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水砍人記

岱原

服務員翠蓮走進后廚的時候，李白水正在削一個茄子。李白水拿的是一把小小的刀，刀刃就兩三寸寬。李白水捏著刀，手腕轉一下，茄子皮就脫下來了。李白水削茄子皮就像在給茄子脫衣服。

翠蓮走到李白水身邊，用胳膊碰了碰李白水，朝門口努努嘴。翠蓮說，李白水，老板來了，在柜臺那里。

老板有兩天不見人，今天早早就過來了，他把車子停門口，然后進了柜臺對賬。按照以前的習慣，老板對完賬后指手畫腳一番就走人。李白水過去時，老板還在對賬，就想等老板對完賬后再開口。等了半天，老板的賬還沒對完，李白水就只能像呆子一樣站著。李白水站得雙腳發麻，老板總算看到了他。老板說，李白水，你不去做事，跑這里站著干什么？

李白水懦囁了半天，想開口又有點畏縮。老板就吼了一句，有事就快說，沒事干活去。李白水就說，老板我想支點錢。

老板呆了幾秒鐘，幾秒鐘過后拿眼珠子瞟了李白水幾眼。老板說，為什么要支錢？別人都不支錢為什么就你要支錢？李白水說，你已經兩個月沒發工資了，天冷了，我買衣服的錢都沒有，我現在缺錢。

老板不太高興。老板說，一個人要錢都喜歡找古古怪怪的借口。李白水說我真不是找借口，我是真沒有錢，你看看我這身衣服，連個外套都沒有。老板更不高興了。老板說，為什么別人不要錢就你要錢？為什么別人有衣服就你沒有？李白水說別人有錢是別人的事，我是真的沒錢。

老板不理他了，老板夾著包站到了柜臺外，老板對收銀的胖妮說，收銀要小心，打折的歸打折的，不打折的歸不打折的，不要搞混。老板又對打掃衛生的劉姨說，跟你說多少遍了，飯店衛生不能留死角，衛生間的那個蜘蛛網怎么回事，你要好好解釋解釋。老板又對領班馬紅說……

李白水不死心，又往跟前湊湊。李白水說，老板我真沒錢了。老板說，沒錢就沒錢，過段時間再說，我現在也沒錢。李白水憋不住了，李白水說老板你打麻將有錢，為什么發工資就沒錢？老板楞了一下，然后結結實實地看著李白水。老板說，你很厲害呀！連我打麻將都敢管？李白水有點慌，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我是老板都要聽你的意思？

不是，我……

你拿把刀晃來晃去干什么？你要威脅我么？

李白水一驚，忽然發現削茄子的刀還在手上。老板逼過來，李白水手腳就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他忙忙亂亂的樣子就像捏把刀子在揮舞。

李白水，你膽子不小啊？你是不是想砍人？

我……我，沒那意思。

你肯定長本事了，你的意思是要砍我。你來砍我呀！老板氣得脖子都粗了，老板用巴掌在自己的脖子上拍出響亮的聲音。來來來，你來砍我，有本事朝這里砍！

老板把李白水逼到了墻角，李白水側過身子，老板還是逼了過來。李白水想想實在沒有辦法，就把刀提了起來。李白水那一下沒有猶豫，他順勢把刀子扎了過去，李白水沒有扎老板的脖子，李白水朝老板的屁股扎的。李白水感覺到了刀刃和衣服接觸的阻力和穿透皮膚那一瞬間的輕快。

老板跳了起來，觸了電一樣蹦起老高，他動作詭異又奔放，他驚恐地看了李白水一眼，像看到一個妖怪。然后他甩下李白水朝大門跑了，李白水本來捏著刀柄，刀卻沒拔出來。那刀背上有鋸齒，在衣服那就卡住了，刀子離了肉，卻掛在衣服上。刀子不大，老板一跑就把刀子一起帶跑了。李白水抓都沒抓住。

李白水不明白老板為什么跑得如此倉促，車鑰匙都沒拿，老板出了門腳步沒停就往南邊去了，李白水想想那刀子掛在那，就沒有猶豫，老板一跑他就跟在后面追了出去。老板跑了一條街，他就追了一條街，老板跑了兩條街，他就追了兩條街。李白水追到第三條街的時候就被人按住了，因為老板一邊跑一邊喊救命，聽到老板喊救命，就有人竄出來把李白水按住了。

李白水被扭送到派出所，警察隔著審訊桌問李白水，知道為什么抓你么？李白水眼睛瞪得很圓，我真不知道。

你砍人了，你不知道？

老板叫我砍的，我找他要工錢，他讓我砍他脖子，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我砍他脖子？要錢就要砍脖子么？我覺得砍脖子不合適，就砍了屁股。

砍屁股就不是砍人了？而且還一路追著砍？

我沒有，老板把刀子帶跑了，我削茄子沒有刀子，我要找回刀子。

你真犟……

李白水被拘留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過后，李白水被放了出來。李白水被放出來的時候，人憔悴了，眼窩陷著，頭發毛毛雜雜的。李白水在街上轉轉，日頭把他曬得稀昏。他想吃東西沒錢，想喝水也沒錢。李白水只好又轉到店里去了。

李白水去店里的時候，老板也在店里，老板屁股被刀扎過后就打不了麻將，打不了麻將就只好窩在店里。李白水腦袋從門口伸進去，說，老板還要不要我削茄子？

老板看到李白水，臉一下子變白了，沒有血色的那種白。老板說，我不要你削茄子了，我不要你這號人，你把錢拿走吧！我以后都不想看到你。李白水聽得見老板的聲音一顫一顫地抖動，老板窸窸窣窣地在收銀臺里鼓搗了好大一會兒，然后拿出一疊錢放在李白水面前。老板說你把錢拿走，你以后都不要過來了。

李白水拿了錢，忽然有一種輕快的感覺。他想和老板道個別，老板看都沒看他，只是哆嗦了一下。李白水只好和胖妮告別，胖妮也沒有理他。李白水和劉姨告別，劉姨干脆背轉了身子。李白水到后廚和廚師大牛告別，大牛也沒有吱聲。李白水只好孤單地出門。李白水出門的時候，翠蓮追了出來，翠蓮說，李白水，我送送你吧！

李白水走了兩條街，翠蓮就送了兩條街。李白水看看滿街的行人，看看密集的樓宇，又看看瓦藍的天。李白水對翠蓮說，你回去吧，不用送了。翠連說，你以后去哪？李白水說，我也不知道。翠蓮說，以后不要砍人了。李白水點點頭，不砍了。翠蓮說，那我回去了。李白水說，你回去吧！待會老板肯定要罵你。翠蓮說，不怕，我誰也不怕。

李白水看著翠蓮沿著來時的路背轉身慢慢往回走，到了街口，翠蓮一拐彎，就不見了。

特約編輯???秦???俑

責任編輯???楊???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