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會勛 魏彩麗


[摘 要]為制約二審法院以一審遺漏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為由任意將案件發回重審,有必要明確何為必須參加訴訟的第三人。依據《行政訴訟法》及相關解釋,行政訴訟第三人可以分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與普通參加訴訟第三人。把握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判斷標準可借助類型化分析的方法,將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區分為原告型與被告型。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判斷標準為保護規范理論,被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原則上是作出行政行為的行政機關。但是經過行政復議的案件,復議機關維持原行政行為的,二者均不能轉化為第三人,只能以共同被告身份參加訴訟。
[關鍵詞]行政訴訟第三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保護規范理論
[中圖分類號]D925.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372(2020)04-0072-07
從理論上講,第三人制度是行政訴訟法上一項重要的制度,域外國家或地區已有關于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研究,我國還未引起足夠重視。通過分析我國行政訴訟法律規范,將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引入研究視野,具有規范意義,有助于我國行政訴訟第三人理論的不斷豐富和完善。在司法實踐層面,第三人作為獨立的訴訟主體,對解決行政爭議起著重要作用。我國雖然對行政訴訟中的第三人作出規定,明確其權利義務,但是沒有明確哪種第三人屬于必須參加到訴訟中的第三人,導致實踐中二審法院認為行政訴訟第三人一般都應由法院通知參加訴訟,若法院沒有依職權通知,則屬于遺漏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繼而將案件發回重審,不僅浪費司法資源,也增加了當事人的訴訟成本。因此明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是解決司法實踐混亂的必要措施。
一、行政訴訟中的第三人
根據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以下簡稱《行政訴訟法》)第29條第1款規定,行政訴訟中的第三人是與被訴的行政行為或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以申請或者法院通知的方式參加到訴訟中的公民、法人或非法人組織。其特點主要有四個方面:第一,第三人參加訴訟的時間是原被告正在進行中的行政訴訟;第二,第三人與被訴的行政行為或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第三,第三人有獨立法律地位,可以行使第三人權利、應當履行第三人義務;第四,第三人參加訴訟的方式是申請或者法院通知。通過梳理立法演進可以發現第二個特點是行政訴訟第三人的本質特點,也是理論與實務界爭議的焦點。
(一)行政訴訟第三人的法律規定演進
行政訴訟中的第三人最早出現在我國1990年《行政訴訟法》中,1991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的《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的通知》第21條將1990年《行政訴訟法》第27條中的利害關系界定為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至此,行政訴訟第三人的判斷標準由“利害關系”被限縮為“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2014年《行政訴訟法》第29條規定將行政訴訟第三人的資格由“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重新定位到“利害關系”①。通過對比行政訴訟第三人相關法律規范可以發現,對于行政訴訟第三人的主體、參訴方式和獨立法律地位方面的相關規定沒有明顯變化,變化最大的是行政訴訟第三人的判斷標準,且此判斷標準總體呈“先限縮再擴大”的趨勢。這是因為如果對第三人資格的要求是“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在司法實踐中通過法律解釋等方法,其范圍會被不當限縮[1],第三人無法參與到訴訟中,自然不利于維護權益,因此現行規定仍采取“利害關系”標準。此外,通過梳理上述法律文本還可以發現,1990《行政訴訟法》第27條規定第三人參與的是“具體行政行為”,是由于行政規范性文件一并審查制度的確立,現行規定相應地將其變更為“行政行為”。
(二)行政訴訟第三人的分類
2014年之前我國《行政訴訟法》沒有注意到要對第三人作出分類,直到2014年《行政訴訟法》第29條為擴大行政訴訟第三人范圍,將其分為兩類:第一類同傳統立法規定一致,要求與被訴行政行為具有利害關系但沒有起訴;第二類屬于新增規定,要求與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在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的解釋》(以下簡稱《行訴解釋》)第30條規定②中,這種分類方法得到驗證,此條第1款與第2款正對應《行政訴訟法》對第三人的兩種分類,并且細化規定了兩種第三人參加訴訟的方式。第1款規定的是第一類第三人,其參加訴訟的方式是法院依職權通知;第2款規定的是第二類第三人,其參加訴訟的方式是申請或法院通知。通過第30條規定可以看出兩類第三人參加訴訟的方式并不相同。正如黃學賢教授所言,第三人的范圍廣泛,然而這并不代表都應由法院通知其參加訴訟,只有對那些必須參與訴訟的第三人法院才有通知義務[2]。德國及我國臺灣地區也都將這種分類作為行政訴訟第三人的兩種基本分類③。因此可以得出結論: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應當由法院依職權通知參加訴訟,而可以申請也可以由法院通知參加訴訟的是普通參加訴訟第三人。結合上述《行政訴訟法》與《行訴解釋》規定,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與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但是沒有起訴;普通參加訴訟第三人即與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綜上,行政訴訟第三人的分類及判斷標準如表1所示。
二、明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原因
通過我國行政訴訟法律規范推導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概念不僅具有規范意義,還具有解決司法實踐混亂的現實意義。在司法實踐中部分法院對行政訴訟第三人的分類沒有清晰認識,認為只要是第三人法院應通知其參加訴訟,若一審法院沒有通知,便屬于遺漏必須參加訴訟的第三人,二審便可以此為由發回重審,這不僅浪費司法資源,也增加當事人訴累。只有明確哪些第三人必須參加訴訟,才能制約二審法院以遺漏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為理由隨意將案件發回重審。
《行政訴訟法》第89條規定了二審法院發回重審的情形①,《行訴解釋》第109條第3款②將第89條第4種情形中的“當事人”明確為“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只有原判遺漏了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的,二審法院才應當發回重審,而“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中也必然包含著必須參加訴訟的第三人。由于法律規范沒有明確哪種第三人屬于必須參加訴訟的第三人,在沒有推導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概念的情況下,二審法院常以一審法院遺漏必須參加訴訟的第三人為由將案件發回重審。
宏觀上看,較高比例的案件中二審法院以一審遺漏必須參加訴訟的第三人為由將案件發回重審。黃先雄教授曾以205份裁定書為樣本對二審法院以遺漏當事人為由發回重審的案件作過統計,統計結果顯示,在171份裁定書中,二審法院認為原審遺漏第三人,而認定原審遺漏共同原告和共同被告的裁定書合計才21份,不及樣本總數的1/9[3]。以上數據說明在司法實踐中二審法院以遺漏當事人為由發回重審,多數情況下是認為原審遺漏了必須參加訴訟的第三人,而非原被告。
微觀上看,法院對行政訴訟第三人的認定及發回重審的理由比較混亂。例如,在王國偉、姜欣與丹東市自然資源局資源行政管理一案③中,原告王國偉、姜欣請求撤銷丹東市自然資源局給第三人頒發的房屋產權證,而第三人已經將房屋抵押給中國郵政儲蓄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丹東市分行(以下簡稱丹東市分行),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丹東市分行與本案處理結果存在利害關系,一審丹東市元寶區人民法院沒有通知其參加訴訟屬于遺漏第三人,遂裁定發回重審。而在類似案件吳延輝訴長春市國土資源局、周曉麗房屋行政登記一案④中,原告吳延輝請求撤銷長春市國土資源局頒發給周小麗的房產證,但是周小麗已經將房屋抵押給中國光大銀行股份有限公司長春臨河街支行(以下簡稱長春臨河街支行),長春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長春臨河街支行作為抵押權人與撤銷房屋產權證的行為存在利害關系,一審長春市二道區人民法院沒有通知其參加訴訟屬于遺漏第三人,遂裁定發回重審。在這兩個案件中,同樣是撤銷房屋產權證行為的抵押權人,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丹東市分行與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而長春市中級人民法院則認為長春臨河街支行與撤銷行為有利害關系,但雙方都認為法院應該依職權通知抵押權人參加訴訟,并且都沒有對抵押權人作為第三人的認定過程詳細說理。無獨有偶,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工傷認定行為中的用人單位與勞動者是“與工傷認定行為具有利害關系的第三人”,無論哪一方起訴,另一方都應作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參加訴訟,一審法院遺漏的應發回重審①。而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在工傷認定行為中,用人單位是“與案件處理結果具有利害關系的第三人”,同時認為其應當參加訴訟,一審法院遺漏的應發回重審②。
上述案例分析顯示,如果不能明確行政訴訟中何種第三人屬于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二審法院就會以一審法院遺漏第三人為由,隨意將案件發回重審。同時在實務中對于具體案件中的第三人是與行政行為還是與案件處理結果存在利害關系,不同法院存在不同認識。如長春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涉案房屋的抵押權人與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而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卻認為其與被訴的撤銷房屋產權證行為有利害關系,但二者都認為一審法院應通知抵押權人作為第三人參加訴訟,并且在發回重審的裁定中都沒有給出令人信服的理由和依據。
三、區分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類型
《行政訴訟法》第29條第1款與《行訴解釋》第30條將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規定為與被訴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但沒有提起訴訟的公民、法人及非法人組織。對于規定中的“沒有提起訴訟”可以作兩種解釋,一種是實質意義上的解釋,即第三人本來能夠提起訴訟,但是出于時間、訴訟成本等因素的考慮,沒有提起訴訟;另一種是描述意義上的解釋,即第三人并非沒有訴訟的意愿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提起訴訟,如行政機關和在行政行為中受益的第三人[4],這兩種解釋語境下的第三人可以概括為“主觀上不愿起訴的第三人”與“客觀上不能起訴的第三人”。上訴兩種解釋進路對于行政訴訟中的第三人考慮是全面的,但是其缺點在于沒有立足于法律條文。對“沒有提起訴訟”不應單獨做字面意義上的解釋,應將其置于《行政訴訟法》第29條第1款規定中理解。第1款規定的是“同被訴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但沒有提起訴訟的第三人”,還應注意到,“沒有提起訴訟”前面的限定條件是“同被訴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而理解“同被訴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可以從體系解釋的角度參照行政訴訟法律規范的其他相關規定,聯系最密切的當屬《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1款③關于原告資格的規定,此條款中的“其他”二字表明,行政相對人一定與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具備原告資格;同時還有一些行政相關人也與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也具備原告資格,總之,原告就是同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和非法人組織。因此,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標準與原告標準產生混同,盡管“同被訴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首先規定在第三人的判斷標準中,而后又規定到原告資格的判斷標準中,但無法掩蓋第三人資格對原告資格的依附[5]。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標準與原告資格標準一致,故對“沒有提起訴訟”的理解應排除“客觀上不能起訴的第三人”,因為客觀上不能提起訴訟便意味著根本不具備原告資格,因而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自然也就不包括行政機關。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行政法律規范明確了法院應當依職權通知參加訴訟的第三人類型,主要是《行訴解釋》第26條第2款及第28條④,可以將這兩種具體的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概括為“應當追加而原告不同意追加的被告”與“不參訴又不放棄實體權利的原告”。由于“不參訴又不放棄實體權利的原告”本身具備原告資格,此規定可理解為對共同原告轉化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強調;而“應當追加而原告不同意追加的被告”不可能具備原告資格,此規定可理解為對共同被告轉化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例外。綜合上述情形,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可以分為兩類,分別是具備原告資格但沒有提起訴訟的原告型第三人與應當追加為被告而原告不同意追加的被告型第三人。
四、厘清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判定標準
由于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具有兩種類型,按照不同類型區分不同的判斷標準較為科學。對于原告型的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可以按照原告資格的判斷標準判斷,即參照保護規范理論來判斷其是否與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對于被告型的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應該按照被告資格的標準判斷,同時需要注意《行訴解釋》第26條第2款但書對復議維持情況的例外規定。
(一)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判斷標準
立法文本上對原告資格的判斷是根據其與行政行為的關系作為標準來確定的。在法律演進過程中,原告資格的判斷標準由“法律上的利害關系”演變為“利害關系”①,這是因為,對于行政案件的審判來說,司法機關可以在“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存在模糊的地方將其從寬解釋為“利害關系”,保護原告訴權[6];對于行政案件的立案來說,對“法律上利害關系”可能存在不同理解,可能導致原告的訴權受到不當限制,不利于化解當前行政訴訟的立案難問題[7]。總之,“法律上利害關系”修改為“利害關系”實際上是擴大行政訴訟原告資格范圍、維護原告訴權的體現[8]。
學者們從類型化的角度解讀第三人所要求的“利害關系”,因分類標準不同,不同學者得出的結果差異較大②。在“利害關系”的結構上,也有不同認識,諸如權益與相當因果關系[10],合法權益、具體行政行為、因果關系[11],權益、本人特有權益、因果關系[12]等。然而這些解讀都沒能解決司法實踐中的亂象[3]。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為解決原告資格利害關系認定不清的實踐難題,在裁定書中引入德國保護規范理論,以期破解困境。在劉廣明與張家港市人民政府再審行政裁定書③的判決理由部分,最高人民法院認為公法(行政法)上利害關系的判斷比較復雜,而保護規范理論具有較大的實踐指導作用。依據保護規范理論,只有行政行為所依據的行政實體法及法律規范體系要求行政機關考慮、尊重和保護原告訴請保護的權益,才具有公法上的利害關系。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應該按照原告的利害關系標準來判斷,因此也可以將保護規范理論作為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判斷標準。保護規范理論源自德國④,且德國行政訴訟實務上已經發展出“相對人理論”,即對侵害性行政行為的直接相對人本身具有原告資格[13]。保護規范理論主要是運用在行政行為的非直接相對人即第三人的資格判定上[14]。因此,在判斷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資格問題上,可以運用保護規范理論:首先,定位于個案行政爭議所涉及的保護規范,不僅包括原告或第三人所引用的法律依據,還可以參考整個行政實體法律規范體系;其次,判斷是否存在法定的權益,不僅是指公法上明確規定的權利,還保護尚未規定但值得公法保護的權益;最后,判斷保護規范是否保護特定個體的利益,可以運用語義解釋、目的解釋、體系解釋等多種方法探尋保護規范的目的[15]。只有公法上的權益才能成為公法所保護的對象[16],而私法上的權益,例如債權人的債權、抵押權人的抵押權,應首先尋求民事救濟。根據保護規范理論,上述王國偉、姜欣與丹東市自然資源局資源行政管理案中,丹東市分行對涉案房屋的抵押權并非公法上的權益,其不屬于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所以法院沒有依職權通知其參加訴訟的義務,二審法院發回重審的做法值得商榷。
此外,2017年《行政訴訟法》第25條新增的第4款關于檢察機關提起行政公益訴訟的規定①應作特殊理解。在普通行政訴訟中,原告資格要求與行政行為具有利害關系,而在行政公益訴訟中,檢察機關與行政機關的違法行政或怠于履職行為沒有私益上的利害關系,正如《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4款所規定,檢察機關是為了國家利益或者社會公共利益免受侵害才例外地具有原告資格。作為行政法上一種特殊的訴訟制度,在行政公益訴訟中也存在著第三人。據學者統計,司法實踐中對行政公益訴訟第三人的認定比較混亂,在126份涉及行政公益訴訟第三人的判決書和裁定書中,不同主體對于第三人在訴訟中的目的認識不清,有的認為是為了維護第三人自身權益,還有的認為只是為了查明案件事實[17]。行政公益訴訟不同于普通行政訴訟,其原告與第三人具有“訴訟利益二元化”的特點,若根據原告維護公共利益的目的去理解第三人,將會使第三人喪失獨立地位,變為“協助查明案件事實的證人”[18]。鑒于目前行政公益訴訟的相關規定及解釋沒有明確第三人問題,現階段對行政公益訴訟中第三人的認定仍應回歸到《行政訴訟法》第29條關于第三人的規定。在行政公益訴訟中,作為原告的檢察機關按照《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4款的例外規定來確認,而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確認仍要依據《行政訴訟法》第29條第1款的規定,即行政公益訴訟中的第三人與行政機關的違法行政或怠于履職行為存在著利害關系且沒有提起普通行政訴訟,而這種利害關系的判斷又回到《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1款關于普通行政訴訟原告資格的判斷標準上。
(二)被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判斷標準
關于《行政訴訟法》第29條規定的行政訴訟第三人主體是否包括行政機關,曾經產生過兩種相互對立的觀點②,現在通常認為行政主體可以作為第三人參加訴訟,并且已經成為實踐中的常見做法。但是即便行政主體可以作為第三人參加訴訟,法院也并非都要依職權通知,只有《行訴解釋》第26條第2款規定的被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才必須參加訴訟。被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是由被告轉化而來的,可以按照行政訴訟被告資格標準來判斷。根據《行政訴訟法》第26條規定,原則上作出行政行為的行政機關是被告,還包括委托行政行為的委托機關等。其中經過復議的行政案件應作特殊理解,若復議機關決定維持原行政行為,其與作出原行政行為的行政機關只能作為共同被告。依據《行訴解釋》第26條第2款的規定,即便原告不同意追加其中某一方為被告,但此時二者均不能轉化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只能以共同被告的身份參加訴訟。因為實踐中有些復議機關不顧案件事實一味維持原行政行為,使得行政復議制度不能充分發揮解決爭議的作用[19],因而《行訴解釋》第26條第2款但書對復議維持情況作出例外規定。
綜上,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分類以及各自的判斷標準如表2所示,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可以依據保護規范理論來判斷,在行政公益訴訟中也是如此;被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原則上是作出行政行為的行政機關,但要注意復議維持案件的例外規定。此外,無論是原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還是被告型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都仍屬于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范疇,法院有通知其參加訴訟的義務,一審法院遺漏的,二審法院可以一審遺漏了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為由裁定發回重審。
五、結語
現行《行政訴訟法》明確行政訴訟第三人不僅可以與被訴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還可以與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以擴展第三人資格范圍的方式防止第三人權益被不當侵害。然而我國行政訴訟第三人制度起步較晚,本身是行政訴訟法理論研究的薄弱環節,司法實踐中對第三人的認識較為混亂,具體表現為應該追加為第三人的不追加,不該追加為第三人的法院卻通知其參加訴訟,這不僅導致不同法院之間標準不一,更降低了司法權威[5]。上述困境反映出行政訴訟第三人制度存在的基本問題,即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界定與判斷標準問題。只有在理論上明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才能糾正司法實踐對第三人的錯誤認識。行政訴訟法律規范將行政訴訟第三人分為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與普通參加訴訟第三人,文章集中研究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的類型及其判斷標準,明確了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固然能解決二審法院任意發回重審的亂象,但是行政訴訟第三人能劃定到多大范圍,則要依賴于對普通參加訴訟第三人的理解。只有將二者都界定清楚,才能正確理解行政訴訟第三人制度,實現其維護第三人權益、解決行政爭議的制度設計。
[參考文獻]
何海波.行政訴訟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6:194.
黃學賢.行政訴訟中法院應當通知其參加訴訟的第三人[J].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 (1):118-124.
黃先雄.我國行政訴訟中必要參加訴訟第三人制度之構建[J].法商研究,2018 (4):107-117.
柳硯濤.論行政訴訟中的利害關系:以原告與第三人資格界分為中心[J].政法論叢,2015(2):38-48.
程琥,等.新行政訴訟法疑難問題解析與實務指引[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9:96.
王貴松.行政法上利害關系的判斷基準:黃陸軍等人不服金華市工商局工商登記行政復議案評析[J].交大法學,2016(3):168-176.
信春鷹.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釋義[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4:70.
江必新,邵長茂.新行政訴訟法修改條文理解與適用[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5:85.
李晨清.行政訴訟原告資格的利害關系要件分析[J].行政法學研究,2004(1):101-107.
季晨溦.論行政訴訟中城市規劃利害關系人的判定[J].法學論壇,2017 (1):70-79.
張旭勇.“法律上利害關系”新表述:利害關系人原告資格生成模式探析[J].華東政法學院學報,2001(6):41-48.
高家偉.論行政訴訟原告資格[J].法商研究(中南政法學院學報),1997(1):66-70.
弗里德赫爾穆·胡芬.行政訴訟法[M].莫光華,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244.
趙宏.保護規范理論的歷史嬗變與司法適用[J].法學家,2019(2):1-14.
丁國民,馬芝欽.行政訴訟中原告“利害關系”的司法審查新標準:以“保護規范理論”的規范化適用為中心[J].河北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 (1):45-51.
李年清.主觀公權利、保護規范理論與行政訴訟中原告資格的判定:基于(2017)最高法行申169號劉廣明案的分析[J].法律適用(司法案例),2019(2):46-57.
練育強.行政公益訴訟第三人制度的實證反思與理論建構[J].行政法學研究,2019(4):67-85.
洪浩,程光.檢察行政公益訴訟中的第三人確定標準論析[J].法律適用,2020(11):154-164.
袁杰.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解讀[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4:77.
[責任編輯? ? 祁麗華]
①1990《行政訴訟法》第27條規定:“同提起訴訟的具體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的其他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可以作為第三人申請參加訴訟,或者由人民法院通知參加訴訟”;1991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通知之第21條規定:“行政訴訟法第27條中的‘同提起訴訟的具體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是指與被訴具體行政行為有法律上的權利義務關系”;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解釋之第24條規定:“行政機關的同一具體行政行為涉及兩個以上利害關系人,其中一部分利害關系人對具體行政行為不服提起訴訟,人民法院應當通知沒有起訴的其他利害關系人作為第三人參加訴訟。第三人有權提出與本案有關的訴訟主張,對人民法院的一審判決不服,有權提起上訴”;2014年《行政訴訟法》第29條第1款規定:“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同被訴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但沒有提起訴訟,或者同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的,可以作為第三人申請參加訴訟,或者由人民法院通知參加訴訟”。
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的解釋》第30條第1款及第2款:“行政機關的同一行政行為涉及兩個以上利害關系人,其中一部分利害關系人對行政行為不服提起訴訟,人民法院應當通知沒有起訴的其他利害關系人作為第三人參加訴訟。與行政案件處理結果有利害關系的第三人,可以申請參加訴訟,或者由人民法院通知其參加訴訟。人民法院判決其承擔義務或者減損其權益的第三人,有權提出上訴或者申請再審。”
③德國《聯邦德國行政法院法》(1960年)第65條第1款規定:“法院在程序尚未有既判力終結或尚在較高審級系屬中,本于職權或因其他人之申請,可命因裁判涉及其法律上利益者參加。”德國《聯邦德國行政法院法》(1960年)第65條第2款規定:“就爭訟法律關系參與之第三人,如裁判對之亦必須合確定者,應命其參加。”我國臺灣地區“行政訴訟法”(1975年)第8條規定:“行政法院得命有利害關系之第三人參加訴訟,并得因第三人之申請,允許其參加。”我國臺灣地區1998年“行政訴訟法”第41條規定:“訴訟標的對于第三人及當事人必須合一確定者,行政法院應裁定命該第三人參加訴訟。”
①《行政訴訟法》第89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上訴案件,按照下列情形,分別處理:(一) 原判決、裁定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法規正確的,判決或者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決、裁定;(二) 原判決、裁定認定事實錯誤或者適用法律、法規錯誤的,依法改判、撤銷或者變更;(三) 原判決認定基本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發回原審人民法院重審,或者查清事實后改判;(四) 原判決遺漏當事人或者違法缺席判決等嚴重違反法定程序的,裁定撤銷原判決,發回原審人民法院重審。原審人民法院對發回重審的案件作出判決后,當事人提起上訴的,第二審人民法院不得再次發回重審。人民法院審理上訴案件,需要改變原審判決的,應當同時對被訴行政行為作出判決。”
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的解釋》第109條第3款規定:“原審判決遺漏了必須參加訴訟的當事人或者訴訟請求的,第二審人民法院應當裁定撤銷原審判決,發回重審。”
③王國偉、姜欣訴丹東市自然資源局資源行政管理案。參見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遼06行終37號行政裁定書。
④吳延輝訴長春市國土資源局、周曉麗房屋行政登記案。參見長春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吉01行終3號行政裁定書。
①江蘇寧宜置業有限公司訴宜興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無錫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行政確認案。參見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蘇02行終113號行政判決書。
②翟懷華、馬鑫、馬月訴齊河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行政確認案。參見德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魯14行終81號行政判決書。
③《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1款規定:“行政行為的相對人以及其他與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有權提起訴訟。”
④《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的解釋》第26條第2款規定:“應當追加被告而原告不同意追加的,人民法院應當通知其以第三人的身份參加訴訟,但行政復議機關作共同被告的除外”;第28條規定:“人民法院追加共同訴訟的當事人時,應當通知其他當事人。應當追加的原告,已明確表示放棄實體權利的,可不予追加;既不愿意參加訴訟,又不放棄實體權利的,應追加為第三人,其不參加訴訟,不能阻礙人民法院對案件的審理和裁判。”
①2000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2條:“與具體行政行為有法律上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對該行為不服的,可以依法提起行政訴訟”; 2017年《行政訴訟法》第25條:“行政行為的相對人以及其他與行政行為有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有權提起訴訟。”
②在利害關系第三人的分類上,有以下幾種觀點:權利關系第三人、義務關系第三人、事實關系第三人;必然性利害關系第三人、或然性利害關系第三人、預決性利害關系第三人;直接利害關系第三人與間接利害關系第三人等。參見馬懷德,解志勇:《行政訴訟第三人研究》,載《法律科學》,2000年第3期;余明永:《對行政訴訟第三人的法律界定》,載《訴訟法論叢》,1998年第1期;王紅巖:《行政訴訟第三人探析》,載《政法論壇》,1991年第4期。
③劉廣明訴張家港市人民政府信息公開案,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行申169號行政裁定書。
④布勒在1914年《公法權利及其在德國行政裁判中的保護》一文中將保護規范理論作為確認主觀公權利的三項前提之一。由于其他兩個前提即“強制性法律規范”和“法律權能”基準作用減弱,原本作為主觀公權利概念要素之一的“保護規范基準”最終演變為“保護規范理論”,并經由施密特·阿斯曼修正,成為德國法上現行的新保護規范理論。參見趙宏:《保護規范理論的歷史嬗變與司法適用》,載《法學家》,2019年第2期;梁君瑜:《論行政訴訟原告適格判定的兩種進路》,載《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20年第1期。
①《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4款規定:“人民檢察院在履行職責中發現生態環境和資源保護、食品藥品安全、國有財產保護、國有土地使用權出讓等領域負有監督管理職責的行政機關違法行使職權或者不作為,致使國家利益或者社會公共利益受到侵害的,應當向行政機關提出檢察建議,督促其依法履行職責。行政機關不依法履行職責的,人民檢察院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②嚴惠仁認為第三人并不包括行政機關。參見嚴惠仁:《行政機關不能作為行政訴訟第三人》,載《行政法學研究》,1994年第4期,第81頁;而馬懷德則相反,認為“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只是行政相對人的一個代稱,應包括行政主體,行政主體可以作為行政訴訟第三人參加訴訟。參見馬懷德:《行政法制度建構與判例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45頁。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20YJC820022);中國博士后基金面上項目(2017M612238);山東省社科規劃研究專項(20CFZ130)
[收稿日期]2020-08-20
[作者簡介]李會勛(1980-),男,山東單縣人,山東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山東大學法學院在站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