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糖

黎飯飯

方糖住在櫥柜最上層，已經二十年了。

那是主人的孩子還沒長滿牙的年紀，為了避免小孩偷吃，主人將方糖藏到了最高層的櫥柜里。日子久了，也便忘了這件事。

方糖很孤獨，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玩耍，被遺棄在滿是灰塵的角落。“逃脫了被吃掉的命運，孤獨終老也許并不算壞。”方糖想。

直到這天，櫥柜頂層來了一位新客人。她裝在一只瓶子里，嬌艷欲滴，美艷得不可方物。

“你也是糖果嗎？”方糖小心翼翼地問道。

“真是沒見過世面，我是玫瑰花。”她說。玫瑰花盡情伸展著自己的枝葉，紅撲撲的小臉上滿是驕傲。

方糖沒敢再問“玫瑰花是什么”，他只是覺得她好美，一點也沒有沾染上這房間的灰塵，就那么美好地綻放著，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看上去，你很不受待見吧。”玫瑰花對方糖說，“瞧你身上那么臟。”

“是倒是，不過我有糖紙，”方糖回應道，“我的心是干凈的。”

玫瑰花說：“我和你可不一樣，我是被精心培育，又被主人精心挑中才來到這兒的。我的同類都沒有見過雪，但是我見過。很大很大的一場雪中，主人把我帶回家。”

“雪是什么？”方糖忍不住問。

“雪是從天空墜落的白色的碎渣，有人把天戳了一條裂縫，雪就從那里落下來。”

方糖愛玫瑰花，這是他第一眼就認定的事情。她讓他單調的世界忽然有了色彩，認識她之后，時間漸漸變得綿長而富有意義。即使她驕傲、虛榮，總是回憶著過去的時光，向他吹噓自己的高貴身份和廣博見識，可方糖依然愛她。

“你有喜歡的人嗎？”方糖鼓起勇氣問道。

“那還用說？我愛主人啊。”玫瑰花說。

“主人愛你嗎？他從未來看過你。”方糖酸酸地說。

“那我也愛他，他給了我愛，讓我看到更大的世界。”

玫瑰花看穿了方糖的心，可她從未回應，只是高高在上地仰起頭，享受著不用付出就得到的愛。

日子平靜地過去。直到玫瑰花的身上出現了第一片枯葉。“方糖，我變老了。”玫瑰花顫抖地說。

“什么是變老？”方糖問。

“就是離死亡越來越近，我會失去原先的容貌，變得又老又丑。”

“我不覺得你丑。”方糖說。

玫瑰花嘆了一口氣：“你看那片葉子，它原本是綠色的，現在變成了黃色。再過幾天，它會從我的身上掉下去。我的花瓣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枯黃，凋謝，掉落，最后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方糖不愿相信這件事是真的，可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玫瑰花身上的枯黃色的確越來越多。

“求求你了，主人，來看一眼玫瑰花吧。”方糖想，“神通廣大如他，一定有辦法救她的。”

可是主人從未光臨過他們的櫥柜。

春天到了，玫瑰花卻緊緊地蜷縮著，花瓣邊緣顯現出代表死亡的黑色。“不會再有人像剛盛開時一樣愛我了。”玫瑰花說，“我馬上就要死了。”

方糖很想抱抱她，但他沒有手，只能輕聲地陪她聊天。方糖說：“也許本來就沒人愛過我，所以我也沒有那么渴望被愛。”

“你不知道，被愛過又被拋棄的感覺有多痛苦。”玫瑰花說。

“我很想知道。”方糖沒有說出口。他想，如果能得到玫瑰花的愛，就算第二天失去也無妨。

“喂，你有愿望嗎？”方糖問道。

“好想再看一次雪。”

第二天主人打開房門，看見一地的白糖渣。抬頭，柜頂上是一棵凋謝的玫瑰花。

向函//摘自飯飯的解憂雜貨店微信公眾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