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用認知視角下的隱喻理論,對《武漢民間歌謠》中涉及認知隱喻的37條民謠進行劃分和分析。主要采用Lakoff & Johnson(1980)對隱喻類型的三分法,即通過對目標域和始源域的研究,劃分的結構性隱喻、方位性隱喻和本體性隱喻。通過分析,認為這些歌謠大多的始源域來自于自然現象,目標域則是圍繞基本生存活動、經濟生產活動和親屬關系的主題展開,體現了歌謠產生年代的時代特征。
關鍵詞:認知隱喻;武漢歌謠;民間歌謠;隱喻類型
民間歌謠一般指流傳在民間隨口吟唱的有韻或無韻的整齊語句。它是群眾的集體創作,反映了大眾對外界事件的認知過程或心理過程。換言之,民間歌謠是對客觀世界認知的結果,充滿了通過類推獲得的間接性概念化①。本文語料均出自《武漢民間歌謠》[1]。它收錄了流行于20世紀50年代以前的各類民謠,語料來源于老人口述、作者翻閱文獻等,收錄詳實。
一、認知層面下的隱喻
國外從認知角度解釋隱喻最早應是洛克(1689),后來,Cassirer(1923)論述了心智特征是空間特征的隱喻表征,人類的知識是基于身體經驗和空間,并通過隱喻逐步形成的。Blumenberg(1960,1971)第一次使用了“隱喻學(Metaphorology)”這一術語,認為應該從思維/認知角度來研究隱喻,同時,通過隱喻也可了解認知的基本結構。Richards(1936)提出了隱喻互動論:將表示兩個不同事體的思想并置,就可互相作用,產生隱喻義[2]。
近年來被視為認知視角下研究隱喻的代表人物當屬Lakoff & Johnson,他們于1980年出版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 We Live By)被看作這一領域的經典著作。該書提出“概念隱喻理論(CMT)”的框架被廣泛研究采用,其中,始源概念域/ 始源域(source domains)、目標概念域(target domains)、映射(mappings)等術語已成為認知隱喻學的通用術語。Lakoff & Johnson認為始源概念來自直接肉身體驗,并且這些經驗都在一個具體文化前提的廣闊背景下發生。
隨后,Lakoff & Turner1989年合著More than Cool Reason: A Field Guide to Poetic Metaphor,提出創意延伸(Extending)、創意表達(Elaboration)、創意拼合(Combining)以及創意質疑(Questioning)是日常隱喻的詩性再創作(poetic reworking of ordinary metaphors)的四種方式。含義分別為:開發始源域中新(未采用過)的概念成分,由新的語言手段表達常規概念成分隱喻(延伸);將始源域原存成分以跳脫慣例的方式創意表述(表達);將幾個常規概念隱喻拼合在幾行或一行中,擠在小空間里便可活化讀者原有的幾個不同的概念隱喻而產生創意(拼合);作者或者詩人對常規概念隱喻的適切性提出質疑(質疑)[10-11]。
隱喻研究進入更深層次,這說明隱喻不僅屬于詩歌語言和比喻性語言,而是“日常普通思維和普通語言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不可取代的;通過隱喻,我們可以理解自身和世界,任何其他思想方式都無法起這樣的作用”。[12]
二、概念隱喻的分類
Lakoff & Johnson(1980)著眼于認知底層,詳細論證了結構性隱喻(Structural Metaphors)、方位性隱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s)和本體性隱喻(Ontological Metaphors)三個隱喻范疇,第一類是原處概念基礎上的系統性對應,后兩類與人類自身的經驗密切相關。就以上分類將《武漢民間歌謠》中的隱喻類型進行歸納。
(一)整體性
結構隱喻基于人類自身經驗的有系統對應。但這些單純肉身經驗的基本概念不多,往往僅涉及量化。除此之外,結構性隱喻可以將一種概念的各方位詞語用于談論另一種概念。隱喻中始源域結構系統地轉移到目標域中去,后者可按照前者的結構來系統地加以理解。
1.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入市不行,死了冤枉。(7頁)
2.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跟兒孫做馬牛;兒孫自有兒孫福,莫把兒孫當馬牛。( 8頁)
3.男有志,女有勢;夫有情,妻有義。(30頁)
4.人老腰弓背駝,樹老枝焦葉落,茄子老了一包刺,瓠子老了光殼殼。(62頁)
5.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71頁)
6.會打人的嘴打人,不會打人的手打人。(76頁)
7.江湖一把傘,只準吃,不準攢。(81頁)
8.油漆鋪的招牌,紅漆黑漆;紅吃黑吃,一把亂吃。(88頁)
9.獨跳板像奈何橋,閃閃跌跌失了腳,掉進江里起個泡。(108頁)
1. “天堂”和“蘇杭”本身具有結構性隱喻,“入市不行”指進入市場不掌握行情(“行”音“杭”),始源域“蘇杭”的小商品經濟發達,將這一認識結構系統地映射到目標域“市場”上,使兩者具有結構上的認知對應,并且還進行了語音隱喻(押韻)。2.將“兒孫的命運”和“馬牛的功能”進行系統性映射,馬牛一生的勞苦躬耕付出,很少享受自己的生活。莫把兒孫的命運引向這條道路,自己也不要錯誤地寵溺。3.夫妻由男和女構成,將社會對男、女的要求整體映射到夫妻上,全語說的都是夫妻間的關系,男/夫應該有對自我/家庭有志,有情;女/妻應該對自我/家庭有勢和義。 4.人體的衰老和樹木、茄子和瓠子這些自然實體之間產生映射。5.“鐵”和“鋼”都屬于金屬,質硬,隱喻有堅硬,堅強和牢固之義,形成結構性隱喻。6.打人用手,打人屬于傷害他人行為,后果產生疼痛,目標域為“用嘴傷人”,映射為“用嘴打人”更顯傷害之重。7.人在江湖,只身一人,只能攜帶一把傘,也宛如一把傘。傘 [+可撐開],也有漏、疏之義,結構性映射到在外漂泊之人的特性上:錢大多都花掉,只可飽腹。8.“漆”在武漢方言中與“吃”同音,此語不僅語音隱喻,而且將顏色進行結構性隱喻,紅色較鮮艷、明亮,象征喜慶、光明的事物;黑色陰暗,同時與明亮相對,基于人對顏色的認知,系統性映射到對事物的指代。9.該語是舊時碼頭工人唱誦之詞。“奈何橋”是民間認為人死后亡靈在陰間必須經過的一座橋,此處講自己艱險辛苦工作時走的獨跳板映射到自身面臨死亡威脅的事實上,形成結構性隱喻。
(二)方位性
由于在情感與感覺中樞肌動經驗之間有成系統的對應,形成方位隱喻的基礎。方位隱喻是以說話人自身經驗為中心,在同一個概念系統內部,參照“上-下、前-后、里-外、斷-續、深-淺、遠-近、中心-邊緣”等空間方位組合而成的一系列概念。空間方位感知是一種最基本的能力,也是人在成長過程中較早獲得的基本經驗,將這些具體方位概念投射于情緒、身體狀況、數量、社會地位等抽象概念上,便形成方位隱喻。具體方位概念是隱喻的始源域,被映射的抽象概念是其目標域。
10.睜眼秋,收又收;閉眼秋,丟又丟。(58頁)
11.扁擔壓進肉心里,吃的人飯出牛力。(108頁)
12.腳彎手彎,只往懷里彎,不往外頭彎。(143頁)
10.“睜”和“閉”是人類自身可以產生的動作,睜開眼世界一片光明,閉上眼陷入黑暗。由己出發,所謂的“睜眼秋”指是立秋時節的白天,同時又映合人的耕作“收”——收獲需要睜眼勞作;“閉眼秋”是立秋時節的夜晚,也隱喻黑暗中無法收獲,即“丟”——收成不好。11.人的心臟位于胸膛處,扁擔沉重,向下深壓肩膀,仿佛壓到了胸膛,同時也講“沉重”也投射到了心情的“沉重”上。12.人的腳和手皆可彎曲,“向內-向外”是物理距離的遠近,映射到了心理距離的遠近。
(三)本體性
本體性隱喻是將抽象概念建立在與我們自身經驗相關的周圍實體上,即將抽象、模糊的思想、情感、心理狀態等化為有形的實體,這是除了方位隱喻外人類依靠自身經驗去了解事物的一個基礎。
(1)實體和物質隱喻(Entity and Substance Metaphors)
在認知的作用下,將始源域進行指稱、量化、分類。
13.燒窯的,賣瓦的,都是一把的。(1頁)
14.人有臉,樹有皮;人怕當面,樹怕剝皮;人怕壞心,樹怕壞根。(6頁)
15.總督府,有三大:妾大,門丁大,庖人大。(12頁)
16.養兒不如我,我要銀錢做什么;養兒勝似我,又要銀錢做什么。(8頁)
17.漢口的錢是堆倒的,漢陽的錢是曬倒的,武昌的錢是頂倒的。(17頁)
18.瓦上霜,天明無有;屋檐竹,長不出頭;弓斷弦,箭無出路;風前燭,點不到頭。(楚劇《祭寶塔》32頁 )
19.飯不熟,氣不勻;風不來,樹不動;水不急,魚不跳。(33頁)
20.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針無兩頭快,人無兩頭忙。(31頁)
21.男將無臉,寸鐵無鋼;女將無臉,爛草麻瓤。(31頁)
22.路不平,旁人踩,事不平,心不服。(35頁)
23.吃了扁擔,橫了腸子;吃了炭灰,黑了良心。(47頁)
24.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61頁)
25.吃藥不對方,哪怕用船裝;吃藥對了方,只要一口湯。(72頁)
26.吃豬油,穿緞子,里外兩面光。(91頁)
27.漢陽有個鸚鵡洲,日曬黃金夜不收。(104頁)
28.穿油鞋,踩凌冰,跐跐滑滑到如今。(122頁)
29.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敬我一丈,我把你頂在頭上。(183頁)
30.糯米餳糖,越拉越長;拉到漢口,拉到漢陽。(214頁)
13.將始源域“燒窯和賣瓦的(人)”進行量化,用數量詞組“一把的(一伙的、一路的)”來修飾,體現說話者的輕蔑;14.人的“臉面”本是抽象無實體化的存在,將“臉面”本體化為“樹皮”,具象地體現了“臉面”的所指和作用;15.將“總督府的權力”進行指稱和量化,直觀的體現了權力集中的個體;16.將經濟資本實體化為“銀錢”,用“銀錢”的取舍態度指代了養兒的結果帶來的功利性收益17.將舊時武漢三鎮主要的經濟活動分別具象化為“堆”、“曬”、“頂”等等,都體現了將抽象概念建量化、分類;18.“瓦上霜、屋檐竹、弓斷弦、風前燭”都形象的隱喻了人到末路的境遇,將此種抽象化境遇實體化,更打動人心;19.將“順勢而為、巧借外力”這一抽象的始源域映射到具體的自然的現象中;20.““花”的命運、“針”的外形同樣可以產生概念隱喻,將至投射到“人”的狀態上來;21.“寸鐵無鋼”、“爛草麻瓤”同樣將“人無臉”這一原因帶來的抽象后果具象化;22.“路不平”對應的“事不平”引發的后果,同時是將始源域進行指稱,引發的后果也具有概念上的隱喻;23.“扁擔”的“橫”、炭灰的“黑”用來映射到人的性格特點上,進行量化;24.“大、小”考分別指稱了重要和平常的考試,這也是一種將抽象的概念進行本體性和分類隱喻;25.“用船裝”和“一口湯”數量級別的差距體現了對癥下藥的重要性,也是指稱實體化的隱喻;26.“豬油”的外在性質和穿“緞子”帶來的內在優越形成了一組指稱的概念隱喻;27.“曬黃金”指稱將鸚鵡洲曬的木材再當時具有極高的商業價值;28.人生的境遇如“穿油鞋,踩凌冰”,將“如履薄冰的人生境遇”這一始源域投射為穿油鞋在冰上在跐滑,很好地將始源域進行了指稱;29.“一尺、一仗、頂在頭上”將抽象的程度量化;30.漢口、漢陽兩地都有糯米餳糖販賣,“拉”不僅突出了糖的特性,還隱喻了販賣的地點和距離。
(2)容器隱喻(Container Metaphors)
容器有里、外、邊界,凡具有邊界特質的都可歸入容器隱喻。包括三個次類:地盤(land areas)、視野(the visual field)、事件(events)/行動(actions)/活動(activities)/狀況(status)。
31.人要舊的,衣要新的;人要實心,火要空心。(5頁)
32.癩蛤蟆打呵欠,口大氣大;油葫蘆灌江水,眼小量小。(18頁)
33.吃冬瓜,屙西瓜,大來大往。(19頁)
34.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28頁)
35.天盒子,地蓋子;一笤帚,掃干凈。(28頁)
31.將“人的心胸”和“火的形狀”容器化,認為這兩種事物都是有邊界性質的;32.將”氣量”一詞字面上本就有容器隱喻,該歌謠進一步將這種品質容器化,認為其像“蛤蟆口”、“葫蘆眼”一樣可以度量;34.35.將“天”“地”容器化,這是諸多文化中都存在的隱喻,符合人類的原始認知。
(3)擬人隱喻(Personification)
以人類的動機、特性與活動表達非人的實體,使我們更好地理解經驗的廣泛多樣。這類隱喻在語言表達層面與修辭學中的“轉化/比擬/假擬”類重合。
36.有錢錢吃虧,無錢人吃虧;有錢的診好,無錢的等好。(67 頁)
37.黃瓜上了街,藥鋪大打開;蘿卜上了街,藥鋪無買賣。(169頁)
36.將“花錢”這個行為中的“錢”和“人”分開隱喻為兩個行為主體,“錢”也具有了“人”的行為屬性。37.黃瓜、蘿卜“上街”,意為人的食用,將人食用這兩種果蔬的行為隱喻為該客體本身的擬人化行為。
三、歌謠隱喻映射分析
通過對《武漢民間歌謠》中的隱喻類型進行的分類,可以看出,整體性和本體性隱喻占絕大部分。這些歌謠大多的始源域來自于自然現象,目標域則是圍繞基本生存活動、經濟生產活動和親屬關系的主題展開,體現了歌謠產生年代的時代特征。由于漢水改道,漢口作為碼頭和商業市鎮發展起來,商業經濟得到發展。清朝晚期,漢口被辟為通商口岸,并有五個國家在此開設租界,周邊破產農民更是大規模地涌入進來,人口流動大,底層人民生活艱苦。[8]因此武漢民間歌謠中除了有對當時商業經濟生活的描寫外,表現了舊時百姓的生活的困苦和掙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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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祎旻(1995),女, 湖北武漢人,在讀碩士,從事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