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中求新，“述”中求實

范本呈現(xiàn)

墻

◎李國文

《詩經(jīng)·鄭風(fēng)》里，有一首題名為《將仲子》的詩。

“將仲子兮，無踰我里，無折我樹杞。……”“將仲子兮，無踰我墻，無折我樹桑。……”“將仲子兮，無踰我園，無折我樹檀。……”

講的是一個女孩子，對鄰居家的二哥屢次三番地跳墻過來與她相會，實在不勝其煩，便求他不要再來打擾她。古時候，二十五戶為里，有里墻圍著;住戶的院子，有院墻圍著;見面的園子，有園墻圍著。這位二哥跳墻而來，要跨越三道防線，免不了會手忙腳亂，撞折了樹木，捅了婁子。

由此可知，在《詩經(jīng)》的年代，墻就出現(xiàn)了。

這應(yīng)該是原始社會瓦解以后的事情了，西安的半坡遺址證明，蒙昧?xí)r期，穴地而居，人類無須用墻隔開彼此的生活空間。只是有了怕別人眼紅的資產(chǎn)，有了怕別人知道的隱私以后，墻才派上了用場。所以，嚴(yán)格地說，墻是私有制的產(chǎn)物。

據(jù)清人鳳韶《鳳氏經(jīng)說·墉墻》：“古者屋下柱間墻曰墉，屋外四周墻曰垣，垣即所謂宮墻也。垣、墉皆得稱墻，而墉不得稱垣。”無論為墉，為垣，為墻，只要是能使空間一分為二的措施，都意味著內(nèi)外的區(qū)隔，人我的畛域。實體的墻，如此;虛擬的“墻”，也如此。起伏的萬里長城，曾經(jīng)是華夏和夷狄的分界線，英文叫作“The Great Wall”，直譯過來，就是“大墻”。這一個“墻”字，倒是把握住了中國傳統(tǒng)建筑學(xué)的要義。從秦始皇派大將蒙恬和太子扶蘇，發(fā)數(shù)十萬戍卒修長城，到朱元璋的“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歷朝歷代的帝王，在這“墻”上沒少下功夫。

中國人的筑墻，在防范外來者的同時，很大程度上也是將自己的國家緊閉住了。所以，建筑四合院的要義，在于壘起四堵墻。這墻，就是居住者與外部世界的界限。王公貴族的府邸，高官顯宦的豪宅，是用圍墻圍起的大型四合院;紅墻綠瓦、金碧輝煌的紫禁城，是用城墻、護城河圍起的“巨無霸”四合院。老北京城，一個由無數(shù)四合院組成的城市，也是一個無數(shù)堵墻林立在你眼前的城市。北京城里，那磨磚對縫、敦實厚密的四合院，為什么所有的外墻窗戶，都既高且小？為什么所有的對外門戶，雖設(shè)常關(guān)？

由此可知，中國人造墻的目的，在于“隔”，物質(zhì)的墻，起到分隔、間隔、區(qū)隔的作用;精神的墻，產(chǎn)生隔離、隔膜、隔閡的影響。如此，四合院給人留下的印象，就不如想象中那么完美了。第一，重門疊戶，莫測高深。第二，內(nèi)斂外藏，自我封閉。第三，狹隘局促，關(guān)門獨大。第四，壁壘心態(tài)，害怕開放。這種內(nèi)向的、自恃的、扃鎖的、局限的居住方式，幾代人、幾輩子地拘束在這四堵墻中，久而久之，對居住者的思想、意識、觀念、精神，會不會產(chǎn)生《淮南子》所言“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于隘也”的影響呢？按“物質(zhì)變精神，精神變物質(zhì)”的邏輯推斷，墻，這個東西，壁立于前，環(huán)伺左右，只有堵心的感覺，哪來開闊的胸懷呢？

明清兩代，之所以閉關(guān)鎖國，自我隔絕于世界文明，畏之避之于時代潮流;之所以愚昧保守，以老大自居，落后挨打于帝國列強，與紫禁城里的最高統(tǒng)治者，跳不出“四合院”那四堵墻的束縛拘囿，恐怕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更何況，紫禁城的墻，更高，更厚，更堅固，更嚴(yán)密呢！

然而對長期生活在四合院的老百姓來說，這四堵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zhì)的墻，更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精神的墻。走出有形的墻，也許不難做到，要想走出精神的墻，卻非一件易事。蛹在繭里，自我束縛，久而久之，就會成為僵蠶，成為蛹干，只有破繭而出，才能成蝶升華，開創(chuàng)新天新地。

（選自《人民日報》，有刪改）

技法提煉

1.“虛”中求新

文章由《詩經(jīng)》引出話題，探求作為物質(zhì)之“墻”的特性與作用——抵擋、保護與遮掩，由古籍和長城進一步總結(jié)其功能——“分隔、間隔、區(qū)隔”;然后作者以北京四合院為例，由實及虛，探求精神層面的“隔”——“隔離、隔膜、隔閡”。作者“道人所未道”，揭示了四合院這種“內(nèi)向的、自恃的、扃鎖的、局限的居住方式”帶來的四種負(fù)面影響，接著又以明清兩代受紫禁城“束縛拘囿”而“落后挨打”為例，闡述精神之“墻”的危害之大。以前人們津津樂道四合院建筑的“非物質(zhì)”價值，而作者卻提出上述新說，視角獨特，振聾發(fā)聵，令人深長思之。文章結(jié)尾一段回到現(xiàn)實，提醒“長期生活”在封閉保守等落后意識中的人們只有“走出精神的墻”，才能“開創(chuàng)新天新地”，此語更是言新意深，警醒世人。

2.“述”中求實

“講故事”是手段，“說理”是目的。“講故事”是為了讓“說理”更通俗，更具吸引力，使說理產(chǎn)生更明顯的效果。因為人們樂于聽故事，也更容易引發(fā)讀者對故事的聯(lián)想和思考，由此與作者要說的“理”產(chǎn)生共鳴。“講故事”的成分由作者自己掌握，故事可長可短，可簡可繁，可分可聚，這就降低了寫議論文的難度。這篇文章漫話古今，縱論文史，集知識性、趣味性、深刻性于一體，使行文避免了空洞枯燥，增強了可讀性。

我仿我秀

那堵矮墻，那扇小門

◎羅蓓蓓

東院里有一個女孩子，西院里有一個男孩子。

女孩子長得很清秀，經(jīng)常坐在院中抱著她的小貓說悄悄話。男孩是一員“闖將”，一放學(xué)便在院里踢足球。于是每隔幾星期，家里就有一塊玻璃成為他腳下足球的犧牲品。

東院和西院只隔一堵矮墻，墻上裝著一扇門，一扇常年關(guān)著的小門。

西院男孩的足球不小心掉到東院里了，不用說一句話，敲敲那扇小門，足球便會飛過墻來。

東院女孩頑皮的小貓有時鉆到西院來，一句話不用說，敲敲那扇小門，小貓便會被人從矮墻上的貓洞里送回來。

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沒有人想到要把那扇小門打開，小門關(guān)著似乎也沒有什么不便，至少以前是這樣。

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那件事，這扇小門可能會永遠關(guān)著。

那是一個夏日的下午，一個和往日一樣平常的下午。剛下過雷雨，院子里的空氣格外清新，女孩坐在院子里望著水塘出神。不時刮過一陣風(fēng)，把梧桐樹上的雨珠從寬大的葉片上吹落。忽然，一件白襯衫飄過矮墻，落在女孩面前的水塘里。女孩皺了皺眉，走過去撿起襯衫。原本就沒有干透的白襯衫上沾了一大塊污泥。女孩猶豫了一會兒，拿著襯衫轉(zhuǎn)身走進屋去。

男孩敲了好一會兒的門，都不見女孩把襯衫扔過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男孩正暗自奇怪，突然聽到有人在墻那邊敲門，接著，一根竹竿從矮墻那頭伸過來，上面掛著的正是那件白襯衫。男孩取下襯衫，竹竿又很快地縮了回去。

男孩耐著性子找遍了整件襯衫，卻不見一處臟的地方，湊近一聞，有股淡淡的肥皂香味，顯然是被人重新洗過了，男孩愣住了。

晚上，男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悄悄地下了床，輕輕地打開房門，溜到院里去。不一會兒，他又悄悄地溜回來，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第二天早晨，在院里刷牙的女孩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扇小門竟然開著。透過開著的小門，她看到男孩正坐在院中看書。這時，男孩抬起頭，遇上女孩驚奇的目光，一向大大咧咧的他竟羞紅了臉。他喃喃地說：“我覺得關(guān)著不方便，就打開了。”見女孩不說話，他又忙補充了一句，“這樣你就可以到這邊院里來捉小貓了。”女孩會心地笑了，男孩這才松了口氣。

此后，那扇小門一直敞開著，兩人心中的那堵矮墻也消失了。

◆點評

本文與上文《墻》的風(fēng)格雖然不同，卻都運用了“虛實結(jié)合，‘虛中出新”的筆法。本文的物象“矮墻”“小門”承載著比喻象征的意義——情感心靈之“門”和思想觀念之“門”，而演繹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墻之隔的男孩和女孩;“虛”中出新——少男少女間的正常交往和情感溝通。全文含蓄自然，表達了人與人之間清新純真的情感。

【曹津源/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