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時間收藏館

蘇唯

每當有空閑時，我便喜歡騎著自行車，穿過大街小巷、公園樹蔭，晃晃悠悠地吹著風，曬著太陽，感受夏末的陽光爭先恐后地擠進樹冠，灑下一地明亮斑駁。風吹起耳邊的鬢發，像一個溫柔調皮的吻，治愈了所有的疲憊和壓力。剛畢業工作時，上班要乘坐近兩個小時的公交車，跨越三個城區，半困半醒半眠夢，從天泛起魚肚白，到陽光變得熱烈而刺眼，路上飛起塵埃，記憶里只余恍惚間掠過的風景。

后來，家搬到了離單位近的地方，我可以騎車上下班。早高峰，電動車飛快地與自己擦身而過，鳴笛刺耳還喜歡急轉彎;從早晨集市滿載而歸的老人晃著車把，不緊不慢，優哉游哉;還有送孫女上學的爺爺，在交叉路口和小孫女一起給紅燈倒計時，爺孫倆咯咯地笑著……身旁的行道樹仿佛一場巨大的電影布景，將自己和經過的陌生人裝入畫面，我既像演員，又像是觀眾，開始一天的工作，又這樣結束一天的繁忙，時間就在往返間消亡。

鏡頭隨著陽光變換，畫面隨著思緒漂浮。

在西安讀書時，共享單車一夜之間從天而降。畢業答辯后，我們終于松了一口氣，顧不上腹內空空，下樓掃了三輛單車，就飛出了校門。焦焦車技好，前面帶路，范范不太會騎車，被我倆保護在中間，我墊后，注意來往車輛。三個人頂著逐漸升溫的太陽，感受清風繞過長發，滑過耳畔，帶著沿途青松綠柳的清新，笑容從心底漾開。環行曲江池，經過曲江寒窯，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經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們好想讓時光慢一點，讓相聚的時間再長一點，就這樣沒有目的地，沒有疲倦，沒有商量，只是不約而同地深呼吸，放眼遠眺。古城層層疊疊、或疏或密的房檐屋頂蔓延至天際，就算我們不是李杜，心中亦生出幾分蕩氣回腸的感慨來。相聚時，我們對時間渾然不覺，它流逝的那樣快，畢業時，分分秒秒都放大在我們的記憶里，那樣清晰又刻骨。

那時候總怕研究生畢不了業，沒日沒夜地看文獻，論文改到十稿，才忐忑不安地交了，閨密從另一個城市來西安玩，我都精神恍惚沒甚心情。5月的西安從清明后的小雨紛紛，忽然放晴，天藍得不可思議，30多度的氣溫，太陽正是熱烈，我們在人群里擠著上了西安古城墻，推著兩輛看起來十分有“年代感”的單車，目標是環行一圈西安古城。我們看著西安城內的青瓦灰墻，布滿了光陰留下的印跡;城墻外高樓林立，立交橋上的車川流不息，仿佛置身于兩個世界的邊緣。我恨不得多長出幾只眼睛來，將這座城市的里里外外都刻在腦海。身后夕陽光芒萬丈，我們并肩騎行，聊著分別時光里的那些山高水長。傍晚的微風里有槐花的清甜，徐徐而來，夜空深藍，游人如織，那晚的月亮很圓很圓！我放下了心中所有的焦慮，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相聚。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愛上了騎行，它比步行省力，走得更遠，又比公交車慢，可以慢慢地看遍這個城市的人和事，行人的表情不只是迷茫冷漠，夜晚的路上還有街燈和蟲鳴。

和阿磊認識是在一次草原騎行中，我照例騎著自己的小車子慢悠悠地看風景，阿磊作為專業騎行者，很鄙視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騎賽車的好處就是明明毫不費力，卻比你吭哧吭哧地猛騎還快很多，他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視線里，然后出現在我的終點上。亮藍色的山地車，十分扎眼，我冷漠地經過，被他攔下，我們的認識猶如一場傲慢與偏見，驕傲如他，嘲笑我不專業，而我對他的顯擺嘚瑟更是嗤之以鼻。

后來他把速度放到最慢，配合我女士小車的速度，搖搖晃晃地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閑逛。這個北疆小城是我們的家鄉，他笑著講，自己初中就經常在這邊騎車，新的運動公園以前是煤場，這邊的住宅樓以前還種著菜，那邊以前是荒地，如今卻是高樓林立。城市隨著時間在變化，我們不禁感嘆，去過許多大城市，在外地打拼過，哭過笑過，也曾這樣騎著車子走遍那些城市的角角落落，最后還是選擇回到家鄉，而在那些闊別的時光里，家鄉也在成長。

陪我一起騎車的朋友，來來往往，像極了每天和自己擦身而過的行人，他的面孔印在我的記憶里，又漸漸褪去。而我每天在往返四次的路上，看并不重復的風景，遇見不太一樣的人們。就在這條路上，或快或慢，帶著一天的愉快，或者疲憊，帶著收獲的欣喜或者失意，時光荏苒，心境亦在變化。

時間總是給我們驚喜，畢業兩年后，范范和相戀1314天的男友結婚，我和焦焦再次回到西安，不能把新娘偷出來一起去玩，著實遺憾。故地重游，卻不知去哪里。兩個人再去到西安城墻，恍若又回到了曾經肆意飛揚的年紀。夜幕降臨，我們騎著嶄新的白色單車，繞城墻夜騎，用最短的時間，走遍“西安城”。

行道兩側紅色的燈籠仿佛古時驛站的燈，秦腔在耳邊輕輕流淌，我們快速蹬著車子，又忍不住多留一些照片。燈光晶瑩的閣樓，仿佛琉璃瓦楞，弦月如鉤，一映千年，走在這座城，總感覺自己會穿越回千年以前。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極長，兩輛單車投射在城墻壁上，光陰用手指描摹著光與影的故事。

我們竟是最后還車的騎行者，在西安讀書的兩年，再次回來，竟待不足兩日，遺憾不已。從熱鬧擁擠的永寧門走到人跡稀少的安定門，在安遠門對視酷似“面皮”二字的“西安”火車站，回味長樂門附近的永安坊美食。我們能清晰地感受到車子在石磚上顛簸前行，就像是歷史，就像是我們的故事，跌跌撞撞，它在生命的溝溝坎坎中留下我們的印跡。

故事總是交織著回憶與后來，后來我在廈門騎車，環島而行，感受海風的浪漫;在大理騎行，一路的三角梅點綴著洱海的藍;在重慶騎行，山路艱難，人群摩肩接踵……城市拾起車轍，而我收藏起關于他的記憶，深吸一口氣，我用力踩下腳踏，時間就從這個瞬間又溜了過去。