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祥運 任夢凡


[摘 要]以默頓的科學社會學為視角,對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歷史沿革進行縱向梳理,統計現行國家科技獎勵獎項類型及獲獎情況,發現中國當下科技獎勵制度存在優先權引發的矛盾心理、科技界分層現象嚴重、科學規范過于理想化、命名規則不合理等一系列困境。基于此,提出中國科技獎勵制度完善的路徑:物質獎勵和精神獎勵兩者都不可忽視;加強科技獎勵評審的合理性建設;科技獎勵制度要體現科學的精神特質。
[關鍵詞]默頓;科學社會學;中國科技獎勵制度;歷史與現狀;困境與出路
[中圖分類號]G30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0)04-0044-07
On China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reward syst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rtons sociology of science
—commemorating the 110th anniversary of Mertons birth
XU Xiang-yun ,REN Meng-fan
(Institute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Dalian 116025,China)
Abstrac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ertons sociology of science,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China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ward system is sorted vertically,and the current types and rewards of nation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wards are counted. It is found that there is a series of dilemmas in Chinas current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centive system,such as the ambivalence caused by priority,the serious stratification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ircle,the excessive idealization of scientific norms,and the unreasonable naming rules. Based on this,this study puts forward the path of perfecting the system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reward in China,including: putting emphasis on both material rewards and spiritual rewards; strengthening the technology reward evaluation; reflecting the spirit of science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reward system.
Key words:Merton; scientific sociology; China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reward system; history and status; dilemma and outlet
一、科技獎勵制度與默頓的優先權理論
科技獎勵制度反映了一個國家對科學技術事業的政策導向,是科技水平提升的動力機制。在《科技獎勵論》一書中,學者王炎坤和鐘書華認為科技獎勵是“為實現科學技術自身的良性運轉和讓科技實現某種社會功能所必須的控制手段”[1]。其實,“無論群體是有正式和公開的規章,還是有非正式的和不明確的規章,所有的群體都有規章。”[2]207科技獎勵作為一種社會建制,由科技獎勵系統的主體(包括科技獎勵系統的內部主體即科學共同體,和科技獎勵系統的外部主體即政府、民間和團體等)組織向作出貢獻的科研人員提供激勵,無論外在激勵形式還是內在激勵形式,獎給誰就成為一個首先需要解決的理論問題。科技獎勵是否合理關系一個國家的科學技術事業能否順利發展。
科技獎勵的理論基礎是默頓(Robert King Merton,1910—2003)提出的科學發現的優先權理論。默頓在其1957年發表的《科學發現的優先權》一文中指出,“獎勵系統非常鼓勵從制度上大力強調已獲得的成就這種觀念,有可能會像蓄意輕視規范一樣,對人類的目的和社會制度有反功能。”[3]379這一觀點一經提出就沖擊了人們以往所熟知的假定,即人們社會行為的一致性一定是遵循社會行為的。默頓在他的《科學發現的優先權》一文中首次提出科技獎勵系統的概念,并對科技獎勵系統的表現形式和實質進行了初步探討,以揭示科學體制本身存在的動力機制。默頓還回顧了科學史上科學發現優先權之爭的基本情況,他說:“在現代科學得到發展的過去了的三個世紀里,無數的科學家,既有大科學家也有小科學家都進行過這種刻毒的論戰。”他指出對于發現的先后順序,也就是優先權之爭,大多數科學家十分在意甚至近乎喪志理智。優先權的不被承認之于科學家來說,近乎等于放棄自身科學財富。但“同時發現”本身就是個小概率事件,默頓在研究了17世紀眾多的“同時發現”后認為,當時92%的“同時發現”有過優先權的爭論,但最終都因無法查明誰是真正的發現者而被擱置[4]。
科技獎勵與科技運行體系密不可分。通過對中國的科技獎勵制度相關研究文獻整理發現,極少有學者從科學社會學的角度探析中國科技獎勵制度。2020年恰逢科學社會學的創始人默頓110周年誕辰,本文將從默頓科學社會學的視角出發,探討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歷史沿革與影響,以及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困境與完善路徑。
二、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歷史沿革
(一)1949—1978年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誕生與中斷
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政府就認識到科技發展的意義和科技獎勵制度建設的必要性,著手制定相應的科技獎勵政策。1950年8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第85次政務會議通過并頒布了《政務院關于獎勵有關生產的發明、技術改進及合理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決定》指出要充分發揮科研人員的積極性和創造性,鼓勵進行發明和技術改進等相關工作,對科研人員取得的成果要給予相應的獎勵和報酬。這項《決定》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個關于科技成果獎勵的文件,對我國科技獎勵制度發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隨后,國務院于1955年8月發布《中國科學院科學獎金暫時條例》,指出“凡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研究工作或科學著作,不論是對學術上有重大成就還是對國民經濟、文化發展具有重大意義的,不論屬于個人或集體的,均可按照條例的規定授予中國科學院獎金。”20世紀60年代開始區分發明與技術改進兩類科技成果的不同,并將兩者的獎勵進行區分。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前這一階段的有關科技獎勵和發明、發現及技術獎勵改進條例的頒布與執行,意味著中國的科技獎勵制度體系已初具規模。1966年開始,受“文化大革命”的影響,科技獎勵活動被批判為“修正主義”,科技獎勵工作隨即停止,科技獎勵制度建設工作也停滯不前。
(二)1978—1985年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恢復與重建
1978年3月,黨中央召開了全國科學大會,會上舉行了盛大隆重的科技成果頒獎活動[5]。此次大會意義非凡,中國科技獎勵工作自此開始恢復與重建。1979年11月對《中國科學院科學獎金條例》進行修訂后,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科學獎勵條例》。修訂后的條例,將原條例提升為國家科技獎勵條例,明確了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組織自然科學獎的評審工作;獎勵范圍重新劃分,獎勵范圍只包括自然科學,不含社會科學;獎勵等級重新劃分,增加特等獎,由原來的三個等級增加為四個等級。1980年5月,為了更好地進行科技獎勵評審,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成立了自然科學獎勵委員會。
1984年9月國務院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進步獎勵條例》,將科技進步獎劃分為國家級和省部級,并對國家級科技進步獎的獎勵范圍、條件、獎金等作出明確規定。1985年國務院批準成立了國家科技獎勵工作辦公室,專門負責國家自然科學獎等科技獎勵的組織評審和日常管理。這種專門評審組織的出現與默頓所提出的科學界的評議人體制相符,使得我國的科學成果鑒別模式有所改進。中國科技獎勵工作在這一階段開始復蘇,并得到重建,開始朝著制度化、合理化方向發展。
(三)1985年至今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完善與發展
1985年,經國務院批準國家科技獎勵工作辦公室成立,專門負責評審國家級科技獎勵工作。1991年10月16日,國務院、中央軍委決定授予錢學森同志“國家杰出貢獻科學家”榮譽稱號和一級模范英雄獎章,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務院、中央軍委第一次向一位科學家授予國家級最高榮譽稱號。1994年,為表彰促進中國科技事業發展的外國公民和組織,設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科學技術合作獎,并于同年將國家級獎勵中國家自然科學獎、國家技術發明獎和國家科技進步獎的獎金提升為原來的兩倍,物質獎勵的種類和數額開始提升。1999年,國務院發布實施《國家科學技術獎勵條例》(以下簡稱《條例》),此《條例》對調動科技人員的積極性和創造性發揮了重要作用。2000年設立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自此中國開始形成多層次、多渠道、多種類的科技獎勵體系。2005年11月,科技部頒發《關于調整國家科學技術獎獎金額度的通知》,將國家自然科學獎、國家技術發明獎、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的一等獎和二等獎獎金提升到20萬元和10萬元。2017年5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深化科技獎勵制度改革的方案》,明確由科技部、原國務院法制辦負責修訂《條例》;2019年《條例》修訂列入國務院立法工作計劃;2020年10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簽署國務院令,公布修訂后的《條例》自2020年12月1日起施行。這次修訂加強了誠信體系建設,加大了對科技獎勵中不端行為的監督懲戒力度,這對激發科技工作者創新活力,促進科技獎勵健康發展有著重要意義[6]。中國科技獎勵體系的制度化受社會結構變遷的影響,中國科技獎勵制度隨著社會的發展不斷調整和發展。
三、國家現行科技獎勵制度及獲獎情況
2020年10月7日公布的修訂后的《條例》,明確了科技獎勵制度的目標是獎勵在科學技術進步活動中作出突出貢獻的個人、組織,以調動科學技術工作者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建設創新型國家和科技強國。由此,中國科技獎勵制度形成五種國家科學技術獎(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國家自然科學獎、國家技術發明獎、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際科學技術合作獎)的格局(見表1)。
除上述國家級獎勵,中國的科技獎勵還有省部級獎勵及地方性獎勵,這些獎勵對肯定科技人才的成就、鼓勵科技創新等方面有所助益,但大多知名度較低且不成體系。
科技獎勵制度要成為我國科技進步的助力,推動我國科技體系合力發展目標的實現,應立足結構,讓結構決定功能。科技獎勵制度功能的發揮與各種因素息息相關,綜合考察、多維度衡量才能使科技獎勵制度更好地助推科學技術事業的發展。
四、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困境
(一)優先權引發的矛盾心理
優先權之爭在科學史上是普遍發生的,“它實際上成為科學家之間社會關系的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3]388。而“同時發現”這一概念僅僅是優先權之爭的導火索,并不是優先權之爭產生的全部理由。默頓表示,比較接近事實的說法是這些沖突很大程度上是科學自身的制度規范的結果。科學規范強調獨創性,并無時無刻提醒科學家要增進知識。這種制度上的強調雖然很容易達到對興趣的承認,但對獨創性過于強調并授予大部分獎勵的行為使得優先權的承認變得至高無上[3]396。優先權的競爭導致科學家把自己從“科學人”變成“社會人”,使得本來沒有成名欲望的科學家變得追逐認可和名氣,也真正實現了“社會中的科學”。不過這樣一來,科學的“個體化”亦被打破了。施曼克也曾表述過相似論斷,大多數現代社會的科學家并不想孤單地處在象牙塔內,僅僅依靠所謂的好奇心來保持職業興趣,他們更希望創造出可能增加社會財富和解決社會問題的知識,并在這個過程中收獲地位、聲望與權力[7]。但這種觀念的泛濫最終會將科學研究變成商品,待價而沽。由此看來,頻繁發生的優先權之爭并不是由科學家個人品質導致,更非所謂“自我中心主義是人的天性”,而是由不合規的科學制度所引起的。
(二)科技界分層現象嚴重
美國社會學家哈里德·朱克曼在《科學界的精英》一書中描述了科學界的分層現象,即依據一定的標準,把科學家劃分為不同的階層,形成階層金字塔結構。朱克曼的分層方式為科學家內部分層提供了一個標尺。“多數諾貝爾獎金獲得者甚至一開始便已清楚,他們的社會身份已經由獲獎而從此改變”,獎勵帶來的崇高聲譽使得科學家內部的社會分層和流動隨即產生[8]。不可否認,一個科研人員所處金字塔的層次代表了對其學術水平及科研貢獻的認可。但從另一個視角看,有些在基層從事研究工作的科技人員由于生活環境、實驗設施等因素制約而未能如愿做出一流成績,分層對他們構成了一定的壓力,使其產生卑感。另外,科研人員受教育程度也會影響分層,如屠呦呦,如果不是獲得了諾貝爾獎,她的名字無法出現于公眾視野及科學家金字塔塔尖,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中國科技界分層體系的不足。
(三)科學規范過于理想化
由于榮譽意識的存在,每一個國家都有屬于自己的民族榮譽感。一項新的科研成果不僅僅是個人榮譽的象征,更多的是其賦予的國家和民族的榮譽感,這時團體層面的民族榮譽感基本等同于個人層面的利己主義[3]398。這就導致不同國籍的科研人員為了民族榮譽感而被迫成為競爭關系,進而“自我刻板化”。但從長遠來看,競爭是一個失敗的戰略,互相信任的合作關系才能夠達到雙方利益最大化。科技獎勵認可了科研工作者的科研成果以及在科技發展中的貢獻,正如默頓所言:“科學制度把獨創性解釋為一種最高的價值,因此使一個人的獨創性是否能得到承認成了一個事關重大的問題。”[3]396從國家層面上看,科技獎勵制度作為科學建制的一個內容,更像一塊凝聚社會廣泛“科學共同體”的磁石。換言之,科學獎勵制度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獎勵,而是為了凝聚,進而達到增強國家綜合實力的目的。
17世紀至今,近代科學一直存在著這樣一種假設:科學“就是一種廣泛傳播,出自本能的信念,相信存在著一種事物的秩序,特別是一種自然秩序。”[9]這一假設使得人們把科技獎勵制度當作一種毫無缺陷的體系,能夠制約科學家的一切越軌行為,因此,在一些情況下科學規范不會總是發揮作用。在經濟史觀中有一個明確命題,即所有知識的發展規律均包含在意識形態的發展規律之中。而獲得突破性的科技成果則是脫離知識發展規律的產物,科技獎勵制度也應隨著經濟基礎的變更或快或慢地進行變革,因為當馬太效應過度加劇科學共同體內部分化時,就會引起沖突甚至產生難以預見的后果。
(四)命名規則的不合理性
隨著科學的發展以及日益專業化,名譽獎勵體系也愈見龐大,名譽獎勵的命名規則存在不合理性。如將科學家的名字置于成果或發明之前的命名規則,可能是科學界中一種最為持久且聲望最高的制度化承認方式,“把長期以來所使用的大量不同的承認形式列一張清單,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以名字命名。”[3]402牛頓-萊布尼茨公式、開普勒定律、胡克定律等,以承認獎勵的形式使得科學家的姓名永遠留存在歷史中,為后世銘記。這種命名獎勵形式一旦建立,人們便會使它逐漸走向極端。但這種獎勵形式容易將受益群體限制在一定范圍內,因為一項革命性的科學發現,可能還有同樣付出努力甚至在其中發揮關鍵性作用的其他科學工作者,命名獎勵形式顯然無法讓他們受益。優先權承認放在首位,容易形成錯誤的追求承認的價值觀。此外,優先權的承認并不是由科學家本人所決定的,而是由史學家和科學家的名聲捍衛者所分配的。“這種命名規則在制度上使科學創新得到強調并使之永久化,但也使得獨創性這一目標被過分強調”[3]409。
五、中國科技獎勵制度的完善路徑
(一)重視物質獎勵的同時不可忽視精神獎勵
物質獎勵及精神獎勵是對科研人員為社會所作貢獻的重要評價指標。物質獎勵如獎金,不但可以滿足科研人員維持生活水平的需要,而且可以使科研人員的科研工作不受經費困擾,獎金數額越高越能給科研工作者帶來內心滿足,從而進一步激勵其開展科研工作。中國的科技獎勵獎金金額在改革開放后不斷進行調整,如國家自然科學獎獎金經過四次調整,已由設立之初的一等獎1萬、二等獎0.5萬元人民幣,提升至一等獎20萬元、二等獎10萬元人民幣。但也應看到,雖然大多數科技獎勵獎金金額與設立之初相比已經有了大幅度上漲,但與發達國家相比仍然不夠可觀。
除物質獎勵外,精神獎勵也是至關重要的。默頓將精神獎勵稱為“名譽獎勵”,認為“科學的進步和專業化的發展使得名譽獎勵種類日趨多樣。”[3]400-403正如杰里·加斯頓所說的那樣,“科研工作者雖然需要金錢來維持生計,但科學界獎勵系統的運行和經濟界的并不相同,他們更看重的是科學共同體對其在增進科學知識方面做出的貢獻給予的承認和榮譽。”[2]127精神獎勵可以帶來社會性的需要滿足,這是物質獎勵沒辦法做到的。
物質獎勵和精神獎勵,過于偏重任何一方都無法滿足科研工作者的多方需求,兩者應該并重,不可割裂[10]。
(二)加強科技獎勵評審的合理性建設
首先,確保評審標準的客觀性。評審標準是由人制定的,其中不免融入制定者的科學技術觀。比如中國科技進步獎對于獲獎項目的社會效益及經濟效益格外關注,強調科技成果向生產力的轉化。歷史上,伽利略與其后繼者所從事的“觀察小球從斜面上滾下”的實驗,對于某些與伽利略同一時代的人來說是一些無意義的消遣,同自然哲學家所研究的那些“重大問題”相比,這只能被稱為孩子們無聊的游戲,其發現與科研成果并不能夠符合科技獎勵的標準[11]。因此評審標準在制定時,制定者應盡量保持客觀,避免自己的科學技術觀左右標準的制定;評審標準制定后,評審專家要嚴格按照評審標準和評審流程進行評審,確保科技成果評定的合理性。
其次,加大對科學研究過程的管制力度。因優先權之爭所做出的大多數越軌行為都是主動行為,比如數據作假、抄襲行為等。也有一少部分是被動行為,一般我們稱之為“退卻主義”,是科研工作者被動接受做出的非自身意愿的行為。因此,對于科學研究過程的管制力度應該不輸于其他任何人類活動。雖然監管工作無法貫穿整個科學研究過程,但研究的關鍵節點應處于專家同伴監管之下。
再次,借鑒國外科技獎勵規范經驗,完善科技獎勵制度,使科技獎勵制度的發展與科技發展水平同步。借鑒國外科技獎勵規范,多方位設立評價指標,而不是僅僅注重科研成果的經濟效益;鼓勵有關社會生態、社會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高質量科研成果的發展,而不是一味重視可以量化的科研成果;科技獎勵評審規范化,在評議過程中加強監督,公開評審過程及結果,做到評審工作的公開透明,并及時回應科學領域專家質疑。
(三)科技獎勵制度要體現科學的精神特質
科學獎勵制度應該能夠體現默頓所提出的科學的精神特質。普遍主義、公有性、無私利性以及有組織的懷疑態度,這四種規范構成了現代科學的精神特質。科學的精神特質是約束科學家的帶有情感色彩的價值觀和規范的結合體。科學的精神特質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這種科學精神特質通過科學家的道德共識而體現出來,其中包含的科學規范和科學精神可以通過制度的制定而達到合法化。科技獎勵制度中引入科學精神特質,“與科學的精神特質相吻合的民主秩序為科學的發展提供了機會”[3]364,合理的社會結構能夠為科學技術發展提供支持。
這里特別強調“普遍主義”規范在科技獎勵制度中的運用。
“普遍主義”規范,要求關于真相的斷言,無論其來源如何,都要服從于先定的非個人的標準,客觀拒斥特殊主義。一則科技獎勵制度作為社會結構的一部分,并不是完全和社會結構相整合。比如前文所提到的民族榮譽感就與“普遍主義”相沖突,正如默頓所說,在發生沖突時,“科學家就會遇到相互沖突的職責,境遇結構決定了他需要承擔的社會角色。”[3]366而只有“普遍主義”規范才可以打破各種偏見和學術不端。二則科學共同體要根據科學成果的真理價值評價科學成果,而不能被科研成果提出者的其他社會屬性所局限。遵循“普遍主義”規范的評價范式才能引導科學家向推動科學發展的軌道前進,反之,則會導致科學家偏離科學軌道,從而阻礙科學的發展[12]。不論人們更為關注的是科學研究過程還是科研成果,在小科學時代向大科學時代的轉型中,遵循“普遍主義”規范的評價范式并將其拓展深化,是使評價系統更加公開透明、合理公正,適應科技新時代發展的需要。
六、結語
科技獎勵制度的構建,應該與科學社會學相聯系。然而,就像默頓所指出的,科學社會學只喚起了為數甚少的專家對其予以專門的關注[3]288,中國科技獎勵制度所面臨的某些困境,正是科技獎勵制度沒有在科學社會學的視角下建構的一種體現。科學家們所做的事情就是社會制度要求他們做的事[3]396,如果科技獎勵制度設計不合理,在科學活動中人們為順從這一制度很可能使用不正當的手段進行獎勵競爭。
由于科學的相對自主性,科技獎勵制度與政治制度、經濟制度和其他社會制度是有區別的。默頓從科學社會學角度研究科技獎勵活動,把對科學家的承認視作科技獎勵工作的實質與核心,正是這種價值觀念和行為規范才使得科學技術能夠形成功能和結構都完備的社會性系統。在合乎科學社會學理性的科技獎勵體系下,特定的社會聯系和評價標準可以更好地實現自身角色追求,達到追求真知并為知識生產服務的目的[13]。
科技獎勵的本質即為科學共同體根據科學家實踐科學規范的角色表現來分配科學承認和科學榮譽。科技獎勵制度同其他大多數社會制度的相同之處在于,都有其自身的規則、組織、價值觀念和評審流程,科技獎勵是對科學家發現的承認與回應,通過制度手段使科學家的科學技術成果轉化為社會的公有財富。近年來,科技獎勵的外延逐漸擴大,導致科技獎勵中的各種待遇現象極為復雜,馬太效應及優先權之爭所引發的科技獎勵競爭違背了科技評價的規范性,在一定程度上滋生了科技領域的負面效應。制度層面設計不合理很可能使某些科研工作者產生越軌行為,導致學術不端,并且由此帶來的負面效應會愈演愈烈。反之,合理完備的科技獎勵制度是保障科技良性運行的動力機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規避科研工作中的失范行為。
《科學社會學》一書中,默頓從科學社會學視角,分析了科技獎勵制度與科學家的社會角色,并肯定了科技獎勵制度對科學技術發展的作用。若要避免科學家的非預期行動結果,就必須把科學的制度性要求置于更大的社會背景中加以解釋。科技獎勵制度的合理制定與規范運行是發揮科學技術社會功能的重要依據,是一個國家科學技術事業發展的有力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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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王艷芳]
[收稿日期]2020-06-13
[作者簡介]徐祥運(1963-),男,遼寧丹東人,東北財經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