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夜色，何來星光

小龍

如今回想起來，很多事情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曾經復讀的歲月雖然艱辛，卻也成就了我平凡生活的英雄夢想。當命運沉淀下那些焦灼不安，我才終于看清了它的本來面目。

1

還記得我是在一個周日，邁進了中學的大門。在那所以復讀聞名全國的高中里，即使假期也座無虛席。陽光從防盜窗滲進教室，很快便和四周灰蒙蒙的土地融為一體。我深吸一口氣，對自己說：“復讀，我來了！”

我坐在教室里，連呼吸都控制著頻率。四周一片沉寂，躋身于課桌間的狹小空隙，我的心情格外逼仄，也只有身旁被風鼓起的窗簾，才能顯示出一份虛張聲勢的蓬勃。

我們復讀生身上都背負著原罪，就像昂貴首飾中的殘次品一般，我們一邊承受著旁人的惋惜、輕視的目光，一邊惴惴不安地等待回爐重造。可在內心深處，卻連我們自己都不清楚，被返工的人生究竟會走向何處？

每天清晨剛剛五點半，我們便已經進班開始早讀，直到晚上10：50才結束最后一節晚自習。“休息”這個詞在我們眼中就像是雷區，即使有人偶爾念起，也會被教室里360度無死角的攝像頭瞬間打斷，從此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學校的用餐時間更是少得可憐，我們只有區區30分鐘。所以上午最后一節課結束時，大家都會以百米賽跑的速度沖出教室，氣喘吁吁地擠進摩肩接踵的人流。

而那時候，校門外也早已擠滿了浩浩蕩蕩的送餐大軍。我母親更是一馬當先，她見我剛一露面，就迅速打開飯桶，開始盛飯。

“快點吃，快點吃！不然一會兒你們班主任又要訓你了！”她老人家嚴陣以待的模樣，仿佛是在指揮一場嚴峻的戰役。

“哎，都怪我，早知道就不用保溫桶了，結果現在湯還是這么燙！”

聽見母親這么說，我立刻焦躁地撂下粥碗，顧不得身后她對我“帶一個雞蛋再走”的叮囑，急匆匆地奔向學校。

可即使如此，當我進班時，還是看見教室里已經坐滿了同學。

班主任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話里有話：“你的午餐肯定吃得很豐盛吧……”

起初，憑借高考失利的刺激和一股熱血的勁頭，我還能茍延殘喘地勉力強撐。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潛藏于我內心深處的疲憊和壓力，就開始不斷反噬。它們凝聚成滔天巨浪，一次次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翻滾沖擊著我的心靈。

更雪上加霜的是，那次周考，我的名次居然退步了三名。雖然這種退步幾乎微不足道，但班主任還是按照學校的規定，要求我做出檢討。

于是，那天我只能像一個驚慌失措的小丑一般，站上了講臺。我語無倫次，一小段話竟然磕磕巴巴地重說了4次。艱難地撐到下臺，我腦子里昏昏沉沉，整個人幾乎都快要虛脫了一般。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我問自己：“復讀究竟能帶給我什么？”

深夜里，我看見窗外升起了大霧，而我的心也浸泡在一片混沌黏稠的迷茫之中……

2

第二天吃飯的時候，我猶豫再三，還是遲疑地問了母親一個問題。

“媽，你覺得……復讀……復讀真的有用嗎？”

當時母親正在喝昨天剩下的絲瓜湯。聽見我的問題，她拿勺子的手猛然一頓，愣了愣，明知故問：“什么？你剛才說什么？我沒有聽清。”

“我說，復讀真的有用嗎？”

“你怎么會突然這么問？”母親不安地抬起眼，仿佛是為了給我打氣一般，故意提高音調，“當然有用！你們學校復讀生的本科達線率是百分之七十，將來這里面肯定有你。媽對你的期望不高，你能考上一所普普通通的二本就行。”

說著，母親又給我夾了幾塊剛出鍋的排骨：“別想那么多，好好學習，你肯定不想像你表哥、表姐那樣去鎮上打零工吧。”

是的，在我們這樣的農村家庭里，表哥、表姐才十七八歲，就已經去工廠打工了。他們每天都站在流水線旁，如同機器人一般，日復一日地做著枯燥的零件加工工作。

他們雖然仍有稚氣未脫的臉龐，但心中早已湮滅曾有余溫的夢想。每天他們只關心自己周末是否還要繼續加班，以及今天還需要完成多少單。

我當然不想重蹈覆轍，去過那樣的生活。可命運的殘酷之處就在于，一個人的意愿是一回事，現實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一早讀的時候，我正背著單詞，突然就毫無預兆地號啕大哭起來。當時我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苦，太苦了，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班主任把我叫出教室，任由我聲嘶力竭地盡情發泄。直到我把嗓子都哭啞了，他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們復讀的日子很辛苦，所以咱們學校每年都有一些學生選擇退學。你看，教務處就在前面，退學手續最快20分鐘就能辦完。”

“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人生終究是要吃苦的，只是早晚問題。如果你沒有一股勇往直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拼勁，又沒有別人優厚的條件，那么將來你進入社會之后……”

班主任聳了聳肩，話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說完這番話，班主任便轉身離開了。他回到教室，像往常一樣繼續主持早讀，今天他還特意寫了一句晨讀金句：

“Having dreams is what makes life tolerable. （夢想使生活得以忍受）。”

我看見教室里的同學們紛紛望向黑板，他們一個個在嘈雜的背書聲中，匆匆地抬起頭認真朗讀。

而我，也若有所思地站在了原地……

3

后來我才漸漸明白，或許，并不是人生中的考試，而是考試中的人生吧。

記得電影《風雨哈佛路》中，有這樣一段話：

“The world is changing while you're just a stardust. The earth turns around with or without you. Reality doesn't change according to your will.（世界在轉動，你只是一粒塵埃，沒有你地球同樣運轉。現實是不會按照你的意志去改變的，因為別人的意志會比你的更強。）”

是啊，如果無法改變生活，那么就只能坦然地接受現實，然后去努力改變自己。因為無論我們是否情愿，都不得不與苦難對峙，與挫折博弈。畢竟，這些就是生活的本身。

那天，我把退學申請表撕得粉碎。在拋出紙屑的那一刻，我感到心中潛伏的怯懦與猶豫，正與靈魂緩緩剝離。

生活再次恢復了枯燥的三點一線。我依舊每天只能睡6個小時，依舊會在考試失利后淚流滿面，也依舊在高考的高壓網下匍匐前行。但在內心深處，有些東西卻已經悄然改變。

比起曾經信奉的“唯結果論”，后來的我反而更在乎旅程中的足跡。因為我很清楚，一本率永遠都不會是百分之百，但我卻可以百分之百地成為更優秀的自己。

4

第一次模擬考試前，我們這些曾含恨敗走的復讀生們，一個個都如臨大敵。連我一向不迷信的母親，都特意去買了一件寓意“旗開得勝”的旗袍。

她興奮地告訴我，那件旗袍是她花了三千塊從一位“高人”那里“請”來的，肯定靈驗。而我卻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又有點想哭。

一直以來，母親都是一個節儉到近乎吝嗇的人。她常常因為區區幾毛錢和菜販兒們鬧得不可開交。可如今她卻對一個虛無縹緲的 “好兆頭”，感到物有所值。

也許并不是什么物有所值，而是為了我，所以一切才都變得值得吧。

那次模擬考試，我考了536分，距離一本線只差13分。母親激動地用手機拍下了我的試卷。她迫不及待地撥通我父親的電話，聲音幾度哽咽：“老劉，咱們家有希望了，咱們家終于有希望了……”

原來，在父母眼中，我不僅僅是一個孩子，更是承載著家族未來榮光的希望。在我們那個農村大家庭里，二十余口人的最高學歷也只是高中而已。所以，我才責無旁貸地成為他們對命運的最后一點寄托。

所幸，我終究沒有辜負歲月，也未曾虧負親情。那年高考，我終于揚眉吐氣，以黑馬之勢考上了一所一本院校。雖然那所學校并不是“985”，更不是“211”，但卻是我披肝瀝膽，滿腔孤勇，用提高近80余分的成績，歷經千辛萬苦才換來的。

如今我已經大三。還記得上周準備保研面試時，老師曾問我，“你的座右銘是什么？”

我說，我很喜歡《追夢赤子心》中的一句話：

“Having dreams is what makes life tolerable. （夢想使生活得以忍受）。”

我發現愈是走過歲月的風霜，才會愈發欣賞厚積薄發的力量。畢竟，沒有夜色，何來星光？沒有坎坷，又何談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