平臺、產業姿態、產品結構以及文化傳承與價值體系等都會不斷地呈現前所未有的變動。但在可以預見的一定時期即大約20年之內,縣域經濟處于一種快速向好的量變過程,主要內涵、基本特征尚不會發生顛覆性的異化,仍將與“郡縣”框架下的行政管理體制與財稅管理體制相匹配,屬于一種以本土化為主的微觀經濟形態。與他相對稱而存在的城市經濟則可能更多的是一種必須融入國家經濟體系,應該順勢參與世界統一市場大循環的宏觀經濟形態。因此,縣域經濟與城市經濟既有共同點,即普遍認同現代市場經濟體系中的一些理念,也參與遵守其中的一些競爭規則。但又有不同點,即兩者的本質特征、內涵要求、功能作用等都有著很大的區別,屬于兩個既密切聯系又激烈斗爭的經濟概念和社會事物。
黨的十九大提出:中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沒有變,中國是世界最大發展中國家的國際地位沒有變。與此同時,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對于湖北省多數縣域來講,我們既要看到當前第二產業、第三產業的發展取得了有目共睹的巨大成就,也要看到產業層次總體偏低,內生型創新能力不足,工業化與城市化的進程任重道遠,現代化的經濟體系建設才剛剛開始起步。從整體上分析和判斷,我省縣域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處在一個由農業經濟和農村社會向城市經濟和城鄉融合發展艱難地轉型升級的歷史階段。我們認為,當前的這個歷史階段是不能逾越的也是不可逾越的。南宋詩人林升有一首《題臨安邸》的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首詩也提醒了我們,千萬不能因為當前有不少縣(實際上多數是“一主兩副”下轄的區而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縣)的GDP超過500億元,就覺得湖北的縣域經濟已經跨過了這個歷史階段,完全可以套用城市經濟的發展路徑去號令縣域經濟大膽實施新的大躍進了。
當然,隨著自身不斷地轉型升級,縣域經濟日后的發展質量與前進方向一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愿景一定不是今天的城市經濟模式,而可能是形成城鄉融合一體化的新型經濟形態。所謂城鄉融合,是指國家通過對縣域這個極具關鍵性的要素配置平臺的改造與完善,徹底破解長期形成的城鄉二元結構難題,盡快實現城鄉在政策對象上平等、產業發展上互補、國民待遇上一致,使得城市與鄉村之間不再是此消彼長、你死我活的斗爭關系,而是締結成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友好依存、良性互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屆時,傳統的行政區劃所形成的壁壘已經破除,縣域的概念亦逐步退出歷史舞臺,各種生產要素在城鄉之間合理流動、充分發力,整個城鄉經濟社會全面、協調、健康、持續發展的局面便自然而然地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縣域經濟至此也可能完成使命,壽終正寢。
對縣域經濟主要內涵和基本特征的研究,看起來似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理論問題,其實對于政府決策層和操作層領導干部們的指導意義十分重大,是我們在推動縣域經濟發展特別是促進轉型升級的過程中必須搞清楚、弄明白的首要問題。如果能夠深刻了解縣域經濟主要內涵和基本特征,我們就可以透過現象抓本質,掌握其內在的必然聯系和發展規律,從而綜觀全局,高瞻遠矚去預測發展的趨勢和確定前進的方向。倘若對縣域經濟主要內涵和基本特征充耳不聞或一知半解,我們所采取的許多政策措施便必然是無的放矢,實際效果可能南轅北轍,就會喪失發展機遇,甚至把整個局面推向不可收拾。因此,頂層設計的決策者特別是縣域領導人必須堅持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法的方式方法,解放思想,轉變觀念,既充分尊重市場經濟運行的普遍規律,又能冷靜區別縣域經濟運行的特殊情形,弄懂其本質,領會其精髓,把握其變化,緊密結合縣域的具體實際靈活地加以運用。即使是其他地區經過實踐證明成功的縣域經濟轉型升級的發展經驗,也切忌盲目崇拜、盲目迷信和生搬硬套,以避免落入教條主義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