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
(華東政法大學 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上海 201620)
2020年初,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病毒疫情擾亂了全國人民的生活節奏。在疫情面前,不少社區積極動員社區居民開展“群防群治”工作,如防疫宣傳、人員篩查、衛生清潔、健康診斷,為有效遏制疫情擴散發揮了重要作用。居民能夠在短時間內被動員起來,加入社區疫情防控工作中,不僅表明居民認同疫情時期社區應急工作的必要性,也表明社區具有較強的動員力。
從理性人的角度看,居民參與社區活動,是因為“參與”本身能滿足個人的需求,或有助于解決生活中面臨的問題,維護個人在社區中的利益。但在現實中,“社區參與”時常與“形式主義”同時出現。居民參與社區活動,不是因為居民認為社區活動本身具有價值,而是因為社區行政組織的強制要求,形成了“表演性參與”。[1](p134)理論上,我們無法直接斷定“表演性參與”沒有價值,因為這里面牽涉到“價值對誰而言”的問題。盡管社區居民從表演性參與中收益甚微,但是對于社區居委會,或作為基層政府組織的鄉、鎮、街道辦等機構,仍然是一項有收益的工作,因為“表演性參與”產生的素材可以幫助社區行政組織應對基層政府的行政考核任務。于是,居民參與社區活動的“行為”和居民對社區活動的“認同”之間,以及“居民的利益”與“社區行政組織的利益”之間產生了張力。
社區參與中的“張力”通常出現在手段與目標的沖突中。對塑造“張力”的各個行動主體的行為與動機進行分析,能夠揭示出社區動員力不足的成因。居民在社區參與中的行為和對參與的認同之間存在何種張力?這一問題在以往的社區參與的研究中受到了重視。例如,在城市社區,存在“以居委會為中心”和“以居民自我為中心”的兩大群體,雙方的身份、文化目標、利益取向等多方位的差異形成了事實上的“區隔”。[2](p163)有學者提出“地方性權威式動員”的概念,用來描述居委會在社區中的動員方式,[3](p87)也有學者發現,為實現政治社會化的目標,村莊可以發起嵌入到村民日常生活中的“儀式性參與”。[4](p338)整體而言,社區參與的研究大多嘗試直接建構社區參與的類型,提出了“真參與”和“假參與”,[5](p66-67)橫向參與與縱向參與、[6](p34)強制性參與與自愿性參與、[7](p142)內生型參與和外入型參與、[8](p60)吸納式參與和關切式參與、[9](p98)被動式參與與自主式參與,[10](p33)等等。從這些二元劃分的社區參與類型中不難看出,社區居民雖然參與了社區活動,但可能并不認同社區活動的質量、合理性與價值。居民參與社區活動的熱情不足,往往會歸因于政府的行政控制過度,[11](p53)社區參與的制度化渠道不暢,[12](p117-118)社區參與缺乏投入機制,[13](p171)等等。尤其是居委會,雖然在法理上屬于基層自治組織,但其人事和財政資源受到基層政府的控制,自主性和能動性受限。[14](p107)然而,現有研究很少能夠進一步闡釋社區行政組織如何通過一系列的努力,提升居民對社區的認同度,進而提升社區動員工作的可持續性。據此,可以進行反事實推理(counterfactual inference),如果社區行政組織不采取行動提升居民對社區活動的認同度,當居民感知到參與無效或無用時,會自然地主動退出活動。但現實中,一些社區的居民仍然積極地回應社區動員的號召,參與各類行政力量主導或社區自發的公共事務,其中的原因何在?筆者認為,回答這一問題,具有現實和理論意義,這一問題的答案不僅能夠為基層社區開展行政工作,塑造居民與社區組織之間的良性互動提供思路,也能夠一定程度上解釋社區動員力的形成機制,比如,為何一些社區能夠在政治任務和應急管理(如2020年初的新冠病毒疫情防治工作)中,迅速地將社區居民動員起來,形成有序的組織結構,完備的信息溝通機制,執行(疫情)防范的各項工作。
本研究的實證素材來自筆者在A市XJ社區進行的田野調查工作,共收集各類社區管理文件、調研隨筆和訪談資料20余萬字。之所以選擇XJ社區,是因為該社區在本研究的問題范疇內具有典型性。XJ社區經歷了社區居民原子化,社會資本薄弱,居民參與社區活動意識不足,到社區居民小組蓬勃興起,居民積極參與各類自治和行政事務的轉變,其中社區行政組織(居委會)通過培養居民對社區的認同感進而逐步提升了社區動員力,形成了幾種并行的機制,其經驗值得提煉和探討。
XJ社區位于A市城鄉接合部,共有居民1817戶,其中大約60%的住房屬于經濟適用房,30%的住房為人才房和福利分配房,10%的拆遷安置房,房產成分比較復雜。購買經濟適用房和人才房中有近60%為進入A市不久的外來人口,另外40%的人口基本為本地人,但多是年輕人與父母換房居住,也即是住房是由年輕人申請,但實際的居住人是他們的父母。這是因為年輕人的工作地點主要集中在城區,住在城郊不方便,年輕人的父母就入住此小區,而年輕人居住到父母在城區的房子里。在XJ小區,人口的年齡跨度較大,老年群體基本已退休,青年群體也多為剛剛成家立業者,40~60歲的人口占比不足20%。
截至2019年10月,XJ社區成立了文體藝術團(下設多個文體隊,如舞蹈隊、太極拳隊、歌詠隊等)、兒童暑期托管班、攝影協會等10多個社區自治組織。居民的參與積極性較高,主要集中在文體、娛樂、教育等類型的自治活動中,年輕人參與社區活動的熱情曾經歷了由弱到強的較大轉變,轉變的契機是社區建立了網上討論平臺,在面對社區公共事務時(如停車問題、物業費問題),年輕人會在移動終端上積極參與討論,并組織線下活動。下文將對XJ社區居委會提升居民社區參與認同感的做法進行梳理。
XJ社區在2017—2018年經歷了從以服務于特定群體的需求為主到以搭建社區互動平臺為主的轉變。社區居委會書記和主任認為,搭建社區活動平臺是促進社區居民認同社區治理活動的基礎,其中最容易見效的就是文化娛樂類平臺,這類平臺會將社區的老年人和小孩子帶動起來,參與到社區日常活動中,而社區主要為參與者提供物質和場地保障。通過持續的互動,居民相互之間增進了解,彼此間培養了信任感,這種信任感也會帶動形成居民對社區的歸屬感和認同感。
XJ社區搭建活動平臺的工作與日常的服務性工作是平行進行的。按照慣常的思路去理解,社區行政人員的工作時間是一定的,如果社區工作人員在社區活動平臺的搭建工作中付出了大量時間,那么就無力兼顧基本的行政或服務性工作。在現實中,也確實存在“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的情況,多數社區均會抱怨自身面臨較大的行政壓力,工作時間內不能夠充分地完成社區服務工作。那么,XJ社區是否也存在這樣的情況?該社區的行政人員為什么愿意來主動地參與構建社區互動平臺?
首先,根據XJ社區書記的說法,建立活動平臺是符合居民需求的,雖然普通居民并不會主動表達這種需求。日常每個社區幾乎都在做各種服務,但是很多工作并不是居民所需要的,或者并不會對居民帶來實質的好處,“在行政事務上,居民有需求的時候才來(社區服務中心),沒有需求的時候不會來。但是,大多數居民喜歡一起玩,如果沒有社區搭建平臺,他們很難組織到一起。XJ的活動,比如舞蹈隊、歌詠隊、太極拳隊,手工制作小組等等,幾乎都是先由社區(居委會)主導發起成立的。有這么一個經常性的活動基礎之后,居民不是說應付行政任務才要排一支舞,而是基于自身需要就可以維持一個日常化的運行,并且每周都會見面,交流熟悉了以后居民之間就會互相串門,最后性格、興趣相投的人私下里就很有可能會變成非常好的朋友(20191210-XJT-YW,編碼規則:編碼時間—編碼文本—編碼者代碼,下同)。”
其次,搭建平臺的工作并不會占用社區行政人員太多時間,平臺只是一種基礎性的保障,居民依靠活動平臺進行自發互動,并不需要社區行政組織進行過多的干預。當居民之間通過平臺形成了熟絡、默契的關系后,便會主動地維護自己投入了時間精力而促成的社會資本和人際關系網絡,既有的社區行政力量就可以從中淡出,活動平臺便會由居民自發地參與維護,社區工作也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助人自助”。例如,XJ文體藝術團的成立是社區工作者主導發起的,但目前,主要由社區居民自己參與維護和組織,社區只是起到輔助的作用。“促進社區參與的目的就是把居民聯系在一起,要發揮他們自己的能動性。依照上級命令舉辦講座,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愿意來,因為不感興趣。成立文體藝術團就是讓居民自己管理自己,這一點非常重要。(社區)社會組織不隸屬于社區,雖然要在社區備案,所有的活動內容和范圍社區要知曉,但社區只提供場地、資金的支持,所有的內部管理都得依靠居民自己。(20191205-XJT-YW)。”
第三,成熟的活動平臺可以幫助社區行政組織承擔一定的工作,減輕行政負擔。完成行政工作與構建居民在社區中的互動平臺,兩者之間是相互促進而并非互相矛盾、非此即彼的關系。相比其他社區,XJ社區同樣需要處理繁雜的行政工作,但構建社區互動平臺的好處就在于,能夠通過平臺,完成一部分行政工作。“比如說街道上面有一個舞蹈任務,我們社區兩三支舞蹈隊可以參加,那么我們就先把任務派給文藝團,由他們自己去商量哪支隊伍可以參加,他們判斷的根據就是各個隊伍日常的排練情況(20191205-XJT-YW)。”
XJ社區居民并不是從社區形成開始,就對參與各類社區文化娛樂活動保持高漲的熱情。社區剛建成的時候,并沒有太多人愿意參與社區活動。社區中的房產性質復雜,社區居民社會經濟條件差異明顯,在身份認知上也同樣存在“區隔”。“居住在經濟適用房中的大部分為老A市人,到這邊之后感覺自己變成鄉下人了。跟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比,雖然房屋大了很多,但是周邊配套設施,例如市場、醫院、學校等等,卻差了很多,所以來了之后就感覺到很多的不便利,造成心理落差非常大,不愿與社區中的其他居民交流(20191206-XJT-YW)。”除了客觀條件的原因外,還有主觀的身份認同的原因,“這部分居民認為自己是老A市人,但到了這邊之后,附近都是回遷安置房的居民,認為他們都是農村人,而自己似乎也變成鄉下人了(20190206-XJTYW)。”
XJ的社區主任和書記在分析現實情況后,決定通過居委會的力量提升社區居民的歸屬感,利用居委會的信息和權威,發掘和培育“社區領袖”。社區社會工作者主動尋找熱心社區事務的居民,并嘗試將其吸引到日常的管理活動中。“社區文化的培育不只是大家一起跳跳舞。我們可以從文體活動的參與者中發掘出來一些有時間的、熱心公益的人,將他們吸納進志愿服務中。我們先用文化活動將他們凝聚起來,之后就培養他們成為社區的一批志愿服務的骨干,比如把他們推薦為樓道長、平安志愿者、垃圾分類志愿者等等,通過這一批骨干去帶動其他人;另一方面,這批骨干只有跟社區居民接觸了才知道,其實社區的工作蠻繁瑣和棘手的,需要大家幫助,逐漸認同社區的決定(20191215-XJTFYT)。”
在XJ社區,目前有一位熱心公益并在多個社區公益組織中發揮組織領導作用的退休人員(化名S)。S對社區事務的“熱心”也是被社區主任發現和調動起來的。“就因為一個事情,我認為這個居民可以作為我們社區組織的骨干力量。原來我們也不是很熟,有一天她發了一封郵件給我,反映小區里的綠化問題,說她到公園里面看到綠化工在拔街邊草,而我們小區有一些人亂停車,停到綠化帶上,我們可以把綠化帶一圈將街邊草種植起來,這樣一來可能會比較好看,二來可以保護綠化帶上的其他植物。我感覺這個居民不一樣,更愿意關注公共的事情。盡管她還沒有參與過我們社區其他活動(20191215-XJT-FYT)。”社區主任首先積極采納了S的建議,并調整了草坪的植物布置。之后便主動地與S接觸,在與其交流的過程中發現她熱愛攝影,便鼓勵她加入攝影協會,后來又鼓勵其參與其他社區活動,經過與更多居民的接觸后,S如今已經成為社區志愿者協會和業委會的骨干成員。XJ社區主任將發掘“社區領袖”這一經驗看作培育社區社會資本的起點,“抓住一個點,就把這些居民吸引進來了(20191215-XJT-FYT)。”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社區積極分子會帶動形成一批社區文化建設的品牌活動。在XJ社區,品牌活動的定位只有簡單的六個字:人氣旺,可持續。品牌活動的建立還會形成一系列正外部效應,使得一些原先似乎非常棘手的工作也變得容易起來,社區書記坦陳,“有這樣一些品牌的社區活動,會給社區居民的一個信號:居委會想做一些事情,不是說僅僅為了完成上面的任務。因為社區跟政府部門是不一樣的,政府部門每年會有一些宣導,可是宣導的內容有時候居民并不能夠很好地理解,或者需要居民無償地付出時間來配合參與。我們社區也有很多這樣的情況,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們也需要動員居民配合我們來做很多事情。但是因為有這樣一些對居民有利的實際性的服務一直在做,居民就特別支持配合我們,因為他們也知道社區沒有辦法不做,所以不會對居委會產生先入為主的反感(20191215-XJT-FYT)。”
上述事實說明社會資本的形成可以有效地提升社區行政工作的效率,使得單向度行政命令下的工作變得更加容易。居民通過自發的或社區工作者組建的組織而形成了社會連帶(social ties)。社會連帶不僅提升了居民之間,以及居民對社區的信任度,也可以降低行政信息向社會傳遞的成本,以及社區動員的成本。
舉例而言,2019年3月,XJ社區接到上級黨委關于提升社區黨員參與學習黨章知識的工作,上級黨委要求社區需要在每月15號固定為黨員先進性學習教育日,要求社區集中開展理論學習和政策匯報等活動,并委派專人來監督檢查,每次至少保證有30位以上黨員參與。“每月十五日不一定是周六周日,社區有七十多個黨員,大部分都在上班,固定在十五號有很多黨員就參加不了。但上級規定一定要在這天開展,碰到周六也要加班開展(20191215-SJ-YW)。”社區書記嘗試利用社區社會資本,采取一些靈活變通的方式,“平時(我們)給文體藝術團和攝影協會之類的組織免費提供活動場地或物質支持,我們就跟他們商量,這次的活動能不能麻煩動員你們組織的黨員過來捧捧場,下一次換成另外一個組織(訪談資料:20191215-SJYW)。”社區書記并沒有生硬地執行上級黨委的要求,直接動員整個社區中的黨員參與每月固定一次的學習活動,而是利用社區社會組織的動員力,靈活地完成了這項任務。“如果按按比例聯系社區黨員,他們(黨員)會找很多理由推脫,反而不能完成這項工作(訪談資料:20190322-SJ-YW)。”
在社區活動平臺具備一定的人口參與規模之后,能夠不斷地吸引社區居民加入社區舉辦的活動中,培養了一批社區活動積極分子。然而,社區自治組織的運作需要有持續的制度保障,規范參與者的行為,規定各項權責的落實。社區社會組織的制度設計不是表面的文字工作,而是社區活動持續運作的保障。
與XJ社區臨近的Y社區在居民參與方面明顯較弱。Y社區中某一小區居民自發的文藝團隊曾組織了一場有30多位老年人參與的文藝表演活動。在活動過程中,一位老人不慎跌倒,造成左腿脛骨骨折。不久,老人的家屬來社區追責,社區認為責任應由文藝團隊全部承擔,而文藝團隊的負責人認為是社區通知的活動,她本人也只是臨時擔任隊長。由于沒有主體愿意承擔責任,最后糾紛升級。經過法院判決,由社區和文藝團隊主要領隊負責人以及傷者家屬共同承擔醫療費用。事件發生后,Y小區文藝團隊很快解散,此后多年,該社區沒有組織或發起類似的活動。即使有居民提出重新組建文藝團隊的要求,社區也會加以回避或拒絕。
為了避免出現同樣的情況,XJ社區開展社會組織內部的制度建設,規范不同主體的權責關系。2012年,XJ社區成立文體藝術團,該藝術團下設了舞蹈、太極拳等分隊,并在之后每一年組織一次外出的演出活動。2012年9月21日,由社區居委會牽頭,XJ文體藝術團3位主要負責人共同參與擬定了《XJ文體藝術團外出活動要求與規范》(以下簡稱《規范》)。《規范》充分吸納了成員的意見,經過全體XJ文體藝術團成員的投票表決一致通過。《規范》規定了社區文化活動參與者的基本權利、義務以及糾紛、意外事故責任的落實。其中提到“參與外出文化活動的人員必須符合基本的身體健康要求,需要在外出前以個人身份與社區和藝術團簽訂免責協議。藝術團負責人和社區外事工作主管負責人有權根據團隊報名者的身體條件決定報名者是否有資格參與(20191209-SJT-YW)。”此外,XJ文體藝術團還明確了組織功能定位,該定位寫入了組織介紹手冊上——“健康、團結”,盡管定位簡單、清晰,但是務實、有效。“……在日常活動中,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去參加比賽,老師說整齊就可以了,目的就是鍛煉身體,不是為了比賽獲獎,就是為了鍛煉(20191209-SJT-YW)。”XJ社區也在其他類型的活動中進行了制度建設,例如暑期少兒30天的托管夏令營活動,同樣需要家長在報名的時候與社區簽訂責任協議。在各類活動開展中,由于權責關系明確,制度合理、翔實、清晰,充分考慮到了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XJ社區至今未曾出現民事糾紛問題。
社區居委會可以通過高效率地解決社區問題來培養居民對社區工作的認同感。在XJ社區,青年群體主要圍繞與公共事務相關的“焦點事件”來參與討論和實施方案。例如,社區書記在2013年倡議并開發了社區的一個網絡論壇平臺,成功地將原先對社區事務關心不足的青年群體吸引了進來。社區書記發現,當一些公共問題涉及居民切身利益的時候,年輕人就愿意參與了,這和老年人喜歡參與制度化、常規性的社區文化活動不同。“之前小區里停車管理的問題引起了大家的關注。停車管理涉及每家每戶的利益,XJ社區以經濟適用房為主,停車位比較少,停車難是一個普遍的問題。論壇上就討論如何安排停車位之類的問題,比如說有人建議小區里單向行駛,單向劃車位,地下車庫能不能出租等等,年輕人參與度非常高(20160322-SJT-YW)。”社區書記也提到,社區中的年輕人文化程度比老年群體普遍要高,并且在交流中,大部分人邏輯清晰,觀點明確,會在適當的情況下運用法律手段保護自己的利益,例如,在和小區物業公司的糾紛中會經常引用《物業法》中的規定據理力爭。
整體而言,社區中年輕人的參與是間歇性的,但在維權的行動上又是高效的。這種間歇而又高效的行動說明了社區存在動員的潛力。社區行政組織能夠依托有關焦點事件高效的參與來凝聚共識,尋找并落實解決公共問題的方案,提升居民的社區認同感。需要注意的是,圍繞焦點事件的社區參與是碎片化、即時性、周期性的,就像剛開始在水壺中燒水,只有零星的小氣泡上浮出來,但隨著溫度的升高,氣泡數量必然增多、膨脹,并且更快速地出現,最終連片翻滾。持續的參與需要制度保障,也需要社區行政組織在解決問題時的資源投入與話題引導,使得參與的“溫度”能夠不斷上升;同時,社區中的居民也應有機會參與常規性的社區議事活動,形成正式或非正式的議事規則,使得“社區”的“水”不被頻繁更換;社區行政組織則既不能因受到偶然事件的影響而透支動員的合法性,也不能由于失去穩定的行政、物質和人力資源的供給而喪失維系既有社區社會資本的條件,這也即是“社區”這個“壺”要有足夠優質的質量,不至于因為受熱不均或溫度過高而發生破損。社區動員是一個系統性的工作,社區參與也需要依靠多元力量在統一的制度框架下行動,進入不斷優化的循環中。
社區參與是社區治理的核心議題。居民可以通過社區參與培養對社區、社區行政工作和社區社會組織的認同感,社區居委會等行政組織也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引導居民參與社區活動,進而高效率、高質量地完成社區行政工作,提升社區的動員力。本研究通過對A市XJ社區行政組織引導居民參與社區活動的多種策略進行分析,試圖說明居民參與社區活動的熱情不是天然的,甚至是脆弱、缺少指向性的,需要社區行政組織發揮積極的引導和培養作用。社區行政組織至少可以從四個方面引導社區居民參與社區活動,培養社區居民對社區的歸屬感,進而提升社區的動員力。
其一,建設并維護社區活動平臺,這是建構居民認同社區工作的基礎,也是提升社區動員力的保障。建立活動平臺符合居民的期望,雖然普通居民存在參與社區活動的需求,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并不會或者不知道如何主動表達這種需求。社區行政組織需要主動地與居民接觸,為社區居民提供活動的平臺,以及相互聯系、認識的機會。當平臺運作成熟后,可由社區居民自發維持運行。此外,成熟的活動平臺可以幫助社區行政組織承擔一定的工作,減輕行政負擔。
其二,社區行政組織需要發掘社區中的積極分子(公共事務中的關鍵行動者),依靠社區積極分子培育社區社會資本,以此來培育社區有認同感的形成環境,為社區動員工作提供條件。社區積極分子會帶動形成一批社區文化建設的品牌活動。居民自發開展的社區活動能夠為社區行政組織開展創新或原創性的行政工作提供選擇的素材和思路,一定程度上能夠輔助社區行政人員完成高質量的行政工作。
其三,社區行政組織應主動地引導社區社會組織開展制度建設,明確社區參與中各主體(如居委會、自治組織、物業公司、普通居民等)的權責、義務,減少矛盾糾紛的發生,為社區動員工作的可持續提供保障。社區社會組織的制度建設不是面子工程,更不是文字游戲,而是能夠厘清社區活動中居委會和居民的權利與義務關系,保障社區居民的權益。有效的制度約束也能夠幫助社區居民對社區活動形成穩定的預期,進而認同社區活動的品質,有助于各類組織實現自身的功能,維護日常活動的秩序,減少不必要的成本和損耗。
第四,在平等協商的機制中,高效率地解決社區問題,能夠強化社區認同感的現實效用,進而有助于社區行政組織設計具有工具效用的動員策略。從理性人的角度出發,居民之所以認同社區行政組織的工作,或認同社區參與的形式,是因為居民認同自身的參與能夠滿足個人現實需求,對公共環境也能帶來積極的改善。在社區中,建立有效的協商機制,不僅能夠有助于解決社區公共事務難題,也能夠加強社區行政組織與居民,以及居民之間的溝通和理解,從而有效地厘清現實問題的要素和結構,通過居委會的社區動員和居民的社區參與來共同解決社區中的公共問題。
社區,終究是人的集合。動員社區居民參與社區公共活動本應是正常的行政工作,但在基層治理的現實中,無論是學術界還是實踐部門,時常在針對“社區動員”的價值認知上形成兩類分化的觀念:一個極端是將“社區動員”嵌入到宏大敘事中,賦予其本不應背負的治理創新、治理現代化等時代價值。另一個極端是過度否定,比如,社區工作者和居民輕視社區動員的效用,認為社區動員只是居委會自娛自樂的形式主義,是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的邊緣化的行政行為。本文認為,兩種極端觀念的產生,均是因為沒有對“社區動員”之所以形成并能夠持續存在的原因進行深入的研究和反思。在社區工作中,自上而下的說教或宣導社區參與的積極意義固然重要,但更為重要的是“居民的認同”,沒有認同的社區動員和社區參與只能是短暫的表演性動員和表演性參與,也不能幫助居委會長期有效地完成行政工作或者調解社區矛盾。社區動員工作在本質上是“在地化的”(localized)公共行為,因此也應該是務實的,以回應和解決社區中的公共問題為導向的,而不是用來服務宏大敘事和形式主義考核的工具。社區動員應從塑造并維持社區居民對社區的認同感入手,通過合適的動員方法和時間的積累,逐漸培養居民的社區參與意識和參與能力。如果只是通過短期運動式治理或項目制的方式推動社區參與,那么相應地,只能產生形式化、應激式的社區參與。相反,淡化自上而下的指標考核,加強社區的自主性,才能有助于社區行政組織將注意力和公共資源投放到社區居民真正關心的公共事務上,進而在行政工作中獲得社區居民的認可,使得社區參與具有可持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