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芬
一
大學畢業那年,因為就業競爭激烈,我的很多同學都選擇考研了。但對于我這個從貧困山區出來的農村女孩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個奢望。我不敢告訴父母,畢業都三四個月了,我還在四處投簡歷。因為沒有一個穩定的工作,我不得不和同學劉嬌一起擠在一間只有十多平方的出租房,泡面成了我們一日三餐的主打。
一天,我接到一家單位的回復電話,叫我國慶節過了就去面試,這讓我非常興奮。作為“過來人”的劉嬌告訴我,給面試官的第一印像非常重要,一定要讓自己的穿著得體。談到穿著,我犯難了。那幾樣陪了我整個大學生涯的舊衣服,在職業場上根本就格格不入。劉嬌勸我上淘寶買一件,并推薦了一個店鋪,說那里的衣服性價比高。
打開那個店鋪,上面有店主致消費者的一段話。“我是一個大學生,畢業三年。看夠了電商平臺掛羊頭賣狗肉的招數,大學畢業就開了一家淘寶店,做貨真價實的網絡買賣。”再看顧客評論,幾乎全是好評。于是我選了一件衣服,毅然下了單。
第二天我打開淘寶,訂單顯示還沒發貨。我連忙問客服怎么回事兒,客服竟然不理。劉嬌說可能客服忙,叫我再等一天。第三天晚上了,還是沒發貨。客服也像根本不存在一樣,無論我在旺旺上怎么生氣都不回。我不禁慌了,那是我要穿去面試的衣服啊!不是說二十四小時內發貨的嗎?
劉嬌說這家店平時發貨都挺及時,不知道這次怎么了。她叫我這件衣服暫時不要退,到別的店再選一件,做好兩手準備,萬一明天這家店發貨了呢!我按照劉嬌說的又在別的店選了一件衣服,但總覺得無論款式還是顏色都不如之前選的那件。
第四天一大早打開淘寶,發現之前那件衣服已經發貨了,正等待快遞攬收。旺旺上有賣家的致歉留言,說有事兒耽擱了兩天,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完了?我找了他那么幾天都不理,難道不該對我有個說法嗎?”我不禁大為光火,在旺旺上狠狠教訓了他一通,并說這是我要穿去面試的呢!這么重要的事兒如果砸了你負得起這個責么? 客服一再道歉,說對于這件事他很抱歉,已經另外打包了一件不同色號的作為對我的賠償,等會兒快遞來就一并寄出。
我拒絕了他的賠償。不就一件衣服嗎?別以為我是想訛詐。我告訴他,少一點兒圈套,多一點兒誠信,生意才能做得長久。他“是的、是的”地答應著,一直說對不起。
國慶節的最后一天,我終于收到了衣服。打開包裹一看,里面居然還是兩件。而且真如劉嬌說的那樣,衣服的質地不錯,根本看不出來是幾十塊錢的“淘寶貨”。穿上身試了一下,大小和款式都剛剛好,顏色也正。
二
心里正高興,一個廣州的電話號碼打了進來。劃開接聽鍵,原來是淘寶店店主。他先誠懇地向我道歉,然后說如果兩件衣服有什么問題都可以七天無理由退換。我說都說了不用給我寄兩件,另外一件衣服我補錢。他說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然后就掛了電話。
我試著在微信加了他的電話號碼,果真通過了。點開他的朋友圈,里面很多都是他淘寶店里的衣服,也有一些一個男孩子陽光帥氣的照片。十月二號那天的朋友圈是一張靈牌的圖片,配文寫著:爸爸,一路走好!我愣住了,那兩天沒有給我發貨,竟然是因為他父親病逝了!其實如果他向我解釋,我是絕對不會追究的。可他沒有。
一種強烈的內疚感襲上心頭,我立即在微信上給他轉了92元錢過去,并向他道歉,說我不知道耽誤發貨是因為他家里出了事。他堅決不收,說自己家里有事也不應該成為在生意上不守誠信的理由。我說你不收錢我就把衣服寄回去,他說如果我寄回去了,他也會再給我寄過來。于是我只好作罷。
我的面試比較順利,終于獲得了一份做策劃的工作。我很開心,上班第一天發了個朋友圈,配文寫著:上班第一天,加油!沒想到剛發出去,就看到他的留言:“恭喜!”作為禮貌,我也回了個“謝謝!”
過后,我們經常在彼此的朋友圈留言,偶爾也寒暄兩句。拿到第一個月工資,想著還欠人家一件衣服的錢,就買了一些我們本地的小吃給他寄過去。說衣服我就收下了,這點兒小吃你也收下,我們就算扯平。他笑我執著,收下了小吃。
從那以后,我們經常在微信上聊天。在這期間,我不但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江浩,還知道他真的是個大學生,目前未婚,連女朋友也沒有。不知道為什么,得知江浩還單身的消息,我的心竟有點兒怦怦直跳。
一天我感冒了,下班后就開始發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江浩在微信上發了好幾條信息,我都沒注意到,于是他打電話過來。得知我感冒,他很著急,問我有那些癥狀,囑咐我多喝點兒熱開水。半個小時后有人敲門,是送外賣的,說我下的小米粥訂單,還順便叫買的感冒藥。我正納悶,江浩發來微信:小米粥趁熱喝點兒。沖劑一天三次,每次一包;片劑每天兩次,早晚各一片。
三
就這樣,我和江浩正式戀愛了。劉嬌警告我:“死丫頭,網戀你也敢?沒看到那么多報道騙錢騙色的嗎?”我說我一沒姿色二沒錢的,他能騙我啥?劉嬌急了:“人家難道不會把你賣到那些偏遠山區去?還有他那大學文憑你也要好好調查,畢業幾年還沒有女朋友,誰信?”
劉嬌的一席話,讓我真的猶豫了。網戀本來就不現實,何況還是異地。江浩可能覺察出我有些故意疏遠他,也只是隔三岔五地問候一下,從不死纏爛打。
去年下半年,咳嗽了一段時間的父親被檢查出肺癌。得到這個消息,我們一家就像天塌了一樣。父親才四十八歲,上有七八十歲的爺爺,下有不到十歲的弟弟,母親又常年生病,爸爸是我們家唯一的頂梁柱。醫生說幸好發現及時,馬上手術的話成功率非常大。“救!砸鍋賣鐵我們都要救!”醫院里,我們斬釘截鐵地對醫生說。
然而,面對高昂的醫藥費,我們一家卻犯了難。我們村是出了名的貧困村,誰家都不寬裕。母親借遍了整個村子和幾個舅舅,也只借了不到一萬多元錢,最后母親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厚著臉皮問了十多個大學同學,才從五個同學那里借到兩萬。對治療父親的病的費用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那段時間,我除了在公司上班外,還拼命地做兼職。我在餐館推銷過啤酒,在天橋上貼過手機膜。看著父親被病魔折磨得日漸消瘦的臉,我痛恨自己太不爭氣,眼睜睜地看著死亡靠近父親卻無能為力。病房的深夜,我拍了一張病床上父親的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爸爸,堅持住!等我,等等我!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了。一看,是江浩。“伯父怎么了?”江浩劈頭就問。“肺癌……”我像遇到救星一樣,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我好想聽到江浩一句安慰的話,可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忙音。果真是患難見人心啊,我苦笑了笑,默默地將他的微信和電話拉黑。
三天后的一天傍晚,我正在餐館里洗盤子。母親打電話來,叫我趕緊回醫院。我以為是父親的病嚴重了,向老板請了假,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
剛到病房門口,就發現父親的陪伴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男子。男子的臉很熟悉,好像是在哪兒見過。母親見我回來,高興地朝我招招手。男子也站了起來,愣愣地看了我兩秒,隨即咧嘴笑了。
沒錯,他就是江浩。那天得知我父親的消息,立馬取出自己開網店賺來的二十萬元趕了過來。他沒打通我的電話,就順著我朋友圈圖片里父親蓋著的被子上印著的醫院名字找來了。
見到我后,江浩給他母親打了電話報平安。阿姨人非常好,她告訴江浩安心在這邊幫忙照顧我父親,淘寶店她會幫著打理,還說如果錢不夠就給他們打電話。
有了江浩的這二十萬元,父親順利地做了切除手術,半個月后出院了。
今年勞動節,我和江浩正式走入了婚姻的殿堂。我辭了職,跟著江浩到了廣州打理我們的淘寶店。我問江浩,當初一個人怎么敢帶著二十萬來找我,不怕我吃了你?江浩說:“一件衣服你都耿耿于懷,我一個人你還不得記一輩子?” 我笑:“好哇,原來你是早有預謀!”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