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國意象油畫的文化特征與精神內涵

楊 勇

（濰坊工程職業學院，山東 青州 262500）

在當今世界文化的不斷交流與碰撞中，隨著我國的改革開放和經濟的不斷發展，尤其是近四十年來的發展，我國經濟上已經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而五千年優秀傳統文化積淀的精華也在不斷繼承和發揚的同時已逐步影響著世界文化的格局。油畫這個外來畫種經過幾代中國油畫家的努力探索已經根植于中華文化的土壤之中，中國油畫家們也逐漸走出國門觀摩到世界油畫藝術的全貌。中國油畫藝術在近百年中走過了西方油畫五百年的歷史，“中國油畫”這個具有東方色彩精神的定義也呼之欲出，特別是在改革開放后各種不同的油畫流派在中國當下的文化語境中生枝發芽。在我國油畫藝術幾十年的快速繼承和發展當中，有一批油畫家沒有因循守舊，而是高舉寫意精神的旗幟，崇尚富有東方意味的油畫藝術，依托東方的哲學思想思考著中國油畫的發展方向。油畫家在充分吸收印象畫派的基礎上極力推崇展現富有中國意味和中國風貌的油畫語言圖式，他們在深入研究和吸收印象派及后期印象繪畫理念與色彩表達方式的同時，積極融入中國人文精神和東方哲學思想。他們汲取傳統文化的精髓秉持以形寫神之意，把意象傳神之美作為繪畫的核心內涵和最高追求目標。

一、中國意象油畫的緣起

（一）意象油畫緣起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

任何時期的文明現象除了傳承本民族的優秀傳統，還要借鑒其它優秀地域文化的特征。中國油畫也不例外。印象畫派最初是法國一些不滿足于當時畫壇流行的題材和表現內容、技法形式而追求新奇的畫家們自發組成的一個追求外光寫生的團體，主要以風景寫生為主要對象，追求自然之美，捕捉轉瞬即逝的光色現象。1874年他們在一次油畫沙龍的展出中給人們帶來一批清新的視覺新意作品，由莫奈的一幅“日初印象”油畫引發出當時人們對印象派的關注，印象派由此誕生。這在追求古典風格的當時，風景畫在創作上發生了審美意識上的轉變。他們多采用外光寫生的方法去捕捉光色變化，讓畫面呈現出豐富斑斕的色彩韻律，顛覆了古典油畫的表現模式并對后來各油畫流派的出現起到了推動作用。印象畫派的出現也改變了世界對油畫藝術的再認識，也對中國當代油畫產生了深遠影響。在這之后以高更、梵高為代表的后期印象派的作品表現中更能體現出主客觀的統一和情景交融的印記，從這一方面來講后期印象主義更具有中國意義上的意象審美特征。主要體現在后期印象派更傾向于主觀的色彩表達，這與中國的意象精神不謀而合。

（二）意象油畫緣起中國傳統哲學審美意識

我國意象油畫的變革與發展是伴隨著我國的改革開放的一次繼承與融合，是我國油畫核心精神的一次變革，是融合吸收了印象派繪畫的精華，與中國傳統哲學審美意識相結合，借助油畫這一世界性的語言圖式進行的一次視覺革命。在創作過程中，把中國意象審美體驗逐漸轉換成意象油畫的圖式結構的語言特征，使中國意象油畫形成具有國際文化特征身份；在創作理念上體現出“景隨意現”“情景交融”的中國式符號，創作過程中更多的是“借物抒情”的發揮。在中國當代意象油畫創作中無論是題材、內容或是表現技法上都已展現了濃郁的本土民族特色。它是西方油畫藝術在中國近百年發展變革中，經過意象油畫家的努力而生成的具有東方意象圖式的繪畫，經歷了中國油畫藝術家不斷探索提煉和萃取所呈現出的內在和外在統一的畫面特征，支撐畫面內核精神的就是中國傳統的審美哲學，外形上則仍具有西方繪畫藝術的印記。有中國藝術家曾對比印象畫派油畫與中國傳統繪畫，普遍認為印象派在審美趨向上與中國傳統繪畫之間有一種天然的連通性，那就是以崇尚自然為宗旨。徐悲鴻先生就非常重視印象派畫家的寫生色彩對自然的通靈感。中國意象油畫在追求筆意、筆法、皴擦、線條游動、肌理錯層厚薄等視覺圖式上更具有東方意蘊和精神。他們的不同點在于印象派繪畫更趨于自然的描繪，而中國意象油畫家并沒有對自然進行被動的描繪，而是遵循中國哲學思想，在尊重自然的基礎上更側重追求畫家主觀心境的表達，借鑒自然之本性注入中國意象精神。他們除了以自然為表現主題之外，更多的是對自然能生發出超出自然現象之外的景外之境。

二、中國意象油畫蘊含東西方哲學精神

（一）傳統美學觀念

“意象”是傳統美學的一個核心概念，它融合主觀情感與客觀形象生發出并帶有東方意蘊與情調的圖式和語境。象是一個具體的有限的對象，意境則是一個象外之象。[1]正如王昌齡總結的三境：“一曰物鏡，神之于心，瑩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娛樂怨愁，皆張于意而處于身，然后馳思路，深的其情。三曰意境。亦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則得其真矣。”[2]唐代詩人所闡述的意境學說，也是中國詩畫所追求的至高境界。王弼則在《周易略例·明象》中明確指出:“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盡意莫若象，盡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尋言以觀象；象生于意，故可尋象以觀意。意以象盡，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3]在王弼看來，“言”是一種外在表象的形式，“意”才是內在的本質的。雖然他闡明了“意”的本質，但要借助“言”和“象”才能明意，反過來通過言來觀象，又通過象來察“意”。以上字句精確闡明了言、象、意的辯證關系。如何領會意象的本質面貌？謝赫說：“若拘以物體，則未見精粹；若取自象外，方厭膏腴，可謂微妙也。”[4]他說光注意物象表面你看不到最精彩的，要注意到其象外之意，才能揭示它的豐富內涵。可以說，古代圣賢們精辟的解讀了意象的精神特征。

（二）當代美學觀念

當代美學家朱光潛則融合貫通了中西方美學思想體系，更全面更科學的解讀了審美意象的含義。朱光潛先生提出“美感的世界純粹是意象世界”[5]，他在討論審美問題時強調物我同一、情景相生而產生意象審美。葉朗先生在他的《美在意象》一書中深刻闡述了意象的本體含義，他說：“審美意象不是一種物理的實在，也不是一個抽象的理念世界，而是一個完整的、充滿意蘊、充滿情趣的感性世界。這個完整的、充滿意蘊的感性世界，就是審美意象，也就是美。”[6]宗白華先生也提出了美在意象的觀點，他說：“藝術家所表現的是主觀的生命情調與客觀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滲，成就一個鳶飛魚躍活潑玲瓏，淵然而深的靈境。”[7]這個靈境很好的闡述了意象世界的情與境的融合。

三、中國意象油畫的繼承與發展

（一）中國油畫的發展與變革

油畫藝術傳入我國已有近百年的歷史，徐悲鴻等老一輩油畫藝術家們對中國油畫的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們曾在西方油畫藝術的發源地尋緣問道、砥礪前行。這些在當時仍處于戰亂時期的藝術家學成回國后又經歷顛沛流離，可以說在創作上經歷了最初的艱難時期，直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這批藝術家才有了安定的居所和工作環境。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非常重視美術教育和人才的培養，他們義無反顧肩負起為新中國培養美術人才的教育重任。美術院校就成了培養新中國現代美術家的搖籃，對現代中國美術的發展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正如李小山在《中國現代繪畫史》中所說：“如果沒有徐悲鴻，中國現代繪畫也許是另一番風貌。”[8]可見徐悲鴻對中國現代繪畫的影響之深。

中國油畫從徐悲鴻等老一輩藝術家留學歐洲歸來后到改革開放初期這一時期，主要還是以寫實的主題性創作為主流，這與當時國內的政治環境與創作思路有關。創作的主要人員還都是體制內在美術院校、畫院、美術館工作的藝術家，這個時期的油畫作品無論是題材還是風格都沒有太大的差距和個性，再加上前蘇聯美術對我國美術教育的影響，畫風基本上保持了一種以寫實性表達為主的狀態，直到80年代改革開放以后，在創作手法和題材的選擇上才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各種藝術思潮如雨后春筍般萌生。此時的美術家開始思考和關注繪畫本體的個性語言，開始全面了解并實驗西方各流派的發生和演變。從歷屆美展和專題性美展中可以看出這一時期的實驗軌跡。

（二）現當代中國意象油畫的代表

中國當代意象油畫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戴士和、王克舉、閆萍、毛岱宗、張冬峰、任傳文等。中國意象油畫的誕生主要是中國油畫家們在經歷了重要社會變革后對中國油畫發展方向上的思考和創新。這些畫家基本上代表了中國地域風格特征。他們關注和思考的是油畫語言的本體性和具有東方意象精神的油畫意蘊，作品更加注重體現畫家個人情感的抒發和情緒的表達，在造型和色彩上或夸張或變形，或在畫面上尋求更能抒情達意的表現方式，追求個性鮮明的風格特征和具有東方精神的語境。意象油畫的表達方式也更能展現人類對自然景象的情感屬性，更接近繪畫藝術的本質精神。正如宗白華先生所強調的“澄懷觀道”“澄觀一心而騰踔萬象”[9]的審美境界，實現形隨意轉、色隨意生、境隨意現的天人合一的狀態。這種觀念非常符合中華民族文化中東方審美理念“意境之美”。戴士和先生通過多年的探索努力，把中國畫中的“寫意”精神融入油畫語言表現之中，通過富于激情的畫筆筆觸表現色彩變化，呈現出色彩豐富性和筆觸的魅力，他的用筆遒勁而鋒利，造型執著而富有個性，同時也傳達出畫家對自然物象的心性感應。畫面呈現出新穎生動的結構形式，他作品的視賞圖像充滿了生活氣息，一景一物生發著一種勃勃的氣象。我們可從《金融街》這幅作品中看到對現實社會的人文關懷。他用油畫語言抒寫的方式去表達他畫中的意境。王克舉先生從具有鄉土寫實風格的畫風轉變為直面大自然寫生的揮灑，在十幾年的磨礪中不斷克服重重困難和壓力換來了藝術的重生。畫面色彩從單一的棕灰色調蛻變為色彩飽滿富麗，筆法遒勁灑脫，畫面組織協調有序，講究點、線、面構成關系。這一點極像后期印象派的高更，形成了極具富有藝術語言個性的風格。閆萍先生則始終以母與子系列題材為主，充分吸收納比畫派的色彩裝飾與德國表現主義風格，追求表現并利用象征主義裝飾手法，采用亮麗的色調、酣暢的筆觸和肌理以及獨到的線條表現出母子系列的視覺圖像，形成了自己獨有的風格，也體現了中國東方女性的睿智。毛岱宗先生從1991年創作《暖色田園》《山村雪霽》，開始把油畫的創作方向轉向了富有東方審美意蘊的世界，追求畫面的空靈感與意境表達。他在畫面中采用印象派光色語言的同時融入東方意象審美的斑線和點苔，在創作中運用高雅的灰色調把畫面處理的響亮而協調，畫面經常用黑色浮點和斑駁的線條來構成，并且點畫之間隨性而游離，不拘泥不師古，真情自然流露，注重自然的生機與內心的融合。張冬峰老師則選擇寄情于南方的山水石壑松林。他的油畫作品透露著南方特有的濕潤和秀美，師古意外造化，作品色調追求統一和諧并吸取中國水墨畫中的氤氳奧妙，充分表現出具有中國當代文化精神內涵的畫面語境，淡然而寧靜的畫面傳遞出油畫作品中的人文情懷。任傳文老師則體現了一個北方畫家眼中的意象世界。他的油畫里蘊含著對人的精神指向和對生命靈性的表述。《浮生意象》油畫系列作品更多是對生命本體的關照，在風景畫里融入了或勞作或休閑的生命狀態。這種生命的狀態體現了一個畫家不只要關注畫畫本身，而且傳達出了畫家對生命的敬畏和思考。正如他自己說的“畫家是一個內心敏感的傳達者轉述者和翻譯者”[10]。

四、結語

以上從幾個方面談到中國意象油畫產生的文化背景，意象油畫的發生與發展主要在于中國當代油畫藝術家對油畫民族化的思考過程中對油畫語言的又一次重新解構和重組，增加和豐富了我國油畫藝術的表達和內涵精神，是一次把油畫藝術這個外來畫種融入中國元素和中國文化特征的視覺革命，也是一次藝術實踐創新的革命，是中西方文化的一次融合和碰撞實驗。實踐證明，任何民族文化現象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是經過不斷交流融合而形成的文明。中國當代油畫家不滿足單一的表現方式而對中國式油畫語言進行了一次重置和革新。他們為意象而動，采象外與心靈，讓精神升華，俯瞰空間萬象體味物像之神韻。這不僅體現出中國人善于學習、善于思考的民族特性，把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的民族優秀特征顯現出來，更體現出中華文化的民族氣象和能兼容并蓄的文化特征。陶淵明的兩句詩說的好，“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就是說藝術家要不斷去追尋發現自然界蘊含的意境，還要不斷體驗觀察生活過程的情境，用真情實感揭示生命中的含義，發現宇宙中深藏的精華和奧妙，與自然交流碰撞生發出心中的意象之象從而生成耐人尋味和感人的藝術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